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货色

 

我和顾深在一起的第八年,我去公司给他送汤。

在办公室门外,我听到了他跟好友的抱怨。

「他年纪大,又没趣,我早就不爱他了。

「可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不知道怎么跟他提分手,才能体面地分开。」

01

顾深的声音是惯有的漫不经心,隐约还能听出些苦恼和抱怨。

他对面的人发出一声嗤笑,语调吊儿郎当的。

那声音我记得,是经常和他混在一起的朋友。

「你家那位最要脸面了,找个合适的时间说感情淡了,要分开一段时间试试,这样他肯定能同意。」

「是吗?」顾深似乎有些犹豫。

「哎,你们本来就是两个男的,也没有什么法律约束,感情淡了不分还能怎么着。」

那人说完又觉得不够,继续道:

「你最近也注意点,别整天把外面那个带出来招摇过市的,要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不能让你好过,他现在虽然落魄了,但破船还有三千钉,手腕能力还是在的。」

他们聊天声没有停,可我再也听不下去别的。

其实顾深的游离我并不是毫无知觉的。

从半年前开始,他就不再让我碰他的手机,加班和出差也逐渐加多,他总能找到理由不回家。

当时的我不知道是天真还是自负,竟然坚信我的爱人只是在长达八年的爱情长跑里短暂地分了神,所以我并没有拆穿,而是选择在沉默里缝补我们的爱情。

可现在我才惊觉,他这半年来的冷漠和疏离,根本不是因为背叛而不敢面对我,而是在用冷暴力逼着我分手。

我深深吸了口气,收回了落在门把手上的手,转身离开了他的公司。

02

走出公司大厦后,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这天快下雨了,天空黑成一片,压抑又憋闷。

早知道要下雨,我就应该开车过来的,不对,我就不应该过来。

我从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把伞,刚走到路上,这雨就落了下来。

深秋的雨细长绵密,斜斜穿过伞沿,落在我的身上,触感冰冷刺骨。

我撑着这把透明的长柄塑料伞,一路走回了家。

一打开门就感到一阵窒息,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顾深的气息,我们一起在这里住了八年。

八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我烦躁地扯开外套,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连睡衣也懒得穿,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外面的雨还在下,噼里啪啦的,吵得我心烦意乱。

我扯过被子蒙住头,脑海里浮现着这八年的点点滴滴,耳边回荡的,却是刚才听到的对话。

【年纪大、没趣,早就不爱了。】

【怎么说分手才能体面地分开……】

【外面那个……】

03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床头灯,灯光昏暗。

顾深就坐在我的床边,他垂眸看我,手背落在我的额头上,声音里带着点责怪:「你在发烧,是不是淋到雨了?」

我点点头,又想把脑袋钻回被子里,却被他伸手制止住。

「先吃药再睡。」

他说着把几粒药喂进我的嘴里,又倒了一杯温水给我。

我头痛得厉害,嗓子更是干涩得冒烟,就着他的手就喝了大半杯,喝完后脑子清醒了一点,把他的手推开,又继续昏昏沉沉地闭着眼休息。

顾深好像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见我真的不打算搭理他就起身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就躺在了我的身边。

他从后面抱住我,脸颊贴着我的背脊,轻声问道:「你今天去我公司了?」

我没有回答他,他就自顾自地继续问,声音里难得带了点心虚:

「怎么不进办公室来找我,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我摇摇头:

「怕打扰你工作,就没进去,直接把汤放前台了,汤你喝了吗?」

他听到我的回答后如释重负地嗯了一声,把我整个人翻过来,把脑袋埋进我的颈窝里,黏黏乎乎地蹭了蹭,连语调都变得轻快:

「哥煲的汤最好喝了,下次我还要。」

我撩起酸涩的眼皮看向窗外,这天黑洞洞的,黏腻而潮湿,像是关了一只野兽,嘶吼着要跑出来。

我像以前一样反手抱住他,把吻落在他的发顶。

我嘴上答应他,说:「好啊。」

心里想的却是,没有下次了。

顾深,我们不会有以后了。

04

第二天,我在晨光中醒来。

顾深已经离开了,床头桌上放着退烧药和一杯早已凉透的开水,还有一张纸条。

【哥,我要去深圳出五天,这五天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他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在写完这句话后随手画了一个小太阳。

这让我想起了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是孤儿,自幼父母双亡,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当地的福利院。

福利院的院长和我是忘年交,觉得他聪明乖巧,一直很看好他,在他考上我所在地的大学后,更是打电话托我照顾他。

在见到他之前我一直很担心,我听说过他童年的遭遇,他五岁那年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应激失语的状态。

