佞臣

 

我是声名狼藉的佞臣。

一朝失势,走投无路时,我敲响了宿敌的门。

昔日,我与他势如水火,可如今,我望着眉眼冷肃的男人,苦笑道:

「楚凌,我实在无处可去了。」

风声呼啸,他朝我伸出手:

「选了我,就不能后悔了。」

从此前路险阻,刀光剑影,护我一生。

1

今日早朝前,气氛有些不对劲。

往日见了我总是咬牙切齿的周崇,换了一副快意的神色。

我按了按跳动的右眼皮,压下心头的不安。

一个从未被我放在眼中的蝼蚁,能做什么。

直到早朝结束,都没有任何异样。

就在即将散朝,我以为无事发生时——

龙椅上的小皇帝突然开口:「朕,昨日收到一封密信,其言荒谬,然兹事体大,不可不查。」

心重重一跳,我猛地抬头,对上萧澈的眸光。

偏执、阴沉、势在必得的喜悦。

果然,他道:「信中说,朕的丞相,是个女子。」

话音落地,一片哗然。

萧澈唇边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开口:「晏家二小姐,晏明意,顶替兄长晏殊,入朝为官,欺世盗名。

「丞相,这罪,你认吗?」

凉风刮过,将身后的嘈杂声送入我耳边。

「明意?那不是丞相的表字吗?」

「将自己的名堂而皇之地用来作字,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忽而一笑。

静静打量这位我亲手扶持上位的陛下,半晌,我颔首。

「认。」

萧澈叹息一声,似乎十分惋惜。

「丞相伴朕多年,乃股肱之臣,然欺君之罪,终要对天下人有个交代。」

他挥手,我被侍卫带下去。

深长的宫道上,一眼望不到头。

我问带头的侍卫:「这不是去天牢的路,陛下让你们带我去哪儿?」

他受过我的恩惠,犹豫再三,还是答了。

「长乐宫。」

我一怔。

那是历任皇后的居所。

萧澈的心思,昭然若揭。

蓦地,秋风肆虐,灌进长长的宫道。

我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看向深红的宫墙。

绯红官袍迎风猎猎,似一只羽翼半折的鸟儿。

我轻声道:

「动手罢。」

数箭齐发,令人齿冷的抽刀声陡然响起。

2

青玉和暗卫们拼死将我带出了宫。

厮杀时,局面混乱,我与他们失散。

我带着半身伤,走投无路之际,逃到楚府附近。

人人皆知,楚凌与我,势如水火。

并非小打小闹,而是真切地,想置对方于死地。

可危难之际,我竟想不出来第二个能求的人。

眼见追兵将至,我破罐子破摔般敲响了楚府的门。

门开了。

露出一张俊美无俦,却冷如玉石的脸。

望着他冷肃的眉眼,我犹豫再三,苦笑道:

「楚凌,我实在无处可去了。」

风声呼啸,我几乎站立不住。

我看到,他朝我伸出手。

「选了我,就不能后悔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胳膊,与他相握。

女扮男装十年,我始终被推着向前走。

我早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失去意识前,我感觉到身体被楚凌接住,揽在怀里。

3

眼前只剩一片柔白,我向前走去,三道混沌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我一道道看去。

第一道,是父亲的脸。

那一年,我十六岁,兄长高中状元,风光无限。

举家随着兄长搬至京城,没过几天,兄长病了。

流水的银子花出去,搬空了家底,也没留下他的命。

父亲将自己关在屋中足足一夜,翌日,再出来时,头发花白。

他对我说:「明意,家中不能没有男子撑起门楣,你与殊儿是双生子,容貌相似,又饱读诗书,我从前常说,若你是男子,大可为官入仕……」

我知道,他不舍得哥哥,不舍得哥哥的状元之名。

晏家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哥哥留下的声名。

可我还是不愿。

「这是欺君灭门的大罪,你想过事发后我的下场、晏家的下场吗?」

「你小心行事,不会被人发现。大不了,几年后,你辞官就是……」

「不可能。」

我态度坚决。

父亲咬牙,一把抱起妹妹,手中不知何时拿了把匕首,抵着妹妹的脖颈。

「你不同意,就是逼我和你妹妹去死!」

明盈害怕得大哭起来,我死死盯着那颤抖的刀尖。

不知僵持了多久。

我松开攥紧的手心,沉声道:「我答应你。」

一念之差,铸成我扭曲倒错的人生。

4

第二道,是小皇帝的身影。

那年我十七,萧澈十一。

他那时还是皇太孙,太子膝下第四子,排行不显眼,性子又怯懦,不得恩宠。

是以狩猎时遇刺,竟只有我拉着他,躲过箭雨。

他是没事了,我却中了一箭。

撑着一口气,我带着他躲进山洞,然后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昏暗,几支树枝堆在一起,燃起微弱到可怜的火光。

那孩子见我醒了,惊喜道:「姐姐,你醒啦。」

我咳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

「姐姐?」

少年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踌躇道:「你昏迷时,我想替你包扎下伤口……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包扎伤口,自然会看到我的束胸。

