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音
车祸失忆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一通陌生电话,对方语调冷淡。
「我们已经离婚了,别耍这种小手段,太难看。」
紧接着,响起一道稚嫩的童音:「讨厌你!我要换心心阿姨当我妈妈。」
我觉得莫名其妙:「恭喜,祝你爸爸早日再婚。」
后来,管家深夜拨来电话,似有无奈。
他说小少爷吵着闹着要找妈妈。
接听的人却是谢医生:「她睡着了。」
电话那端迅速换了人,嗓音似是压着火:「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她,我现在就来把人接走。」
谢书白伸手扣紧我的指缝,低头吻掉我眼睫上的泪水,轻笑一声。
「不必。
「她刚才哭得厉害,我哄了半天。」
1
我睁开眼,视线内一片雪白。
大脑像是被锥子砸过,钻心般地疼。
抬起头,看见冰冷的药液从吊瓶中滴落,难怪我觉得身体发冷。
「醒了?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道沉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耳熟。
我转动眼珠,顺着临床医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到了一张矜贵清冷的脸。
我愣了一瞬,愕然道:「师兄?你不是上飞机了吗?」
谢书白,我的直系师兄。
在我糨糊般混乱的记忆中,记得前不久才在机场将人送走。
然后呢……我觉得头疼欲裂,却始终想不起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我心虚地望了一眼谢书白:「难道是我回去的路上出了事,耽误你上飞机了?」
听着我的话,穿着白大褂正写病历的谢书白动作一顿。
他俯下身凑近我,眉头微蹙。
属于他的那股洗涤剂的干净味道翻涌而至,我脸颊发烫。
观察片刻后,谢书白回头对着一旁的护士开口:「麻烦去精神科叫胡医生来一下,患者脑部受创,似乎产生了选择性遗忘症。」
……
短暂的看诊结束。
我得知,谢书白早在两年前就博士毕业回国。
我车祸失忆,忘记了过去整整六年的时光。
谢书白跟胡医生站在门外,商讨我的病情。
我攥着被角,望着门缝里谢书白得发光般的侧脸,有些愣神。
现在的谢书白比记忆中,确实更加醇厚诱人。
忽然,护士举着手机进门:「乔小姐,有你的电话。」
我接过手机,电话上只有一串号码,没有备注。
滑开接听键,对面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
「我们已经离婚了,别耍这种小手段,太难看。
「少作妖,我跟许心现在忙着在巴黎签项目,没工夫搭理你。」
紧接着,响起一道稚嫩的童音:「哼!讨厌你!我要换心心阿姨当我妈妈。」
?
这话不知所云,听得我一头雾水。
这对父子是谁?实在莫名其妙。
我困惑开口:「恭喜,祝你爸爸早日再婚?」
对面对我的回答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刚提高嗓音:「……你!」
下一刻,我的余光注意到谢书白告别了胡医生,正转身欲走近病房。
我呼吸一窒,懒得再搭理对面,立刻伸手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我望着谢书白那张清隽的面容,讨好地露出一个笑。
问出了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师兄,你现在是单身吗?」
六年前,我暗恋谢书白,可惜缘分浅薄。
六年后,这样的好机会摆在面前,我总不至于再次错过。
2
「哎哟,宋家的那位少爷,可真够薄情。
「分明已经成婚了好几年,可他那白月光刚回国,他就立刻踹了这位夫人,马不停蹄地办了离婚手续。」
护士们聚在一起,伸头探脑地聊着八卦。
她们往病房的位置瞥了一眼,唏嘘地摇头。
「这位也是痴情种,明知宋少爷心中有人,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被宋家磋磨好几年。
「不但宋少爷厌恶她,听说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也跟她作对,整天嚷嚷着要她滚。
「现在这车祸,说是意外。谁知道是不是万念俱灰下的有意为之。」
有年轻小护士嗑着瓜子,笑嘻嘻接茬:「宋氏家大业大,嫁进去就算不被喜欢又怎么样。离了婚,分到手的资产还不是保她后半辈子锦衣玉食。
「要是换我,我心甘情愿得很。」
我的点滴液快输完了,在病房里等了半晌不见有护士来换。
刚推着吊瓶架走到转角。
就听见护士们聊得正起劲。
我最爱听八卦,站在墙角听得入迷,跟着护士们一起扼腕叹息。
宋家的这少爷是谁?
真是个王八蛋。
这儿子跟他爹一样,也是个没良心的。
听见年轻小护士的调侃,我更是赞同地一个劲点头。
是呀是呀,离婚后分了巨额家产,就当是伺候了两个傻逼雇主。
这位前宋夫人可千万别想不开做傻事。
就在我感同身受、身临其境地听着墙角时。
突然一道沉冷的嗓音在我背后骤然响起。
「乔音。」
谢书白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
他居高临下望着我,那双浅色的眸子一扫。
他的语调慢悠悠的,像是冷嘲热讽:「你不在病房里好好休息,蹲在这里听什么八卦?