我很担心他会脆弱而敏感,可见到真人我才发现,他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

我们见的第一面,是在火车站。

那年他十八岁,青春正好,提着两大个包袱从火车站走出来,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 T 恤,短发黑软,面庞清俊,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好看得晃人眼睛。

一看到我,就用清脆爽朗的声音喊我哥。

我开车带他去了学校,办完入学手续后刚好到了饭点,就顺便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他没吃过西餐,摆弄刀叉的时候有点局促,但眼睛亮亮的,带着点接触新鲜事物的欢喜。

我笑着看他,然后手把手地教他用餐礼仪,他学得很快,动作也很标准。

吃完后更是用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我,像只吃饱了后向主人敞开肚皮求撸的小狗崽。

我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后来我总在想,要是没有那餐晚饭就好了,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我握着那张纸条,打开手机,看到一条陌生人发的朋友圈。

【他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带我去深圳看展,果然爱可平山海。】

配图是一张两只手十指紧扣的照片。

其中一只手尤其漂亮,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饱满,白色的皮肤下还能隐约看到青色的筋脉。

我太熟悉了。

这只手喂我吃过药,给我送过花,在很多个夜晚里纵情地扣在我的后颈,逼我仰头吻他。

唯一陌生的地方,是他的无名指,那里有一圈白印子,那是常年佩戴戒指后摘掉的痕迹。

他摘掉了我们的戒指,扔下了生病的我,陪在了另一个人身边。

05

我额头烧得滚烫,脑袋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后,全是和顾深有关的画面,分不清是睡着了做梦,还是陷入了以前的回忆。

我和顾深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在我面前总是落落大方、开朗自信的,可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他那灿烂的笑容下的自卑和怯懦。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礼物,只是会在接过礼物后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为难。

我发现他的不对劲儿,是在情人节的前夜。

那天他又一次拒绝了我的邀约,理由是他很忙。

可大学的课程能有多忙呢,我带着怀疑的心思给他的辅导员打了电话,拿到了他的课表。

课排得并不满,即使不算清闲,也远远达不到忙碌的程度。

那时候我对他的感情不深,对待这段关系也很从容。

我给他发条短信,大概是,要是觉得没意思,大可以分开,我们还是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

发完短信后我把手机放在床头,按时入睡,第二天早上起床上班,一打开门就看到了蹲坐在门口的顾深。

他抱着胳膊坐在地上,听到开门声后立马抬起头,眼下乌黑一片,耳尖冻得通红。

我愣了愣:「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昨天说要分手……还不接我电话。」

他的嗓子干,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眼睛却通红,一说话眼泪就要掉下来。

我走过去把他拽进屋里,他整个人冰凉凉的,一张脸煞白,一点温度也没有。

「你蠢不蠢?」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脑袋抵在我的肩上,带着哭腔道:「我不要分手,求求你,不要分手。」

「不想分手又不想见我,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我有点无可奈何地问道。

「我不是不想见你。」他侧头咬在我的脖颈上,带着点孩子气,用牙磨了磨我脖子上的软肉:「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那你这些天在干吗?」我没忍住,伸手搂住他的腰,问道。

「我在打工,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他的声音闷闷的,从我肩膀上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礼盒,里面放着一支做工精致的领带夹。

「这些天,你就是在准备这个?」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他冰凉的脸,擦掉他眼角的泪。

「我知道这个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我只能负担得起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偏过脑袋,湿漉漉的睫毛蹭着我的手心,连带着我的心口都又痒又麻。

我抱着他,又是吻又是哄,轻声道:「傻瓜。」

那声傻瓜穿过数年的光阴又一次落在我的耳边,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琉璃吊灯,莫名地笑出了声。

傻瓜是谁,傻瓜是我。

06

我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一整天,直到手机的震动声把我吵醒。

我打开一看,满屏是顾深发来提醒我吃药的消息。

我懒得看,划拉着翻到最后,发现一条来自别人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个字。

【我回国了,我们见一面吧。】

我思索了一会儿,回复道:【什么时候?】

他向来不爱看手机,肯定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我,可我发出还没两秒,那边就回了过来。

【明天傍晚六点,老地方见。】

我放下手机后看向窗外,这雨下了三天,终究还是放晴了,我看着天边那道彩虹,一直沉闷的心里因为即将和老友重逢带了点喜悦。

林渠是我的发小,我们一个大院长大的,家世相当,性格也很像,是同龄的那批子弟里玩得最好的,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毕业后我听从家里的安排从政,而他却下海做了生意,开始经商。