那时的我还算良善,即便恐惧,也没动过杀心。

一片沉默中,他胸前微凸的一团忽然动了。

在我惊诧的目光中,钻出一只兔子。

少年忙把兔子握到掌中,对上我的眸光,他有些羞赧。

「……嬷嬷说,打不到豹子老虎这类猛兽,能打只兔子也是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可我瞧它无辜可怜,实在下不去手。

「……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心却为之一软。

这样纯善到近乎软弱的性子,却生在天家皇族,也是可怜。

我轻叹:「不是。」

少年抬起头,一双眼睛泛着红,眼角的泪还未来得及擦。

呆呆愣愣,跟他怀中的小兔子一样。

「殿下不忍为一己私欲伤及无辜,是为至纯至善。」

他愣愣地看了我许久。

然后,破涕为笑。

「谢谢你。」

少年擦掉眼泪。

「你的身份,我会替你保密的。」

我轻笑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5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萧澈成了四皇子。

帝有五子,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斗得不可开交。

萧澈没能力,也没心思去争。

五皇子则因为体弱,有心无力。

而我作为皇帝用得最顺手的棋子,并未参与任何一方争斗。

我入朝为官第七年,皇帝病危,三位皇子死的死、伤的伤。

都再无继位可能了。

皇帝膝下仅剩两个皇子,一个无能,一个体弱。

实在是难以抉择。

我没等皇帝做出选择,而是暗中一碗毒药,送走了五皇子。

强行扶持萧澈登上皇位。

萧澈登基后,便迫不及待地向众臣宣布一件事。

他要封我为丞相,统领百官。

从吏部侍郎,到百官之首,这跨度实在太大。

朝臣纷纷不满,联合抗议。

但向来软弱的萧澈在此事上分外坚决,不肯让步。

再无能的天子,依然是天子。

场面僵持不下时,与我关系最恶劣的几人或因受贿被流放,或出门游玩时遭遇刺客,或一命呜呼直接暴毙。

他们终于学会了闭嘴。

我被封丞相那日,百官皆向我行礼参拜。

无论内心作何想,无论出身多么高贵,都要低下头、弯下腰。

二十三岁这年,我终于成了权倾朝野、万人之上的权臣,荣极一时。

连至高无上的皇帝,都是我手中的傀儡。

唯我独尊、说一不二。

朝中再无人敢与我争锋。

6

小皇帝登基不满三个月,他那瘸了腿的大哥就造了反。

这几个月,我以雷霆手段打压异党,大皇子不过是苟延残喘,那点兵甚至没打进第一道宫门,就败了。

「倒是我疏忽,以为他断了腿,磨灭了心智,没承想还是不死心。」

我冷笑着,合上奏折。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死死咬着唇,良久,抬起头看我。

「姐姐,能不能饶他一命,从前我惹了祸事,都是大哥替我说好话……」

我漠然道:「陛下想如何呢?」

小皇帝低声道:「将他圈禁,如何?」

我面无表情,半晌,唇边溢出一抹轻笑。

「好啊。」

他松了口气,然而我下一句便是——

「臣力不胜任丞相一职,还请陛下罢了我的官,放我归乡。」

上一秒还满含惊喜的面容,这一刻却变得惨白,失去了血色。

「不,我错了,你不要走,姐姐……」

不过几息,小皇帝的眼中就蓄满了泪,焦急着想上前拉住我的手。

我一个侧身,避开他的动作,长叹一声。

「臣也不想离开陛下啊,可臣更不想死。」

小皇帝摇着头,哽咽道:「你不会死,没人能让你死。」

我挑起眉头。

「可陛下如此心软,不就是逼我去死么?」

他愣在原地。

我垂眸,语调轻柔到近乎诱哄。

「您登基不过三月,根基不稳。臣为陛下殚精竭虑、排除万难,就是为了让您坐稳皇位。

「暗处,不知有多人想将臣、将陛下您从这万人之巅拽下来,只要一点错漏,就会万劫不复。」

我微微弯下腰,对上他迷茫的眸光。

「有人觊觎您的皇位,想要您和臣的性命,您却连杀了他都做不到,此事过后,不知多少人会效仿此举。

「您说,这不是在逼我去死么?」

小皇帝浑身一颤,死死咬着牙关,眸光却渐渐变得坚定。

「我、我知道了。」

他抓住我的衣袖,语气焦急。

「我会杀了他,姐姐,你不要走,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当然。」

我勾唇一笑。

「只要陛下需要臣,臣就永远都不会离开陛下。」

7

萧澈登基第三年,仍不立后。

群臣苦苦相劝,他都当作耳旁风。

我不在意他立不立后。

但他近来开始剪除我的党羽,不过三个月,我损失了两个心腹。

眼看,又动了心思。

「周崇锦心绣口,又救驾有功,一个五品秘书丞,实在是委屈他了。」

我不动声色道:「那陛下以为,什么官职不委屈他?」

萧澈掀起眼帘,含笑道:「依朕看,吏部侍郎,如何?」

吏部几乎都是我的人,密不透风。

他是要钻开一道口子。

我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道:「臣无异议。」

而后话锋一转——

「不过,陛下已满十七,该立后了,我已让礼部整理好了闺秀们的画像,以供陛下挑选。」

他猛地抬眸,我分毫不退,就这样僭越地与他四目相对。

动了我的吏部,就得娶我的人做皇后。

这是明晃晃地威迫。

萧澈却没有动怒,而是垂眸一笑,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姐姐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我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道:「陛下,想好了么?」