「站起来,回去。」
见到是谢书白,我尴尬得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乖乖地低着头被他奚落一番,最后讪讪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病房蹭。
谢书白凉凉瞥了我一眼,才抬步走向护士站。
见他冷着脸不知说了些什么,护士们羞愧地纷纷作鸟兽散。
片刻后,那个年轻的小护士悻悻地推着送药车进门替我换吊瓶。
她似乎方才被谢书白单独训过,口罩下的那张脸愁眉不展。
我也心虚,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的胸前的铭牌,轻咳一声:「小张护士,我能问一下吗?」
我含糊地开口,「你们谢医生,现在是不是单身?」
听到这话,小张护士眼睛立刻噌地一下亮了起来。
她咬着唇,内心似乎在做挣扎。
最后,她还是不敢忤逆谢书白,只能垂头丧气地开口:「乔小姐……谢医生跟你似乎关系挺好,不如你亲自问他?」
我长叹一口气。
谢邀,问过了。
谢书白当时平静地签完记录表,语气平淡:「乔音,你是我的病人。」
他拒绝回答我。
3
谢书白说我命大,那样严重的车祸,居然没伤到筋骨。
我被他摁着在病房躺了几天,实在是觉得烦闷。
眼巴巴地望着谢书白:「师兄,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
这几日,每个替我换药的护士都对谢书白的感情状况三缄其口,生怕事后谢医生问责。
我看谢书白的表现,其实心里有所猜测。但得不到证实,实在是让人抓耳挠腮。
在医院,我是谢书白的病人,要保持距离。
出了院,我总该有机会刨根问底。
谢书白翻着我的检查单,头也不抬:「乔音,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必须告诉你,充分休息是恢复健康的关键。
「你的身体需要时间来修复受损的组织和缓解因事故带来的……」
他唰唰在检查单上签字,话还没说完。
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怯弱的嗓音:「……爸爸。」
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站在病房门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谢书白。
她扎着羊角小辫,五官像极了谢书白。
我愣了一瞬。
啊?
我操。
六年过去……在我遗失的记忆里,谢书白居然生了个孩子?
他什么时候结的婚?
算算时间。
这个孩子,应当是他在曼彻斯特读博时出生。
我的大脑嗡鸣了一瞬,忽然觉得这几天自己的表现像个跳梁小丑。
谢书白已经放下了登记表,弯腰抱起了那女孩,他的嗓音放得极其温柔:「乐乐,你怎么突然来了医院?王姨呢,没跟你一起?」
乐乐很乖,她趴在谢书白的怀中,老老实实地回答。
想爸爸了,阿姨要给爸爸送东西,就跟着一起来了。阿姨在楼下放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先跑上来了。
谢书白听到回答,终于放下心。
他抱着乐乐,笑了笑,对着我开口:「乐乐,这是乔音阿姨,跟阿姨打个招呼。」
我尴尬得恨不得钻进被子里。
师兄!你成家了你不早说!害我空欢喜一场你好意思吗!
我看着乐乐,耳根红得彻底。
面对着这个单纯无辜的小女孩,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
难道要说,hello 我跟你爸爸是同门师兄妹,我车祸失忆,以为你爸爸单身想追你爸爸来着。
不如让我原地爆炸。
乐乐从谢书白的怀中滑了下来,两三步就蹭到我的病床边。
她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关切,伸手就捧住了我的手:「音音阿姨,你好久都没来找我玩啦,原来是生病了吗?」
我干笑一声:「是呀……出了车祸……」
等等。
嗯??
原来,我之前见过乐乐?