我虽然不理解他的决定,但还是表示尊重。

我们亲密无间的关系,持续到我 28 岁这年。

这年家里发现了我和林渠的关系,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仕途。

这件事最先生气的不是我的父母,而是林渠,向来温文尔雅的他赤红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质问我。

「你为了这么个毛头小子要放弃家里的支持和亨通的仕途,你是疯了吗?」

当年我是怎么回他的,我对他说:「顾深值得。」

他听后气急败坏,甩下一句「我等着你后悔」后摔门而出。

我以为他就是简单地生个气,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气肯定就消了,可他这一气就跑去了国外开拓海外市场,整整八年都没回来。

这八年里我联系过他好几次,可他从来都只发四个字,高冷得不行——【后悔了吗?】

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笑,回复他:【没有。】

然后不管我再发什么,他都不会再搭理我了。

可气又可笑。

07

我突然有了点精神,挣扎着爬起来洗了个澡。

路过镜子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底乌黑,胡茬也冒了出来,看着憔悴又失意。

这要是被林渠那小子看到了,肯定会嘲笑我的。

当年那么孤注一掷,却换来这么个结果。

我想了想,还是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来家里给我挂点滴,我可不能想明天去见林渠的时候还生着病,那实在太丢脸了。

挂了一夜的点滴,我的烧终于退了,往窗外一看,天刚刚蒙蒙亮。

我看距离晚上约的时间还早,就又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后神清气爽,洗澡刮胡子,穿了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前去赴约。

说起来也很巧,林渠口中的「老地方」,就是我第一次请顾深吃饭的西餐厅。

顾深考上的大学,是我和林渠的母校,我们算是他的学长,只不过比他大了太多届。

如果不是福利院院长的托付,我和顾深的第一次见面,大概会是优秀校友回访母校的庆典上。

毕竟,林渠和顾深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场庆典上。

那是我认识顾深的第一年,我和林渠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讲话结束后,我带着林渠去见了顾深。

顾深依旧乖巧,一边叫林渠哥一边伸手,可林渠一动不动,只淡淡地应了声。

庆典结束后我们三人一起去西餐厅吃饭,林渠知道了我经常带顾深来这里后气得不行,脸色沉得简直压不住。

之后,我和林渠就没再一起来过这里。

直到今天。

林渠坐在我的对面,七年的时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依旧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只不过看向我的眼神沉得有些阴郁。

「你瘦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后,吐出这么句话。

「是吗?」我轻笑了一声掩饰心虚,「最近在减肥。」

「已经很瘦了,没必要再瘦了。」他说着把切好的牛排端到我的面前,换走了我的那盘,「多吃点。」

我点点头,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照顾。

只是生病的这几天我都没好好吃饭,胃里空荡荡的,这牛排一进嘴里,我就感到一阵油腻恶心,嘴里泛上一阵酸水,一阵呕吐感袭来。

「阿池,你怎么了?」林渠连忙走过来扶住我,帮我拍着背顺气。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油腻恶心。」我半靠在林渠身上安慰他,「没什么大事。」

林渠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道冷冽到饱含怒意的声音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

08

我抬头看,一眼就看见了顾深。

他就在我们的不远处,身边站着一个白净的男生,两个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大衣,如果忽视掉顾深凶狠的眼神,这实在是一对很般配的恋人。

「顾深?」

林渠比我率先出口,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深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旁边跟着的男生,笑出了声:

「你抱着我的人在做什么?」

顾深到底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伪装的穷小子,他现在有钱有地位,即使面对林渠赤裸到轻蔑的目光,也丝毫没有怯场:

「你也知道你的男朋友是顾深啊?」

林渠搂在我肩膀上的手紧了紧,戏谑地挑眉对着他旁边的人道:

「那这个是谁,穿着情侣装呢,可别嘴硬说是自己的助理。」

「你……」顾深还想狡辩,却被林渠再一次打断。

「阿池生病你不照顾,和情人跑出来私会,顾深,你还能再恶心点吗?」

顾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我:

「哥,我没有。」

他这人不善说谎,说这话的时候心虚得很,明明死死盯着我,可当我真的看向他,他的眼神又有些闪躲。

「别闹了,很丢脸。」

我感受到四周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舒服地拽了拽还欲说上几句的林渠。

林渠冷哼了一声,撇过了头。

顾深三两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子抬头看我,眼皮垂下又掀起,露出一点脆弱的红来: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我垂眸看着这张脸,突然想起以前他读大学那段时间,那时候他惹我生气了,就会用这招对付我,知道我最见不得他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突然很想揉揉他的脑袋,却在抬手时看到那用摩丝抓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只好把手又垂了下去:

「我们饭还没吃完呢。」

他看了一眼餐桌上还没怎么动的牛排,好难挤出一个笑来:「哥,吃完了就会回家吗?」

「今天是你生日来着吧?