萧澈身子向后一靠,阖上双眼。

「我不要她们做我的皇后,此事,无需再议。」

我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步步紧逼。

「那陛下想要谁做皇后?」

这样的态度,若是普通臣子,早就被拉下去杖责了。

但谁让我是个佞臣呢。

一番敲打,我目的达到,转身离开。

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问话。

「姐姐,你当真不知道我想要谁吗?」

8

回忆戛然而止,一片茫然中,父亲和萧澈的身影逐渐淡去。

只剩最后一道——楚凌。

那是一年初夏,楚凌率兵凯旋,此役大胜,我亲自在城门前迎接。

俊朗的将军翻身下马,一身杀伐气,眉眼凌厉。

我身后的礼官差点吓软了腿。

毕竟,我是个声名狼藉的佞臣,而楚凌却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在话本子里,我这种人是要被他打死的。

但楚凌凝视我许久,没有斥责,没有敌意。

而是抱拳,行了一礼。

「多谢丞相大恩。」

围观之人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依然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亲自扶他起身。

「楚将军客气。」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五个月前,正逢寒冬,边关粮草告急。

不巧的是,那时小皇帝刚刚登基,朝中局势如同一团乱麻,别说粮草,就是国库里有多少银子,他都弄不清。

本该拨的粮草,迟迟发不下去。

我没给任何人留情面,铁血手段之下,三天杀十人,肃清朝堂。

硬生生让他们将吞下的粮草吐了出来,连夜将物资送往边关。

为此,不少人恨毒了我,送了我一个「性情残暴」的名声。

我不以为意。

残暴总比软弱好。

9

虽有着一份恩情,但我与楚凌政见不合,性情又相差甚远,始终没能相熟。

与他撕破脸,在三个月后。

我在酒楼中,恰好撞到了他的义妹。

「一个心如蛇蝎的奸佞,怎配沾到我哥哥的衣角?」

不巧,说我的坏话,被我听到了。

被人提醒后,孟芷看到了我,吓得后退一步,却强撑着没露怯。

「背后偷听人说话,果然卑劣!」

我没生气,反而轻笑一声。

老家伙的卑躬屈膝看多了,乍一见到小姑娘的虚张声势,也算新奇。

不过,她大概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意识不到「奸佞」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我散漫地靠在墙边。

「孟姑娘该知道四个字,祸从口出。」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

「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把我如何?」

说着,她想转身离去,身后却站了青玉,她不耐地推搡了一把。

一声闷哼。

青玉脸色苍白,下意识捂住再次开裂的伤口。

我瞬间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都消失无踪。

示意一旁的护卫。

「把她给我抓住。」

护卫得令,毫不怜香惜玉,将孟芷压着,跪在我面前。

还不等我开口,一道宛如金玉相击的声音落入耳畔。

「晏大人,手下留情。」

是楚凌。

他拧着眉,瞥了眼地上的孟芷,声音冷得像冰。

「道歉。」

方才还嚣张的孟芷陡然熄灭了气焰,双眼泛红,浑身发颤。

「……是我无礼,冲撞了大人。」

寻常人,都懂得见好就收。

为了一个护卫,得罪一个大将军,实在是不划算。

可我偏不。

我歪着头,面无表情道:「我要她的命。」

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而后,我轻笑道:「开玩笑的,不用她死。

「只要划花了脸,断了手脚即可。」

我虽笑着,眸光却森寒无比,浑身戾气。

连孟芷都意识到,我并非说笑,而是真的要毁了她的脸与手脚。

她惨白了面色,不断摇着头,躲到楚凌身后。

「不……哥哥救我!」

她大概从未如此后悔过,也终于深刻认识到,心如蛇蝎,并非只是单薄的四个字。

楚凌面色难看,蹙眉道:「这样的惩罚与杀她无异,丞相可否网开一面?」

我冷冷笑着,却没有开口。

恰在此时,青玉出声道:「大人,我无事的。」

我看向她。

青玉继六年前被我捡到后,就没受过什么委屈。

她自愿习武,吃尽了苦头,只为留在我身边作为助力。

我都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那孟芷又凭什么敢伤她?

我别过眼,淡声道:「我说有事,就是有事。」

青玉轻轻叹息一声,指尖轻轻拽住我的袖子。

「大人,不可。」

我一怔,她在耳边,极轻微道:「我宁死,都不愿看到您为我得罪楚家。」

我得罪了太多人,已是众矢之的,世家恨我入骨,此时再得罪满门忠良的楚家,只会举步维艰。

她明白,不愿看我意气用事。

那日,我看着楚凌带孟芷离开的背影,目光沉沉。

总有一日,我不会再被人掣肘。

10

一年后,西凉屡屡进犯边境。

楚凌主战,我主和。

毕竟,天下太平,还要武将何用?