在我失去的这六年记忆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书白也很意外:「你们……之前见过?」
4
谢书白被患者叫走,我陪乐乐并肩坐在医院的一楼等他。
乐乐小小年纪,少年老成。
了解了我车祸的经历后,她板着脸严肃地训斥我:「音音阿姨!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太危险啦!」
分明只是五六岁大的孩子,可跟谢书白的性格简直如出一辙地古板。
即使不记得事情的起因经过,我还是忍不住向乐乐讨饶:「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一定好好看路。」
我向乐乐打听我们认识的经历。
乐乐最开始很意外:「你不记得啦?」
片刻后,她了然于胸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你失忆了嘛。」
乐乐告诉我,她不是谢书白亲生的孩子。
她是谢书白过继来的,他已故哥哥的孩子。
说起痛苦的过往,乐乐很坦然:「他们去世的时候,奶奶很伤心……但那个时候,爸爸还在国外念书,没有办法顾及家里。」
乐乐仰头看着我,眼神亮晶晶的,「是你,音音阿姨。奶奶说你帮了我们很多,你接我上下学,还帮着奶奶料理那些复杂的东西。」
我听得心疼,忍不住站起来,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包糖。
但刚转过身。
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对方是个身量修长的男人。
他低着头,神色焦急地望着怀中昏迷的女孩,一路横冲直撞:「不好意思,让让。」
我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在地。
乐乐赶紧跳下来扶住我,她关切地抬头望向我:「音音阿姨!你没事吧?」
「谢谢乐乐小骑士,我很好。」
我赶紧对着乐乐道谢,又忍不住抬头往男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背影,觉得莫名眼熟。
我很快又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应该只是错觉。
走回长凳上坐下,我拆开包装袋,将糖递给乐乐:「真抱歉,我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
乐乐很大度地摇头:「没事嘛,因为你生病啦。」
她哼着歌剥开糖纸,刚准备将糖塞进嘴里。
下一刻,一个小男孩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打掉乐乐手中的糖。
他穿着精致,眉眼也很漂亮,说出来的话却蛮不讲理:「不许吃!这是我的!」
乐乐站了起来,她拧着眉:「你做什么!这是音音阿姨给我的糖。」
那小男孩气鼓鼓的,他瞪着乐乐:「你不许吃,这是我妈妈买的糖,才不是你的!」
他说得生气,甚至故意伸手推了一把乐乐。
乐乐踉跄两步,涨得脸都红了。
惊得我赶紧一把扶住乐乐。
我蹲下身将乐乐护在怀中,看着小男孩,表情认真:「小朋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小孩的人。
只是对于乖巧的乐乐,我对她过往的经历又心疼又怜惜。
面对这个蛮横无礼的男孩,我更觉不耐。
我剥开一颗糖的包装纸,递到乐乐的嘴边。
我微微笑着:「这是属于乐乐小朋友的糖,不是你的。」
那男孩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表情委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妈妈?你说什么?」
5
这小孩,随地乱认妈,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小朋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
这话一落,他的脸因愤怒突然涨得通红。
他扑上来,野蛮地拉扯着我怀中的乐乐,用力地推搡着她:「你走开!这是我的妈妈!走开啊!」
甚至因为激动,他嗓子喊劈了音,发出一声尖叫。
乐乐也恼了,她大声道:「这才不是你妈妈呢!这是我的音音阿姨!
「你才是无理取闹!」
看着男孩的胡搅蛮缠,我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我伸手,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冷着脸:「这位小朋友。
「你现在的表现让我觉得你非常没有礼貌,我觉得你打扰到了我们。
「请你现在给乐乐道歉。」
听着我的话,他突然不动了,眼眶里掉落大颗大颗的泪水,尖叫着号啕大哭起来。
「凭什么!你才是我妈妈呀!」
孩子的哭号声响彻整个一楼大厅,吵闹的四周也因此静默了一瞬。
我不为所动,护着乐乐,冷眼盯着哭号的男孩。
突然,有个身量颀长的男人推开人群,嗓音带着责备与怒意。
「乔音!离婚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你有必要迁怒孩子吗?」
他弯腰抱起男孩,盯着我的眼神冷漠而疏离,「胡闹总得有个度。」
?
这人是谁?
长得挺好看,怎么说话莫名其妙。
有病?
我站起身,突然意识到这是方才那个匆忙中险些撞倒我的男人。
我皱着眉:「你是这孩子的爸爸?」
他不怒反笑:「乔音,现在问这种话有意思吗?」
我点点头:「事急从权,你方才忙着送你爱人看诊,没来得及顾上孩子,情有可原,我不追究。
「但他欺负了我家孩子是事实,请你跟你的孩子一起道歉。」
那男人听完我的话,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紧接着,他冷笑一声,话语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般,带着威胁与警告:
「别闹了!刚才是许心中暑晕倒,我不得已才抱着她进门看诊。我到底要说多少遍,我们已经离婚了!
「你到底在乱吃什么醋!」
我:「……」
他说的是中文没错吧,怎么每个字我都认识,合成一句话我怎么听不懂了呢?
我歪了歪头,看着对方,眼神诚恳:「先生三楼上左拐是精神科,胡医生很靠谱,前不久才帮我做过检查。
「道歉的事先缓缓,要不然,您先查查?」
他惊愕地瞪大眼:「乔音你是不是有病?」
我惊叹开口:「没错先生,我现在就在排胡医生的号。我有精神科病史,逼急了半夜起来杀人呢。」
可对方听到我这话,神色更加不愉,一双眼眸里含着薄怒。
忽然,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我头上拍了下。
「张口就来,胡闹。」
是谢书白。
他站在我身侧,平淡地朝对方伸出手:「宋舟宋先生?我是谢书白,音音的主治医生。」
6
坐在空无一人的安静诊室。
宋舟盯着谢书白,蹙着眉,像是不可置信:「你说她失忆了?」
片刻后,宋舟目光扫过我,又冷笑一声,「是不是你们联合起来做的戏?」
他顿了顿,嗓音发哑,「分明我离开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遭遇车祸?编个理由也要编得有理有据一点。」
宋子轩错愕地张大了嘴,吧嗒吧嗒跑来抱住我的小腿,他小声开口:「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你生病了。」
他是个敏锐的孩子,似乎是意识到我不会像曾经那样对他有应必求,甚至丝毫不记得他的存在,顿时就恐慌了起来。
宋子轩这样做,似乎是为了取得我的怜惜。
可……
我伸手,轻轻地推开宋子轩,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记得你。」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结过婚,还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况且。
从护士口中的只言片语,加上今天的遭遇。
我能意识到这对父子对待我的态度并不好。
选择性遗忘通常不是由于记忆系统的直接物理损伤造成,而是由于心理防御机制在极端应激事件后的自然反应。
当个体遭遇极度创伤时,大脑可能会采取一种自我保护策略,自动地将那些引起极度痛苦或恐惧的记忆片段从意识中暂时或永久地隔离。
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我。
我过去的六年生活得很痛苦。
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既然知道有这对父子存在的过去经历糟糕,我又何必再跟他们有牵扯。
察觉到我的动作。
宋子轩愣怔了一瞬,眼眶红了个彻底。
他祈求般地望向我,流下眼泪:「妈妈……我是你最喜欢的宝宝呀……」
我抱着乐乐,诚实开口:「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
「更何况你这样飞扬跋扈的性格。」
我对方才他踢打乐乐一事,仍旧心存芥蒂。
之前的我,到底是怎么养的,居然养出来这样一个混世魔王般的孩子?