「先跟朋友出去玩,晚上早点回家,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我看了他身后的男生一眼,笑着对他道。

那个男生脸色一白,有点窘迫,却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哥,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听话。」

我实在有些厌烦顾深的纠缠,语气陡然转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恢复平常的语气,温柔道:「好,我回家等你。」

09

顾深带着那个男生离开后,林渠看着冷掉的牛排说了声晦气。

我深表同意,对他道:「你记不记得大院门口的馄饨摊,我想吃蟹黄小馄饨。」

林渠想了会失笑道:「大少爷,那摆摊的大爷可是神出鬼没的,我可没办法找到他。」

我揪着他的耳朵往下一拽:「我失恋啊,想吃个馄饨而已,这你没办法?」

他看着我许久,突然眉眼一弯,墨色的瞳仁里露出无可奈何又纵容的笑意:

「拿你没办法。」

不知是不是餐厅的氛围灯布得太暧昧,他这眼神莫名能读出点缱绻的味道,我有点尴尬,披上外套就往外走:

「走,走,走,给我找馄饨去。」

我们运气很好,我们走到大院的时候老大爷正在摆馄饨摊。

暮色四合,路灯昏黄,大爷像很多年前一样,把改装过的小三轮停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一个人站在那里,慢吞吞地包着馄饨。

这一幕熟悉又陌生,高中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我和林渠总是打打闹闹地往家走,每次都会路过这个小摊,大爷在这摆摊很多年,亲眼看着我们从豆大点的小孩长成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对我们分外偏爱,总是偷偷留两份加料不加价的蟹黄馄饨给我俩。

即使后来我参加工作,也会经常和林渠在下班后来这儿,一边吃夜宵,一边和大爷聊天。

这样的记忆,停在我和顾深在一起的第二年,我离开家,和他住在了一起。

而林渠去了国外,我们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你们是?」大爷眯着眼看了我们好一会儿,才确定道,「你们俩臭小子,多少年没来了!」

大爷中气十足,丝毫没有顾客就是上帝的服务态度。

「工作太忙啦。」林渠打着哈哈。

「工作忙就不来看我老头子啦。」

大爷大声嘟囔,又很迅速地包着馄饨往锅里丢:

「还是两份蟹黄小馄饨啊。」

我们点着脑袋,找了两张塑料小凳坐上。

深秋的晚上,夜风尤其凉,我冷得搓了搓手。

林渠看我一眼,脱了外套披我身上:「冻死了,沈阿姨该打我了。」

我听了他的话后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了大院门口,沉声道:

「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10

当年我和顾深在一起的第二年,我妈发现了我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给我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背着我给他递去了请柬。

我至今记得二十岁的顾深,在看到我穿着燕尾服的我,和我身后的香槟塔时,露出的望而却步的眼神。

我妈笑吟吟地走到他的身前,笑容慈爱,目光冷淡,用着最体面的话,敲打着他有多少配不上我。

我看着那个少年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眼神,看着他明明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依旧挺直着背脊,直到最后,我妈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才用悲伤到绝望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甩头快步走出了宴会厅。

他转头的时候太过用力,眼泪被甩出来,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温度烫得吓人。

「顾深。」

我追着他就想往前走,却被我妈拽住手臂。

「众目睽睽,你要追着一个男人出去吗?

「家族的颜面,你的仕途,都不要了吗!」

我妈从来都是慈母,这是她唯一一次对我用上质问的语气,逼我做出抉择。

我看了一眼四周的纷纷朝我看来的宾客,终究是选择了妥协。

「我会和他断了联系。」我回头看向我妈,「但你不应该自作主张,这样羞辱他。」

我妈轻笑一声:「想毁掉我儿子的人,怎么羞辱都不为过。」

这事之后,我们确实断联了一段时间。

可是两个月后我接到了顾深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在机场,语调哽咽,问我可不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我犹豫了,又后悔了,那两个小时里我做了人生中最难的抉择。

最后我为他逼停了一架飞机,荒唐到闹得京城人尽皆知。

28 岁的我放弃所有,留下了顾深。

11

坐在我对面的林渠对着我阴阳怪气:

「你当时可太威风了,滥用职权,要不是你家老爷子连夜压下来,差点就上报了。」

我笑着往后一仰:「当时多少有点年少轻狂了。」

「那时候谁不知道啊,沈家出了个大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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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了吗?」

我释然地笑笑:

「有什么好后悔的?