想与我夺权,那我就让他没有争夺的资格。

小皇帝自然是听我的,楚凌败得理所应当。

下朝后,我遭到了刺杀。

青玉率人将刺客们一一解决,我才从马车内出来。

不紧不慢地掏出帕子擦拭掉溅在车上的鲜血,再随手丢掉沾满血迹的手帕。

遇刺多了,也就没有别的感受了。

只是觉得他们一个个前仆后继,弄脏了我的马车,很碍眼。

我漫不经心地抬眸,却看到旁边停的那辆马车旁,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勾起笑意,仿佛我们十分熟悉般。

「楚大人,巧啊。」

就好像我们脚下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郊外的青草。

青玉问我:「大人,有一活口,可要带回府?」

我摇头。

「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杀了罢。」

青玉手起刀落。

余光望见楚凌皱起的眉头,我意味深长道:「这些人,不会是楚将军派来的吧?」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想杀你,大可亲自动手,不会派这些废物来。」

我颔首,恍然大悟道:「此言有理,真让我害怕啊,看来回去得加固防卫,刀不离身,免得在梦中被楚将军一刀劈成两半。」

我知晓,是我推行之策动摇了世家利益,才引得刺杀。

明知此事与他无关,却还是忍不住想逗弄他。

可能是因为这位面冷心冷的楚将军,逗起来格外有趣。

找完乐子,我要登上马车,却被他叫住——

「晏殊。」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顿住步子,回身看他。

楚凌拧着眉头,眼神沉郁,似乎十分纠结,却还是说出口:

「你戾气太重,伤人伤己,并非好事。」

我脸上的笑意冷下来。

随后一声嗤笑。

「楚将军出身名门,自然不知道,我若是存了半分心软,就没有命站在这,跟你说话了。」

旋即,回过头,上了马车。

我不再伪装一副笑颜,而是满脸烦躁地按住心口。

那里溢满了莫名其妙的愤懑。

我冷冷地想着,早知道,当年就该让他饿死在边关。

也是。

我这种出身寒门之人,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从骨子里就不是一路人。

何必心存希冀。

11

我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

身体仿佛被烈火灼烧,又仿佛坠入寒潭。

时冷时热。

楚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她为何还不醒?」

另一道是个女声,十分冷淡。

「她底子太虚,旧伤沉疴未愈,又添新伤,加之遭逢巨变,心中郁结,睡个两三天很正常。」

……

费力地睁开眼,青色素帷幔映入眼帘。

好丑。

果然是冷冰冰武将的审美,差极了。

我咳了一声。

守在床边的人登时反应过来。

四目相接,我脑中什么都没想,只是道:

「……水。」

12

楚凌告诉我,我睡了足足两天。

「你身边那个叫青玉的侍卫也找了来,我让她在你隔壁住下。」

我舒出一口气,安心不少。

「你为何要向我求救?」

在我刚刚醒来,意识最薄弱的时刻,他陡然问出这么一句。

我差点脱口而出。

刹那间,我回过神,虚弱道:「你行事磊落,并非落井下石之人。」

楚凌摇头道:「你忘了,整个京都,最想要你命的人,是我。」

我尴尬地沉默片刻。

「……好吧,我曾对你有恩,走投无路之下,只能一搏。」

说什么品行高洁,都是虚的。

高烧刚退,我意识昏沉,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眉眼没了以往的高傲与戾气,语气也不再暗中带刺。

「我为萧澈苦心筹谋多年,可他羽翼渐丰,不需要我了,就想除掉我。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害怕,那些残酷手段,不过是为了震慑他人,以防他们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说到这,我惨淡一笑。

「可如今,我却没什么好怕的了,你再试探,也试不出别的了。

「我只有这一条命,你要吗?」

楚凌从未见过我如此落魄孱弱的样子。

这亦是我在人前第一次示弱。

所以,我清晰地看到他颤动的眸光。

可不过一瞬。

「实在是晏丞相百般算计、千种手段,让人不得不防。」

我垂下眼睫,低喃道:「这次,字字真心。」

他似乎当真疑惑。

「晏明意,真心这种东西,你有吗?」

我笑意苦涩。

「当然……有过的。」

刚入朝时,我结交到一挚友,引以为知己。

可第二年,他就将我陷害入狱。

几近绝望时,我便发誓。

再也不会将真心托付他人。

听完我的故事,楚凌久久沉默。

「将军府内,不会有人敢动你。」

留下这么一句,他就走了。

在他走后,我忽然笑起来。

楚凌这种人,不入他眼的,与尘泥无异。

可一旦入了他的眼,就是拼上性命、失去一切,他也会护下。

12

身体好了些后,我换上女装,备好楚凌喜欢的茶。

等他的身影出现,我才不紧不慢地倒茶。

然后烫伤了手。

我倒吸一口冷气。

手掌陡然被握住,楚凌神色不太好看,吩咐婢女去拿伤药。

包扎好后,他才抬起头,真正瞧我一眼。

我没错过他眼底划过的惊艳。

笑盈盈地开口:

「今天怎么一直皱着眉?」

楚凌抿唇道:「与你不睦的那个周崇,被陛下提拔为丞相,天天上奏要将你千刀万剐。

「不少官员跟着落井下石,还好皇上只顾着修建宫殿,没搭理他们。」

说着,他直直望向我。

「晏明意,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不知道。」

「?」

我叹息道:「我杀过那么多人,要是每个都记住的话,每日什么都不用干了,光背他们名字,一天十二个时辰就过去了。」

「……」

楚凌显然没想到我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面色难看。

我怕这位靠山被我活活气死,忙安慰他:「你不必怕,大部分与我作对的都被我斩草除根了,剩下的也就几大世家,加上兵部的几个人,还有……」

「你不必说了。」

眼看我越说越多,他打断我。

我闭嘴了。

过了会儿,我又忍不住开口。

「你这府中这么清静,连个妾室都没有?」

楚凌冷冷道:「楚家风清正,最厌好色风流之辈,让晏丞相失望了。」

我一噎。

关于这事,我与楚凌还有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那夜,我饮了不少酒,倚在天香楼的花魁怀中时,楚凌率人破门而入。

我懒懒地靠在花魁肩上,拖着调子问:「大将军癖好当真奇特,逛花楼还要带护卫一起?」

楚凌面色冷寒:「我来捉拿贼人,丞相可曾看到可疑人等?」

我摇头,指了指他。

「踪迹可疑的只有你啊,楚将军。」

他深吸口气,显然气得不轻,但又不能对我做什么,只能带人离开。

可他不知道,待他走后,我面上再无醉意,一派清醒。

走到床边,打开柜子,一脚踹在那人身上,冷戾道:「没用的东西,要不是你爹,我管你去死。」

……

还好,楚凌不知道这遭。

只是为我与花魁举止亲昵而不悦。

还能哄。

楚凌凝视我半晌,忽然轻笑道:「民间都传晏丞相心狠手辣,可止小儿夜啼,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你还有这副模样。」

我挑眉。

「是么?我还有这么威风的名号。」

「……」他委婉道,「这不是在夸你。」

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以前那些官员暗地里都说我是皇帝的疯狗,见人就咬,比起当狗,还是做人更体面些。」

楚凌眸光一怔。

「怨不得你要杀他们。」

他神色变得阴沉。

「确实该杀。」

13

婢女无意中透漏,孟芷住的院子,与我的院子相隔甚远。

楚凌以为这么安排,我们就会相安无事。

结果,青玉仍让她给发现了。

不顾婢女的阻拦,孟芷找到我,不敢置信地扫过我全身。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淡淡道:「我曾救过楚凌一命,他报恩,不是理所当然么?」

孟芷走上前,拉起我的胳膊,想将我拽起。

「你这个祸害,不准留在楚家,滚出去!」

我语气轻蔑,却极低微:「我偏要留下,你能如何?」

她瞳孔骤缩,一把松开手,气道:「好……我这便去禀报陛下,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孟芷转过身,脚步却突然顿住。

她颤声道:「哥、哥哥……」

楚凌神色冷峻。

「我没想到,你敢来插手我的事了。」

孟芷脸色惨白,急忙道:「整个京城的人都在寻她!你不能……」

「我能与不能,不是你能评判的。」

楚凌垂下眸。

「你兄长临终前将你托付与我,这些年,我从未亏待过你,但京都,你不必留了。」

他一挥手。

几人上前按住孟芷。

「我会送你出京,着人看顾。

「你若敢泄密,我亲手杀你。」

最后两个字,带着让人胆寒的冷意。

看着孟芷被压走后,我轻叹。

「可惜一腔痴情错付。她喜欢你,你没看出来吗?」

楚凌猛地偏过头,眸光死死盯着我。

「那你呢?」

14

我怔愣。

楚凌步步紧逼。

「明知与我不睦,风险甚大,却还是叩响了楚府大门。

「晏丞相精于算计,怎会不知我有多恨你?又凭什么,敢向我求救?

「你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意,是不是?」

他字字凌厉,仿若逼问。

我缄默良久,忽而弯眸一笑,不再向后退去。

「是,我心悦你。」

我仰起脸,撞入他晦暗的眸中。

「那年城门初见,我对你一见钟情。

「若非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一辈子,都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我眼睫颤动。

「因为我心悦你,才把我的命,交到你手上啊。」

一瞬间,楚凌身上凛冽的气势褪了个干净。

「不怕我伺机报复?」

我缓缓笑起来。

「那我愿赌服输,死在你手里,也不算太差。」

四目相接间,一抹雪白阻隔了视线。

我抬起头。

纷纷扬扬的细雪从空中落下,坠到眼睫上、衣衫上。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轻声喃喃:「下雪了。」