我不免自我唾弃。
顿了顿,我温和开口:「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孩子只有乐乐。」
宋子轩脸色煞白,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语无伦次地呜咽开口:「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闹脾气,我不应该抢走她的糖。
「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
宋舟怜爱孩子,他心疼地一把抱起宋子轩,冷眼瞪向我:「乔音,轩轩也是你的孩子。
「就算你失了忆,有必要对孩子说这样伤人的话语吗?」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乐乐先一步抱住了我,大声反驳道:「你凭什么这样说音音阿姨!
「你们对音音阿姨一点也不好!她之前谈论起你们的时候,一点也不快乐!
「你怎么不想想是你们对音音阿姨太坏了!」
宋舟被一个孩子当众指责,他脸色一僵,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我微笑揉了揉乐乐的发顶,抬眼看向宋舟。
「宋先生,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讨论的。
「我们已经离婚,孩子也跟了你。
「既然这样,做人干脆一点,双方再也不见,如何?」
宋舟还没回答。
宋子轩听懂了半截,已经号啕起来:「不要……我不要跟妈妈分开……」
宋舟的下颌绷得很紧,他咬着牙:「乔音,你!」
外面有护士在叫号。
「许心病人的家属在吗?病人醒了。」
宋舟深吸一口气,抱着孩子推门就往外走,冷声落下一句,「等你冷静冷静,我们之后再来讨论这件事。」
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7
谢书白忙着问诊,拜托保姆将乐乐送回家。
他又亲自送我回病房,才转身欲往外走。
我伸手拉住了谢书白的无尘服,仰头看着谢书白,眼神亮晶晶的:「师兄,我听到了你刚才叫我音音欸。」
在心里憋了半天,现在终于找到机会调侃。
谢书白动作一顿,他将我的手拉了下来,塞进被子中。
似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好好休息。」
我察觉到谢书白的态度,有些失望,闷闷地哦了一声。
可下一秒,谢书白揉了揉我的发顶:「乖一点,等我忙完给你办理出院。」
他静默片刻,询问我,「好吗?音音。」
8
我迫不及待地办理了出院手续。
谢书白开车把我送到家,替我把东西搬上了楼。
他不敢让我干活,搬了一根小凳让我坐到门口。
我看着谢书白挽起袖口。
谢医生那双握手术刀的漂亮双手,在帮我打扫房间。
清扫完毕,谢书白拎着垃圾到门口,垂眸看了我一眼:「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我做什么?」
我小声嚅嗫着开口:「师兄,你今天能不能别走。」
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小,谢书白微微蹙眉,朝我弯了弯腰:「嗯?你说什么。」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乔音!