「当年我爱他,所以牺牲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是为了我的爱买单,不是为了顾深。」

林渠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么好的爱给了他,真是可惜。」

12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又喝了一些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我在林渠的搀扶下回了家,一打开灯,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顾深。

他买了蛋糕,准备了烛光晚餐,在地上铺满了红玫瑰。

可他等的时间太久了,蛋糕塌了,蜡烛燃尽了,玫瑰也不再娇艳。

而中间那个被玫瑰包围的少年,我爱了八年的少年,也在时光里,不动声色地烂掉了。

他听到声音后抬头看向我们,露出一张漂亮又阴沉的脸,神色阴晴难辨。

「沈池。」

沉默许久后,他喊出我的名字,走到我的身边,眼皮下垂,死死盯在林渠揽在我腰上的手臂,眼神阴郁得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声音也冷得吓人:

「你们玩得开心吗?」

林渠一听他质问的语气就要冲上去,却被我拦住。

顾深的视线落在我拦住林渠的手上,眼里莫名浮现了点笑,不知道到底得意些什么。

「你先回家吧,有些事,我得和他单独说清楚。」我站直身子,转身对林渠道。

「小心点。」林渠瞥了一眼顾深,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我怕他动手。」

「他不敢,你快点回家吧,天怪冷的。」

我失笑着将他推出门外,几乎在关门的一瞬间,我就被顾深抱住抵在了门上。

「你为什么又和他玩在了一起,我会吃醋的。」

我听着他沉闷中又带点撒娇的语调,讥讽着开口:

「那你呢,你和今天那个男孩儿,怎么又玩得这么好,连生日都要腻在一起?」

他一下子慌了阵脚,一双手紧紧地圈在我的腰上,好像要确定我真的还在一样:

「我和他只是朋友,你要是不喜欢,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哥,你别生气,原谅我好不好?

「我们在一起八年了,原谅我这次吧?」

我听着他急促的喘息和沙哑的声音,突然觉得很疲惫:

「你也知道我们在一起八年了,你背叛我的时候,想过我们的八年吗?」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头,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脸,逼着我看他,他哭得太厉害,眼泪一滴滴地砸在我的脸上,眼神里透出的绝望一如当年:

「那天你就在办公室门外,你听到了是不是?」

「对,我听到了。」

我轻笑一声,开口重复起这五天来,一直盘桓在我脑海里的对话。

【年纪大,没趣,早就不爱了……】

这些话明明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可看他的眼神,却好像比我听到的时候还要难过,整个人几乎要碎掉。

我才念到一半,就被他捂住了嘴。

他将脑袋埋回我的颈窝,温热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语无伦次地求我别说了。

「我怎么会不爱你?你怎么能信我不爱你?」

我听着他这倒打一耙的疯话,心中蓦然蹿起一股怒气,一把将他推开。

他的身子撞上玄关柜,带着上面的花瓶一起砸到地上,后背被碎瓷片划破,鲜血溅在地板上,呈现破碎的红。

「我为什么不信?

「顾深,这一字字一句句,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的八年,可这八年不是你亲手打碎的吗?」

我低头看他,吐出的声音连我自己也觉得冰冷:

「顾深,我们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有感情洁癖,不管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我都不会原谅。

「但我半年前就发现你的游离了,可我还是忍着恶心没有摊牌。

「因为是你,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真心喜欢过,为之付出所有的人,我把我所有的包容和退让都给了你,你说让我给你一次机会,但我早就给了你无数的机会。」

我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久才继续说话,说的每个字都像在刀尖滚过,带着血淋淋的痛:

「顾深,我们好聚好散吧。」

他挣扎着爬过来,用尽所有的力气拽住我的脚踝,哭声悲切:

「不要!我不要!哥!别离开我!我求求你了!」

我筋疲力尽,只觉得好笑。

当初说要体面分开的是他,现在又哭又闹,不愿意分开的也是他。

我蹲下身,温柔地擦掉了他满脸的泪,轻声道:「听话。」

他似乎已经听不得我说了什么,只顾着摇头,一张血色尽褪的脸上冒着冷汗,眼里的光碎成一片片的,那模样可怜得我几乎要心软。

可我又看向了他的身后,这天似乎快要下雨了,狂风从未关的窗户里吹进来,带着白色的窗帘卷成诡异的形状。

在这个阳台上,我们纵情过无数次,他抱着我在这里看烟花,在这里给我套上戒指,也是在这里,许诺我一生一世永无二志。

可我们最后的半年,我在这个阳台上的记忆,就只剩下等待。

有几晚我甚至看到了他的车就停在下面,可他宁愿坐在车里,也不愿上楼面对我。

我在楼上等,他在车里耗,最后我等到的只有他扬长而去的车尾气,还有敷衍的加班短信。

我自幼权衡利弊,最计较得失,人生的每一步路都精准计算,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唯有他是例外。

我为他出柜,叛出家族,放弃前程,又在这半年里一次次降低底线,爱到几乎卑微。

我脑海中浮现这八年的点点滴滴,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间办公室门外。

……

【顾深,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你就像道隔夜菜,曾经是美味过,现在将就将就也能吃。】

【可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吃不新鲜的东西。】

我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开门走了出去。

13

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站在电梯口的林渠。

他抬头朝我看来,对上我的视线后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长舒了口气朝我走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问他。

「怕你吃亏。」他说完后又轻声补了句,「还怕你心软。」

我拍了拍心口,笑道:「被他伤了半年,早就坚硬如铁了。」

他神情晦涩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别开眼,我还来不及探究,他就长臂一展,攀着我的肩膀往电梯里走:

「走,兄弟带你回家。」

我跟林渠去了他的单身公寓。

他这公寓买了很多年,我还没和顾深在一起的时候常跑来这里跟他厮混。

那时候我年轻,聊起未来总是天马行空,带着少年意气,坚信我能遇到最好的感情。

可现在我一身情伤,看着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有点感慨:

「兜兜转转,我还是孑然一身。」

他拿过我手里的酒,带着醉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我,在昏黄的灯光下带着点暧昧的味道:

「阿池,要不我们,凑合凑合吧。」

我愣了愣,抬手捂住他的眼睛,隔绝掉他灼热的视线:

「林渠,我不凑合。」

他拽着我的手腕,蹭了蹭我的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道:「开玩笑的,当什么真啊。」

我在林渠的公寓里醉生梦死了整整三天。

林渠白天上班,晚上给我打扫满地的酒瓶,怨声载道:

「分个手而已,至于吗?」

第三天的晚上,他一手举着扫把一手叉着腰,看向我的眼神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你是不是小气,怪我喝了你半柜子的珍藏。」

我举着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攀着他的胳膊勉强站稳:「你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你爷爷那瓶极品茅台,是谁帮你顶的锅?」

「喝吧,喝吧,喝死算了。」

他嘴上说得无可奈何,手上的速度却没减,却快速抢走我的半瓶酒,放到了我拿不到的地方。

「林渠,我只难过三天。」

我伸出三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叹了口气,握着我的手攥进掌心,声音带着我听不懂的情绪。

「三天,就三天。」

14

第四天的早上,我被林渠早早地从床上拖了起来。

「走,走,走,跟我去吃早饭。」

我睡眼惺忪,被他监督着洗了头和澡,顶着一头湿发在浴室里刮胡子。

他嫌我太慢,进来催我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往下滴水的头发:

「怎么不知道先擦擦头发呢,大少爷,会感冒的。」

他一边说一边拿毛巾盖我头上,胡乱地揉成一团。

我闭了闭眼,看在三天的收留和半柜子好酒的份上,纵容了他对我的放肆。

我洗漱完之后换了件林渠的大衣,和他一起出了门。

深秋的早上格外冷,我一出门就打了个哆嗦。

「让你戴条围巾你不戴,现在知道冷了吧。」

林渠嫌弃地瞥我一眼,摘了自己的围巾给我围上。

「哥。」

一道熟悉的男音落下,在这尚且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声音沙哑刺耳,像是被钝刀剌过,听不出一点曾有的磁性和悦耳。

我和林渠望过去,只见茫茫雾色里,顾深就站在不远处,他死死地盯着我们,一双眼通红发颤,身形消瘦得厉害,像是被吸掉精气的一具行尸,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吹过,就要散架了:

「你们……你们住在一起?」

他不死心地看向我,睫毛下的眼睛晦暗一片,一点生机也看不见。

我揉了揉眉:「顾深,我以为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清楚了。」

他听到我垂下眼,眼泪一颗颗滚出来,瞬间布满他苍白的面颊:

「哥,我做错事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说过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权利,原谅我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我从没有想过跟你分开的,我只是,那样说说而已。」

他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几乎哽咽着:

「我怎么舍得和你分手。」

我听着他的解释连呼吸都开始泛疼,一颗心酸麻肿胀,痛得我连腰都微微弯起:

「是,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权利,可我没有原谅你的义务。

「不要再碍我的眼了,顾深,再纠缠下去,我会给你,给你的公司吃点教训。」

他闻言轻笑一声,撩起眼皮,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公司?你以为我在意这个?