风雪中,我与楚凌几乎没有间隙,近到呼吸可闻。

那双凤眸沉沉地落在我的脸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划过。

「扑通扑通——」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我的心跳声。

蓦地,他吻住我的唇。

一霎那,心如擂鼓。

15

早年幽州大疫,我奉旨前去抗疫赈灾,染了疫病。

我还算命大,活了下来,身体却不太好了。

尤其是这样的冬日,每每出门,都像上刑。

透过打开的窗扉,我抱着暖炉,欣赏着院子里的雪景。

楚凌进来时,带着一枝沾着碎雪的红梅。

插进花瓶,也算别致。

我刚把暖炉放在他手中,就听他道:「皇帝将你父亲捉了去。」

我只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楚凌问我:「你不担心么?」

我沉默了会儿,垂眸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我被人陷害一事吗?」

那段旧事,尘封许久,终于再次被我提起。

那年我十七,初入官场不过一载。

我在牢中求告无门,心如死灰,最后,求狱卒向我爹递个口信。

允诺他,口信递到后,晏家会给他银子。

那时我已别无他念,只是想见亲人最后一面。

但他没有来,只是让狱卒给我带了句话。

「切莫牵连晏家清名,自尽还可保全最后一丝颜面。」

我愣了许久,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谁都不知道,我第一个恨的人,是父亲。

到最后,泪流尽了,我望着牢中那点稀薄的阳光,忽然,对狱卒道:「我要见大理寺卿,我要认罪。」

但见到了大理寺卿,我却语出惊人。

「是我贪了那十万两白银,也是我为隐瞒真相,谋害朝廷命官。

「然而,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三皇子!他允诺我高官厚禄,却背信弃义,我不甘心!」

大理寺卿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让人连忙捂住我的嘴,防止再说出什么可怕的话。

是夜,太子亲至。

牢房内,只剩我们二人。

这些年,太子与三皇子斗得不可开交。

我却不参与党争,一心想做个纯臣。

出了事,自然第一个被推出来挡刀。

我嘴上说认罪,实则不过是向太子投诚。

他只问了我一句话。

「晏殊,你想活吗?」

我跪在地上,头颅垂下,轻声道:「想。」

天真又愚蠢的晏殊死在这一夜。

我终于学会折腰。

那之后,我便成了太子的手中刃,为他铲除异己,不择手段。

沦为弄权之臣,再也洗不干净。

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漠然。

再没有什么纯臣。

只有太子鹰犬,晏明意。

我告诉自己,风骨那种东西,我从来都不需要,也不屑要。

只有权势,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后来,我看着太子登基,又病重。

暗中搅弄风云,又毒死了他的幼子。

最后,扶持他的第四子,登上帝位。

我不想再做他人手中的傀儡,就选了他的儿子做我的傀儡。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16

说完,我长叹道:「我在你面前,当真是不剩什么秘密了。」

楚凌下意识握住我的手,声音颤抖。

「若我能早些回京……」

可是,没有如果。

我笑了笑。

没有说的是,在那之后,我又有一挚友。

与我无话不谈,因此被我抓住结党营私的把柄,交给皇帝。

使他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我去观刑时,他狼狈至极,眼睛却亮得很。

「我视你为友,引为知己,你却害我至此……晏殊,你可曾后悔?」

我漫不经心一笑。

我当然,不后悔啊。

17

冰雪消融时,婢女匆匆进屋,带来个坏消息。

我让青玉替我出府寻一个人,却在回府时,被永安侯瞧见,一路跟到了将军府。

等我赶到时,青玉已经没了踪影,只剩永安侯和他的几个护卫被将军府的护卫团团围住。

永安侯被人戏称瘸腿侯爷。

不巧,腿是被我打断的。

他是个断袖,强取豪夺惯了,没承想遇到我这么块石头。

因此,他恨极了我。

「好啊,楚凌竟敢私藏逃犯,你们给我等着!」

我扬声道:「什么逃犯?」

护卫们齐齐回身,让永安侯看清我的面容。

没了那层妆,又换上一身衣裙,永安侯怔愣许久,才回过神。

「你、你就是晏殊!别以为换了身衣服我就不认识你了。」

我挑起眉尖。

「我是将军纳的贵妾,你岂敢无礼!」

我表情太过自然,永安侯被我唬得狐疑起来。

但他没有放弃,而是道:「管你是谁,随我去御前便知分晓!」

一把刀陡然破空划过永安侯即将碰到我的手。

楚凌将我挡在身后:「沈侯爷,好久不见啊,入府喝杯茶再走吧。」

一个眼神,护卫们领命,将永安侯「请」进将军府。

回府后,我开口:「我的身份已然暴露,你……」

楚凌冷声道:「我要护的人,谁也动不了。」

我摇头。

「可若是皇帝要我呢?你拿什么跟他争?

「你绑了永安侯,可这件事,依然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是把我交出去,还是抗旨不遵?」

我轻轻挑眉一笑。

「一个时辰,这件事就会传入皇帝耳中,届时,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楚凌垂眸,沉沉地看着我。