谢书白都送上门了,这样难得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我深吸一口气,红着脸开口:「师兄我想跟你睡觉!」
说完,我也不敢看谢书白的脸色,惴惴不安地盯着地面。
沉默良久。
谢书白朝着沙发的方向偏了偏头,对我道:「去沙发上坐吧,我下楼丢垃圾。」
这像是明晃晃地拒绝。
我垂着脑袋,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谢书白下一句话,让我羞得脸红发烫。
他说。
「我买完套就回来。」
……
浴室的水雾弥漫,水声哗啦作响。
谢书白掐着我的腰,将我抵在墙上接吻。
谢医生在医院整天穿着白大褂,看着清瘦。
但当我触及他薄薄衣料下的皮肤,能感觉到他饱满壮实的肌肉,在我手下热得发烫。
有水汽凝在谢书白稠密纤长的睫毛上。
他微微抬眼,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望着我,目光深邃。
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滑落,滴到我的胸口。
谢书白吻走那滴水珠,又抬起头吻我。他撬开我的牙关,将那滴水从舌尖渡给我。
我眼角发红,攀着谢书白劲瘦的肩膀,小声呜咽:「师兄……我难受……」
窗外的灯忽闪忽灭,耳畔的水流汩汩作响。
谢书白的喉结攒动,他扶着我的手掌用力,手指泛白。
他鼻尖上渗出汗。
谢书白的呼吸滚烫,嗓音哑得不像话:「抱歉,音音,忍一忍。」
下一刻,像是整个人被劈开般地痛觉蔓延。
我脑子空白了一瞬,尖叫出声:「师兄……」
我情不自禁地后仰,腰背绷直,像是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谢书白细细密密地吻着我,温柔地拍打着我的脊背。
「对不起。
「我爱你,音音。」
9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接到远隔重洋的电话。
谢书白的嗓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乔音师妹,我在学校交了一个女友。」
其实他撒谎很拙劣,但我一瞬间意识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心里像是敲响了空荡的钟,嗓音低了下去:「恭喜啊师兄。」
我吸了吸鼻子。
心想,没办法啦。
师兄的拒绝都这样直白,我也不好再追着他死缠烂打。
想必是我跟谢书白的缘分浅薄,就到此为止吧。
?……
后来,我买了一束花,从墓地回来的路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玛莎拉蒂撞飞。
玻璃碴碎了一地。
车主肇事逃逸,我是被后面赶来的好心人送到了医院。
那个好心人,就是宋舟。
他很抱歉地告诉我,墓园旁缺少监控,没有办法找到那辆肇事逃逸的车辆。
但他承诺,会一直照顾我,直到我病好。
宋舟外貌出众,是宋氏的大少爷,他照顾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甚至在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后,告诉我手腕被玻璃碴划伤,伤了筋脉,以后再也没有办法握手术刀时。
也是宋舟陪着我。
他心疼地将我搂进怀中,拍着我的头:「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
或许是人濒危时大受刺激而引发的吊桥效应,也许是移情效应。
我人生的低谷, 遇上了宋舟。
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宋舟。
宋舟本来已经拒绝了我,可出院的那天,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来找我时,已经喝得很醉。
那双猩红的眼睛盯着我半晌,最后朝我吻了上来:「乔音,我娶你吧。」
那是相当混乱的一夜,宋舟抱着我,嘴里却喊的是另一个名字。
后来,我才知道,宋舟有个你追我逃多年的青梅许心。
因为意外怀孕的缘故,我们的婚礼仓促。
但宋家的人并不喜欢我,所以我生下宋子轩后没多久,他们便借口我身体不好,从我身边带走了宋子轩。
宋舟也终于意识到他之前是有多失智,做的事情是多么疯狂。
他开始竭力地想跟我撇干净,因此宋家人带走宋子轩时。
他没有反驳,只淡淡地说了一声好。
从那时起。
我的吊桥,分崩离析。
10
我醒来时,谢书白正温柔地把我抱在怀中。
我睁着眼睛,不自觉地流下眼泪:「师兄,我做了一个噩梦。」
谢书白俯身吻掉我的眼泪,他轻声开口:「很难受吗?」
我盯着天花板,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忘记了。」
我缩进谢书白的怀中,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下摆,我轻声问他,「师兄,你之前六年,有谈过恋爱吗?」
谢书白愣怔了片刻,他在我鼻尖落下一吻。
顿了顿,才坦诚开口:「没有。
「那时候导师严厉,整天担心自己能不能顺利毕业。家里出了事,可我连买机票回国的钱都凑不齐。
「那样的我,浑浑噩噩,充满对未来的迷茫。
「自己处于那样糟糕的处境,实在是不敢拖累旁人。」
或许是那些不堪回首的难堪过往已经成为过去。
谢书白才能承认得这样坦然。
我将头抵在他的胸口,眼泪洇湿他胸口的衣料,模糊一片。
我想。
谢书白在曼彻斯特的那几年,一定过得很不好。
才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磨得这样没有棱角。
连拒绝都不忍直接开口,要编出一个委婉的借口。
命运实在是可恶,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将我们的人生轨迹搅得天翻地覆,卷入红尘被滚轮侵轧得遍体鳞伤。
年少时候的张扬与轻狂,最后变成生命中的错与伤。
末了,只能轻飘飘地叹息一声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
去他妈的有缘无分!