「我创建公司,没日没夜地工作,本来也是为了能配得上你。

「要是你觉得打垮我的公司能让你解气,那你就打垮好了,我无所谓。」

他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像一个吵着闹着要玩具的小孩。

我突然有点厌烦,拆穿了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遮羞布:

「你现在把这公司说得这么一文不值,可你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接近我的吗?

「你早就知道了我的性向吧,当年用一副阳光少年的样子接近我,不断地靠近试探,在我父母面前营造暧昧氛围。

「你当时怎么想的?想让我家人甩你一笔钱,送你出国留学,然后等回国之后还能靠着我对你的几分旧情帮助你的事业,是吧?

「你这算盘打得很好,唯独算漏了我会为你截停一架飞机。」

我顿了顿:

「我一直说,我们的感情是半年前变质的,可你我都清楚,你对我的感情一开始就不纯粹。

「我比你大七岁,从小长在名利圈,我远比你想的更精明,我看得清你的虚伪和算计,看得清你的伎俩和企图,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但我爱你。所以我自闭双眼,心甘情愿地走进你的陷阱。

「顾深,我就是这样的人,爱你的时候,忍着恶心也要和你在一起,可现在我不爱了,你再卑微我也不会回头,就算你现在死在我的面前,我也懒得看上一眼。

「放手吧,别让我讨厌你。」

他似乎想笑,可嘴角扯了半天,也只露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我以为你对我的纵容没有底线,原来你的底线一直在那里,就等着我触。」

我已经无心听他说了什么,拽着林渠就往前走。

15

走了一段路后,林渠忍不住默默吐槽: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蠢,没想到你是个纯粹的恋爱脑。」

我没办法反驳,只是看着前面热气腾腾的小摊,开口道:

「我人生的前二十五年太顺了,家庭幸福,物质充足,学习、事业都顺风顺水,人生美好得没有一点瑕疵,只缺那么一味爱情。」

「缺少爱情就要找那个姓顾的,那么个东西。」林渠撇撇嘴,满是不屑。

「顾深是个很矛盾的人,他蓬勃向上,又自卑敏感,他每次接近我都充满算计,可那些小伎俩在我眼下无处遁形,一开始,我只觉得在看一场好戏。」

我念着这个名字,又一次陷入回忆里:

「那年我按章程办事,得罪了当地的一个地痞,他也不管我的家世背景,找了几个流氓就想给我一顿教训。

「找的是帮亡命之徒,拿着砍刀把我堵在巷子里,连抛尸的箱子都备好了。

「就在我觉得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顾深出现了。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明明可以视而不见逃开的,却固执地冲了进来,用血肉之躯把我护进怀里,被他们打得奄奄一息,断了好几条肋骨,背后也留了很长一条疤,医生后来告诉我,要是晚来几分钟,可能就没办法抢救过来了。

「我至今记得那天晚上,他紧紧地抱着我,一边吐着血,一边对我说着别怕。

「他以为对我只有算计,可我却透过他的拙劣的演技,看到他灼热到滚烫的深情。

「他一直都爱我,远比他想象的更爱我,他是个笨蛋,所以我一直在等他认清自己的心。

「可惜,我的耐心,比我想象的浅太多。

「最先放手的人,竟然是我。」

我突然有些分不清这段感情里的对错,迷茫地望向林渠:

「你说,薄情的那个人,会不会其实是我?」

林渠握住了我微微发颤的手,带着我朝前走:

「你不是他肚子的蛔虫,没有办法在他的冷淡、算计、背叛里坚信他爱你,你只是个凡人,没有这个本事。

「是他伤了你的心,是他不会爱人,薄情的从来不是你。」

16

北京城很大,我和顾深自那天早上后就真的再也没见过。

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再见是三年后。

这三年里,我跟父母认了错,回了家,开展了新事业。

我从小艺术天赋过人,油画和雕塑是我的长处,出国进修了一段时间后,我开了画展。

我就是在这画展,再一次见到顾深的。

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他穿过人群看到我,像普通老友一样走向我,强撑着笑,对我说恭喜。