「你有后路?」

「自然,狡兔三窟。」

我眼珠一转,缓声道:「先皇下江南时曾幸过一女子,派我去善后。

「我把人藏了起来,那女子数月后诞下一男婴,可怜孤儿寡母,不知自己的丈夫和父亲是谁,跌破了头也寻不到京都。

「两年前,那女子病逝,只留下一子,如今九岁,被我养在京郊。」

我每说一句,楚凌的脸色便冷上一分。

可我视若无睹,继续道:「萧澈没有明君之能,也没有仁君之心,这两年,他大修宫殿,劳民伤财,早就引得百姓不满。

「被取而代之,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说完,我笑着,等他抉择。

可我们都明白,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18

我还有一个秘密。

周崇是我的人。

他早年落魄时,俸禄甚至不够买药的钱。

是我给了他五百两,治好了他妻子。

从此,周崇忠的不是君,而是我。

这是我的底牌,若非末路,我不会用。

而楚家军,只认人,不认符。

哪怕先前我夺了他的兵符,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文臣武将,里应外合。

萧澈难以招架,不过几天,就败下阵来。

京都再一次,变天了。

萧澈被囚禁后,我亲自端着鸩酒来见他。

数月不见,竟恍若隔世。

少年鬓发散乱,一身玄衣,站在大殿中,看着我一步步向他走去。

我将托盘放在地上,直起身。

「陛下,你输了。」

他怔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连腰都弯下去。

「是……我本就愚钝,又怎么可能算计得过姐姐呢?」

我垂眸,淡淡道:「您从一开始,便错了。」

他忽而激动起来,掷地有声:

「可我只是喜欢你,想要你做我的皇后!我到底有什么错!

「你不是说,这天下都是我的吗?你说过,天下万民,都该匍匐在我的脚下!

「可为什么,我只想要一个你,却不行了呢?」

我声音冷下去。

「因为你背叛了我,你明知我最恐惧暴露身份,最厌恶他人胁迫我,最痛恨身不由己。

「却还是谋算着将我囚于后宫。

「你我本可以做一辈子的君臣,是你亲手毁了一切。」

少年抬起漂亮的双眸,一片猩红,眼角还带着泪意,语气却狠戾。

「谁要跟你做君臣!

「每当你朝我行礼,喊我陛下时,我都恨不得撕碎你的官服,让你再也喊不出那两个字来。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离开时,我有多绝望,多恐惧,明明是你答应要陪着我,却每一次、每一次都留我一个人在这深宫中!」

见我仍不为所动,他终于崩溃,眼尾的泪终于坠下,脆弱至极。

「晏明意!我到底算什么!

「我不过是你通往权力道路上的一颗棋子,对吗?棋子想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听话就好。

「你看着我动心、煎熬、痛苦,你都知道,但你不在乎……」

少年声声凄厉,每一声都带着质问。

「你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我没有反驳。

的确,我知晓他的心意,却恍若不觉。

不过是因为,我不想要这份心意。

他不懂我,我也不愿懂他。

我忽然有些疲倦。

「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强求呢?」

萧澈所有的情绪都因为我一句话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望着我,似哭似笑。

「姐姐,你没有心。」

没有吗?

也许吧。

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一团棉线,无论如何,都理不清了。

到底是他亏欠我,还是我亏欠他,这个问题,留给下辈子吧。

我弯身,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字字清晰。

「臣,恭请陛下殡天。」

萧澈合上眼,一行清泪从他的面颊划过。

而后,他释然般睁开眼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少年跌坐在地,喃喃:「姐姐,我从未想过让你死。」

我蹲下,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

「我知道。」

他苦笑一声。

「早知如此,当初你便不该救我。」

我没有再开口。

他的气息渐弱。

「下辈子,我不要遇到你了。」

「嗯。」

「姐姐……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是后悔救下他,还是扶持他上位,亦或是杀了他?

我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少年就悄无声息地阖上双眼。

我怔愣片刻,随后轻声道:「我从不后悔。」

他在我的目光中,渐渐失去所有生机。

一滴温热的泪忽然落下,溅在萧澈的面容上。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这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个明明已经登基为帝,却还会抱着兔子给我看的少年。

那一声声姐姐,每一句都出自真心。

我曾夸他至纯至善。

却又亲手逼得他面目全非。

他说的没错。

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了。

19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只手为我擦掉眼角的泪。

随后有宫人入殿,将尸体抬下去。

大门合上的那一刻,我知道,这是要跟我算账了。

「我将你们藏得密不透风,永安侯是如何看到青玉的?一切都是你的算计,是不是?」

面对楚凌的质问,我坦然:「是。」

是我让青玉故意出现在孟芷和永安侯的视线中。

「你早知皇帝意图,故意装作毫无防备,被逼到绝路时求助于我,就是算准了我会帮你。」

「是。」

我知晓所有人的心意,却恍若不觉,以身入局。

「然后,看着我一步步如你所愿,对你动心,为你做了一桩又一桩傻事。」

「是。」

让楚凌动心,不过是计划中的一步。

「你设下局,逼我在你和皇帝之间做出选择,你笃定我会为你谋反篡位,是吗?」

我没有犹豫,点头道:「是。」

那清白忠直,满身傲骨的大将军,终是为我大逆不道,染上污点。

楚凌笑起来,凤眸沉如寒潭,字字痛恨。

「晏明意,真是好周全的布局,好厉害的手段……哈……」

他一把抽出佩刀,将冷硬的刀尖抵在我颈前,咬牙切齿。

「你机关算尽,看着我被你耍的团团转很好玩吗?我只有这么一颗心,全都被你算计了去!

「接下来,你还要什么?