我攥着谢书白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
我恨恨地亲了上去,咬他的唇,啃着他的下巴。
谢书白有些意外,他的嘴唇被咬破,出了血。
但他没有反抗,纵容地任由我像个发狂的小兽一般啮噬着他。
我坐在谢书白身上,揪着他的领口,愤然开口:「谢书白!以后不许再逃,听到了没有。」
谢书白看着我,他眼神软了下来,他仰起头,吻了吻我。
他的嗓音像是带着笑:「遵命,乔音女士。」
11
谢书白跟医院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
我跟他整天厮混在一起,疯狂又激烈。
像是要把过去错过的六年补足。
谢书白已经不是年轻的毛头小子,可尝到开荤的滋味,还是让他食髓知味。
分明骨子里是个极致温柔的人。
可他在某些时刻却分外强势,恶趣味地按着我的腰,不肯我逃离。
我被折磨得受不住,双眼通红,情不自禁地啄着他的唇求饶:「师兄……轻点……」
水渍声绵长又黏滑。
谢书白搂着我,柔声哄我,动作却不见停歇。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酥酥麻麻的触感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尖。
「音音,乖。
「你是最棒的宝宝,你可以全部吃下去,对吗?」
我呜咽地哭出声,脑子像是糨糊般乱成一团:「谢书白……师兄……」
我的头下意识后仰,把纤细的脖颈露出来,这是人类最脆弱的命门,是要害。
谢书白像是捕猎的蟒蛇。
他一圈一圈地,将他的猎物密不透风地圈了起来。
我几乎觉得窒息。
他弯腰,咬在了我的脖颈处。
身躯缠紧,喉咙中不受克制地发出被挤压的气音。
眼前像是闪过一道白光,我的意识随光抽离。
像是在虚无中,我感觉到谢书白吻了吻我的唇,轻声呢喃:「音音,别离开我。」
……
沉睡中,我像是听到有手机铃声响起。
谢书白安抚地拍了拍我的头,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管家无可奈何的声音。
他说小少爷哭着闹着要找妈妈。
顿了顿,管家的声音像是试探。
「夫人……您、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谢书白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抱歉,她睡着了。」
电话另一头像是有重物落下,混乱一片。
紧接着,电话另一端迅速换了人.
宋舟接了电话,嗓音像是压着火:「谢医生,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她,我现在就来把人接走。」
谢书白伸手扣紧我的指缝,低头吻掉我眼睫上的泪水,轻笑一声。
「不必。
「她刚才哭得厉害,我哄了半天。
「才睡着。」
说完,他不理会对面的反应,径直挂断电话,关机。
我迷迷糊糊中抱上谢书白的腰,询问:「谁的电话?」
谢书白吻了吻我的鼻尖:「无关紧要的人。
「睡吧。」
12
我是在第二天,电话开机,才看到手机上无数个未接来电。
一推门,就看见宋子轩哭红了眼,委委屈屈地抱着一个玩偶蹲在门前。
见我开门,他欣喜地抬起脸,扑了上来:「妈妈!」
梦里,他从小被养在宋家人身边,一直不太喜欢我这个亲生母亲。
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每每见面,他也对我不耐烦,颐指气使,说话也带着高高在上的命令。
他其实是不喜欢我这个生母的。
不然,为什么在我跟宋舟离婚后,他还要特意强调。
「哼!讨厌你!我要换心心阿姨当我妈妈。」
他应该是喜欢许心的,不然,也不会跟着许心宋舟出国到处跑。
我现在对待宋子轩的态度很平静。
当时觉得不耐,是因为他对待乐乐蛮横无礼。
后来他也知错道歉。
如今我没必要再对他发脾气。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温和:「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爸爸呢?」
宋子轩像是有些受宠若惊,他抬起哭成花猫般的小脸,怯怯开口:「爸爸在楼下停车……我一个人先跑上来了。」
我温声开口:「让他不用上楼了,许心今天出院,让他直接带上你去医院接你心心妈妈吧。」
宋子轩脸色白了一霎,他眼眶发热,期期艾艾道:「我……我不要心心阿姨当我妈妈,我只要你,妈妈……」
宋舟刚巧走到门口,他听到这话,站在楼道间看着我。
他紧紧闭了闭眼:「乔音……我很抱歉,我跟许心真的没什么,我们现在只是商业合作伙伴。
「我们那天本来就是要去医院看你,只是许心突然中暑,我才不得已先把她送去诊室。
「子轩也只是当许心是和善的阿姨,他不会有一个新妈妈。」
顿了顿。
宋舟朝我走了两步,抿了抿唇,犹豫开口。
「子轩很依赖你,他离不开你。
「你要不要……搬回来住?」
我盯着宋舟,摇了摇头。
「抱歉,你们对我来说,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你说这样的话,太过逾矩。」
宋舟愣了。
他以为事情十拿九稳,却根本忘记,他们对我而言,毫无交集。
我冷眼看着他,下逐客令:「宋先生,请回吧。」
「音音是我的爱人,宋先生没名没分邀请她去你家,你这也太失礼了。」
谢书白穿着整齐地从我身后走出来,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转头,他客气有礼地看着宋舟:「宋先生,我要去医院,需不需要捎你一程?」
宋舟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咬紧牙关,拳头紧握。
「你他妈!」
但下一刻,他又意识到孩子还在旁边。
宋舟深吸一口气,将没说完的话语咽进了喉咙里。
他弯腰抱起宋子轩,绷着下颌,一言不发地走了。
宋子轩还在哭闹:「妈妈!我要妈妈!」
孩子的尖叫破了音。
这是个老旧的小区,楼层之间的隔音并不好。
我听到宋舟下了楼,把宋子轩塞进车里。
他的嗓音冷静而平淡:「回家,你妈妈不需要我们。」
13
因为记忆恢复得并不顺畅,谢书白帮我约了胡医生,麻烦她再帮我做检查。
拿了号,我还在排队。
就看到一个上了淡妆,穿着明媚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朝我走来。
她抽走我手中的病历单,扫了一眼,微微挑眉:「不过是些小病小痛,有必要来医院吗?