我点点头,扫过他憔悴的面庞,漫不经心地道了声多谢。

也许是我说得太疏离,他眼里仅剩的一点光也湮没了,低垂着肩膀,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再见了,顾深。」我轻声道。

(正文完)

顾深番外

我做了一个梦,很荒唐的梦。

我梦见,我不爱沈池了,我甚至背叛了他。

好笑,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我从小父母双亡,唯有孤儿院的院长对我青睐有加。

在他的引荐下,我认识了沈池。

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成熟、稳重,不论家世还是品貌都是最最上乘的。

一开始,我只把他当良师益友,或者说,一个贵人。

直到后来,我发现了他的性向。

他的事业注定,他要把性向隐藏。

他没谈过恋爱,二十五岁的男人,就算不渴望爱,也会有其他的需求吧?

我开始接近他,我用拙劣的手段引诱他。

他上钩了。

可惜他咬钩咬得太厉害,我抛不掉他了。

大富人家出情种,沈池就是那个情种。

我们在一起好多年,好像是八年,对,整整八年。

他在外很优秀,即使家里的支持,也放弃了一直打拼的事业,可他还是很快有了新的方向。

是艺术类的,我不大懂,但我看过他的作品,有油画、瓷器、雕塑,每样都很出色。

他在家也很好,总是很包容我的一些坏习惯,虽然大多数的时候是在批评我。

我是什么时候厌倦的呢,好像就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八年。

那年是我的二十八岁。

我有钱有势,还年轻,扑上来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

可一到家,我还是那个被他凌驾的少年,我所有的自卑和脆弱他都见过,我创业时的狼狈,受挫时的失控,这些见不得人的情绪,都曾暴露在他面前。

所有人都可能仰视我,唯独他不会。

他生来骄傲,永远有俯视别人的资本。

我只要一看到他那双和他母亲相似的凤眼,就会想起他生日那天,他母亲给我的羞辱:

「我儿子的恋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唯独不能是你。

「你这样的妄想攀龙附凤的人,我们见得太多了。」

我越来越不爱看他的眼睛,然后,我越来越不敢回家。

我告诉自己:【本来就是利用啊,他的价值都榨干了,我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他小脾气那么多,我忍了八年早就忍够了。】

我包养了一个小情人,让他陪我出席各种酒会,甚至带他出入公司。

沈池这人从来都云淡风轻,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也不过是那年把我从飞机上拽下来时, 红了红眼眶。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面对背叛,是否也会歇斯底里,也会掩面痛哭。

可他在这事上迟钝得可怕,半年了都没发现。

或者说, 他懒得发现,他无所谓我的背叛。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高高在上,不懂人间悲喜。

沈池生病了。

我突然觉得这场游戏好没意思,日子再平淡也得过下去, 我懒得折腾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都没有沈池为我煲的一口热汤重要。

可沈池, 不要我了。

很突然,很决绝。

他戳穿了我,把我们八年的感情说得充满算计。

怎么能都是算计呢,我每天都在给他做早饭, 叫他起床, 一遍遍地吻他,一次次地哄他。

他的手上还戴着我用人生第一桶金买的戒指, 他却说不爱我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还是一副很淡然的样子, 可我却看见了他红起的眼尾。

我又惹他难过了。

可我并没有放弃爱他,我只是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爱他。

我们分手的第二年,他跟家人和好了。

他搬回了大院。

除夕夜, 我偷偷去见了他。

那天大雪纷飞,灯影昏黄。

他穿着过膝羽绒服, 深色的, 有很大的毛领,还戴着围巾和耳罩,和林渠一起走在雪地里。

他们勾肩搭背,欢声笑语。

不知道是不是雪天路滑的原因, 他摔了一跤,然后就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林渠无可奈何地蹲下身, 把他背在背上, 慢吞吞,又很稳当地往前走。

我的心又开始绞痛起来,这样的岁月静好,本来该是我的。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 唯一与我交换过真心的, 只有他。

我也曾被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哄, 我也有过一个家。

是我亲手打碎了。

我痛苦的弯腰捂住心口,膝盖一弯,近乎跪进雪地里。

踉踉跄跄地回了我们的家, 家里空空荡荡的, 只有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摆着一件衣服。

我走过去,把那件似乎还残留着沈池味道的衣服抱进怀里。

喃喃道:「哥, 我好想你啊。」

……

梦不是假的,沈池他,不要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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