「要我这条命吗?」

正是逢魔时刻,浓稠的血色晖光穿过门扉,照在我们二人身上。

那点点血色,映在楚凌漆黑的眸中,竟好似泣血。

我垂下眼帘,眸中带泪,颤声道:「我待你处处真心,怎么会要你的命?」

楚凌手腕一抖,态度松动时,我猝然轻笑出声。

再抬眸时,眼无泪意,亦无委屈,只余戏谑。

「你想听我这样说吗?可惜,都是假的。」

我仿佛没有知觉似的,抬手握住刀刃,一步步向前。

「真话是,我一直都在骗你,在算计你,想利用你,利用你手下的兵,颠覆朝廷。

「我要高坐明堂,要光明正大地把持朝政,要这世上再无人敢欺我。

「——楚凌,你要杀了我吗?」

我每向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

他手心一颤,佩刀掉落在地。

上面的血迹鲜红刺目,他下意识地想看我手上的伤口,却被我躲开。

我嗤笑道:「连我的命都不敢要,你拿什么跟我斗啊,楚凌。

「我千辛万苦走到今日,决不会容许任何人阻碍我的路,哪怕那个人,是你。」

我态度堪称恶劣,楚凌却没再被我刺激,而是渐渐冷静下来。

那双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带着令人心惊的偏执。

「我从未想阻你的路。

「只要天下安定,谁坐那位子都可以,你不喜欢,换就换了。

「晏明意,我说过,选了我,就不能后悔了。你想甩开我,除非我死。

「只要我活着一天,你眼里,就只能有我。」

我惊诧地皱起眉头:「你……」

楚凌眼中的疯狂近乎扭曲,他抬手,摩挲我的脸颊,低声道:「你敢抛弃我,我就杀了你,再自杀,届时到九泉之下做一对亡命鸳鸯。」

这下,步步后退的人变成了我。

我不敢置信道:「我的那些算计,你都不介意了?」

他一字一句:

「反正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互相算计。

「晏明意,你大可骗我一辈子。」

我是个疯子。

他也是。

20

新皇年幼,分外依赖我。

比起萧澈,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我的授意下,他封我为摄国长公主,垂帘听政,参政议事。

与我不对付的那些人大概也知道,现在想杀我,难如登天。

反而更怕我翻旧账,一个个清算。

个个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我注意到。

无论何等身份,见了我,都要高呼长公主千岁。

我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再也不必装成男子。

而是以女子之身, 光明正大将这群人踩在脚下。

我再次站在权力之巅。

这次,没人可以再撼动我分毫。

番外

西凉屡屡侵犯边境,楚凌再度领兵出征。

一切尘埃落定时,晏明意对青玉说:「你大好年华都耗在我身上, 如今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青玉却十分执拗, 认定是晏明意不要她了。

最后无法, 晏明意不再强求。

楚凌此去七个月, 再回来时,风尘仆仆,凤眸却亮得惊人。

他将晏明意堵在宫殿里,献宝似的掏出一个盒子。

「……天山雪莲?」

楚凌颔首。

「为你治病养身, 正好。」

晏明意合上盖子, 蹙眉道:「你受了多少伤?」

「轻伤,无妨。」

「我不信,脱衣服, 给我看看。」

就在此时, 门被敲响。

小皇帝推门而入,仿佛看不到他们亲密的姿态, 轻轻开口。

「阿姐, 你答应要陪我出宫玩的。」

晏明意笑意一僵, 而后道:「阿姐没忘, 只是还没来得及换上常服。」

小皇帝点了点头。

「那我等你。」

楚凌冷冷的目光扫过小皇帝,又转到晏明意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上。

他蓦地想起,宫外那些传言——

「长公主啊,人品虽……呃,容貌却无可挑剔。」

危机感陡然升起。

难保这小崽子不会成为第二个萧澈。

还是得早做防备。

三个人换上便装, 各怀心思地走在一起。

长街上,游人如织。

楚凌状似无意地挤走小皇帝,与晏明意并肩而行。

「那小子有点太依赖你了。」

晏明意眼眸一转, 笑盈盈道:「吃醋了?」

楚凌抿唇道:「嗯。」

晏明意失笑。

「放心,我有分寸,大不了,再换一个。」

「可没有皇子,让你再换了。」

话音落地时, 他陡然明白晏明意的意思。

话音落地,一片哗然。

「【回」所有人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她手中。

这与皇帝何异?

只差个名分罢了。

楚凌安下心, 片刻, 又想到了什么,犹疑道:「那你要纳妃吗?」

显然,他默认后位一定是自己的。

晏明意有些无奈:「你想的, 未免太长远了些。」

不等楚凌再开口, 晏明意随手拿起小摊上的狐狸面具,扣在楚凌脸上。

付过账后,晏明意轻笑道:「难得空闲,我们私奔一天, 如何?」

偷偷丢下小皇帝,他们两个人私奔。

反正小皇帝有暗卫看护,死不了。

楚凌心跳忽然快起来,他握住晏明意的手。

「走吧。」

风声将欢声笑语送到更远的地方。

从前那些针锋相对、暗流涌动下藏着的, 不过是两颗试探着靠近彼此的心。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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