「还是说。」她拉长了嗓音,语调慢悠悠的,透着不屑,「故意整这么一死出,演给谁看呢?」
我笑了笑,抽回病历单:「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疼。
「不像许小姐,有病没病都往医院跑,也不怕沾染一身病气。」
许心皱起眉,她嗔怒地看着我:「你咒谁呢?」
我沉默了一瞬,抹了一把脸:「许小姐,口水。」
许心像是被我不同寻常的招数给震住,她僵硬了一瞬。
片刻后,她又冷笑:「果然是装病!宋舟说你失忆了,记不得这六年的事情,我看你倒是记得牢牢的。
「这不还认得出我吗?」
我叹气,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医生说我没伤到脑子,只是暂时性失忆。
「退一步来说,就算我恢复记忆。我的生活这样简单,突然一个陌生女性来找茬,我难道还不猜不到吗?
「况且。」我又叹气,「你那天装中暑进医院的时候,我见过你的脸。」
许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压着声音愤愤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阿舟跟我分明已经关系转好,他却突然要跟我断了联系!
「就连宋子轩!那个吃里爬外的小东西!」她深吸一口气,「我对他那样好!他却吵着闹着不愿见我,说我是坏女人,说我恶毒。」
许心怨怼开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做得难道还不够好吗?」
说到后面,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当初你怎么就没被撞死——」
「许心!」一道厉呵响起,有人大步走来,一把将许心推开。
是宋舟,他冷眼看着许心:「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子轩跟宋舟形影不离,也从走廊外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地跑了进来。
他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不敢靠近。
但又按捺不住内心想亲近的欲望,挪着小步子看着我的脸色一点点蹭到我身旁。
他小声开口:「妈妈……」
许心被宋舟推了一把,险些撞在墙上。
她哈哈冷笑一声,带着恼意开口:「宋舟,到现在,你还想遮掩这件事?
「你以为你算什么好人?
「你瞒了乔音六年,跟她结了婚,你难道从来不曾愧疚过吗?」
我察觉到这个争吵的局面并不适合孩子观看。
蹲下身,伸手捂住了宋子轩的耳朵和眼睛。
宋舟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想让许心闭嘴。
但许心倒退一步,躲开宋舟,她惨笑一声,直言不讳地开口。
「当初在墓园撞倒乔音的人,害她一辈子拿不起手术刀的人,不就是你吗?宋舟。」
瞬间。
宋舟浑身僵住,他脸色变得惨白。
他惊惶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乔音,你……」
我叹气。
「我不是蠢货。
「猜得到。」
14
六年前的宋舟,跟许心爱得死去活来。
我去墓园的那天,是爸妈的忌日。
日头正盛,晒得人头脑发昏。
或许,这是宋舟那天一怒之下,又被晒得眼花,没注意到路旁有人的原因。
最开始,他告诉我。
墓园旁缺少监控,没能找到那辆肇事逃逸的车辆。
其实是他马上就要跟许心出国,他把这件事瞒了下来,不想受到牵连。
只是他没想到。
我会因此而拿不起手术刀。
我的职业生涯,因大少爷一时不痛快的心情而彻底毁掉。
他在医院会那样体贴地照顾我,也是因为愧疚。
可是宋舟。
你跟我结婚之后,日日夜夜同床共枕,难道就没有一次觉得愧疚?
其实也算我太傻。
我是在许心回国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可饮冰六年,我的心已经被宋舟折磨得千疮百孔。
当你以为的救命稻草,你生活中唯一的救赎,其实是那个压死你的最后一根稻草时。
经历长达六年的纠葛后,爱与恨混为一谈。
你其实很难再有勇气去挑开这道遮丑的幕布。
所以在宋舟心一动,提出离婚的时候。
我竟然觉得解脱。
刚巧,宋子轩因我训诫他不许吃太多糖,而哭着闹着推搡我。
说讨厌我这个妈妈,我这个妈妈是个恶毒女人,难怪爸爸不喜欢你。
我垂眸看着宋子轩,怔然出神片刻,才对着宋舟轻声笑了笑:「好。
「离婚。」
15
宋舟是宋家的大少爷,风光无限。
但此刻,他的脊背却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
他此刻的模样看起来狼狈又痛苦。
他额上青筋跳动,胸口不断起伏。
宋舟的嗓音沙哑又干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紧紧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双目猩红。
「我那个时候,太年轻,太张狂。
「我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最后那样……
「我对不起你,乔音。」
他祈求般望着我,似乎想得到我的原谅。
我歪了歪头,看着乞哀告怜的宋舟,困惑开口:「你既然要道歉,为什么不早点道歉?
「现在的我不记得所有事情。
「你道歉,有什么用?」
听到我的回答。
宋舟身形踉跄了下,他像是濒死的虾。
弓着腰,捂着唇,不断地咳嗽着。
我没理他,将宋子轩往他的方向轻轻一推,漠然起身。
谢书白正从楼上下来,他要领我去找胡医生。
我迎上谢书白,弯着眼眸甜甜一笑:「师兄,专门下楼接我的吗?」
谢书白视线扫过我身后,他揉了揉我的发顶,温声开口。
「是。
「半天不见,我很想你。」
16
或许是因为多年夙愿得以满足。
我求而不得的谢书白终于能留在我身边。
我的心理防御机制逐渐消解,失忆的一年后,我逐渐记起了所有储存在大脑深处的过去。
但不论如何,如今的我,经过这一遭后,已经不会再因为那糟糕的过去而触动。
胡医生诊断我完全康复的那天,她欣慰地伸手拥抱了我。
「乔音。
「你要记住,你不需要依赖别人,也无须移情他人。
「你永远拥有独立自主的权力。」
我释然地站起身,回抱了她:「心理咨询的这一年,麻烦您了。」
谢书白原本是等在诊室外的,但中途遇见患者,被留在了病房。
他给我发消息,让我出来时去办公室等他。
我从诊室出来,就遇见了蹲在门口的一大一小。
父子俩像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颜值出色。
病房外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宋舟局促地站直了身体,讪讪开口:「乔音,你……还好吗?」
宋子轩穿着正式,头发像是特意打理过,看起来精致又可爱。
这一年来,宋子轩总是偷摸跑来找我,但都被我以不怎么记得的缘由客气地送回了宋家。
现在,听闻我的心理治疗结束。
这对父子居然又跑来了医院,
宋子轩从长凳上跳了下来,几步蹭到我面前。仰起头,充满期待地问我:「妈妈……你恢复记忆了吗?你记得我吗?」
我垂眸看着他,点头:「嗯,记得。」
宋子轩看起来像是很紧张,他哽咽了一下:「妈妈,我……我好想你。」
宋舟听到我的回答,他走了过来, 站在我面前。
宋舟低头看着我, 踯躅片刻:「乔音,之前的事情, 我很抱歉。」
他没有明说是哪件事情, 或许是关于过去所有。
他看起来很愧疚,一双深邃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子轩很爱你这个妈妈。
「我……我也爱你。
「乔音,你要不要,跟我复婚?」
17
我隐约听说了一点消息,这一年, 宋舟跟许心闹翻了脸。
当初的白月光朱砂痣, 变成了眼前的蚊子血。
宋舟身边想上位的女人不断,但他一直保持单身。
我笑了。
「宋舟, 别告诉我你现在后悔了。」
宋舟的眼眸缩了缩,他狼狈地低下头:「我一直都很后悔, 但你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我不敢逼你太紧。」
也是, 这一年来。
我用不记得这个借口打发过他们父子无数次。
「我也很后悔, 之前一直没机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退后两步, 看着宋舟。
我嘲讽地笑笑:「宋舟, 你是个烂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你。」
之前的乔音, 把宋舟当成她悬崖下的吊桥,牢牢抓住不肯放手。
现在,我意识到了, 把谁当作移情对象都没有办法拯救自己。
不管是宋舟,还是谢书白。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我终于意识到。
即使掉进悬崖谷底, 还可以靠自己的双手爬上谷顶。
不必拉着那最后的钢丝不肯松手。
所以, 我终于有底气直言不讳地将这句话说出口。
「我已经申请了卡罗琳斯卡的医学研究生, 下个月就会入学。」
我跟谢书白讨论过这件事。
……
「天走」他不忙时, 会带着乐乐去瑞典找我。
我对宋舟下了最后的通牒。
「之后,请你们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抱歉地对宋子轩笑笑,揉了揉他的发顶,「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妈妈。
「现在, 就让我们正式地道别。
「宋子轩,祝你日后,诸事顺利。」
宋舟脸色煞白, 他垂下头, 看不清神色:「抱歉。」
抱歉你这一生顺遂,最后却遇到我这样的烂人。
「恭喜。」
恭喜你得偿所愿, 自由翱翔。
我礼貌地点头, 一根根掰开宋子轩抓着我衣角的手。
「再也不见。」
我穿过医院的长廊,余光处,似乎注意到宋舟伫立在原地。
他抬手捂住眼眶,身形寂寥而落寞。
孩子的悲伤比成年人更为纯粹坦诚。
宋子轩望着我离开的方向, 跌跌撞撞地往我离开的方向跑。
可惜医院人来人往,他撞上人摔倒了几次,最后崩溃地趴在地上号啕大哭:「妈妈,我要妈妈——」
但。
我没再回过头。
18
我朝着出口走去。
谢书白站在走廊的尽头等我。
我牵住他的手, 笑了起来:「师兄,好久不见。」
走出大门。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上一篇《夫君多次强调他不是鸡》
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