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想被休

 


十五岁那年,我嫁给姐夫为继室。

为让我毫无二心地照顾姐姐留下的嫡长子,出嫁前母亲灌我喝下了绝子汤。

二十年间,我尽心辅佐丈夫,照顾姐姐的孩子,京中无人不称赞我的贤惠,为了这个家耗尽心血。

终于,夫君官至太傅,孩子也要成婚了。

成婚那日,他却将姐姐的牌位放在主位,要我坐到妾室的位置上。

「这原本就是你抢了我母亲的。」

夫君也跟着说:「这是孩子对他母亲的一片孝心,你何必计较?」

我想争辩,却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夜里,繁华散尽,我敲开了夫君的书房:「你休了我吧!」

「为什么?」

1

陆庭松猛地站起来,手中的书掉在地上也未察觉:「你可是还在为了今日之事生气?」

他叹了口气,缓缓走近我。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向我走来。

「映淮这事儿确实欠妥,却也是他的一片孝心,成婚这样的大日子,想让自己的亲生母亲看一眼也没有什么错啊!你何必与一个孩子计较?」

我心中一片凄然,也平静了许多。

「原本我想和离,想着你不会同意,那就休了我吧!只要能放我走,随便什么罪名我都认。」

「你闹够了没有?我如今愿意和颜悦色地同你讲道理,都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不要得寸进尺。」

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

是了是了,他与我姐姐青梅竹马,为了迎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硬生生挨了二十杖,口吐鲜血也不改口。

这曾是京中的一段佳话。

那年我十岁,也时常幻想着,将来能得这样一个珍爱自己的夫君。

「那就请太傅大人,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休了我吧!」

陆庭松气得原地打转,扬起手,却在看到我眼中的决绝后,收了回去。

「滚回你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好好思过。」

我并不失落,休妻不是小事,尤其是陆庭松这般身份地位之人,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揣测。

他不愿意休我,有许多原因,其中并不包括这二十年的夫妻情谊。

那日后,府中众人都传夫人疯了。

谁也不愿相信,一个为了陆家甘愿割血祈求上苍的人,会在夫君高升,儿子成家之后选择离开。

这世间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被休的。

「母亲,那日的事,儿子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陆映淮已经和他父亲一样高了,他继承了陆庭松和姐姐的全部优点,相貌十分出众。

才过弱冠,便已经是探花郎。

「我母亲是为了生我才没的,您不是一直教导我以孝道为先吗?」

他站得笔直,大有一种要与我抗争到底的气势。

我只是随意地坐着喝茶,听着他对亡母的哀思。

「你没有错,我要离开也不是因为那件事。」

姐姐是难产离世,我嫁进来的时候陆映淮才不到两岁。

他有先天不足之症,我每日亲自煎药,哄着他吃饭,哄着他睡觉。

他在人前倒是十分孝顺恭敬,只是人后,却极少喊我一声母亲。

「那是为什么?」他颇为不屑,「您不必否认,父亲已经责骂过我了,您也该满意了吧?」

这就是在我怀里长大的孩子,他从未有一日真的认可我。

就像他的父亲,与外人说起我时,也只是一句:「虽然勤勉,与亡妻却是云泥之别。」

2

丑时三刻,丫头来唤我起床了。

陆庭松要上朝,陆映淮要上学,我必须比他们早起一个时辰,准备早膳,查看车马,嘱咐随行小厮用心伺候。

父子两人每日出门的朝服、衣裳,也都是必须由我过一遍。

他们父子俩,都是生来便带有咳疾,春日里柳絮纷飞,夏日花草茂盛,秋冬天气干燥尘土飞扬,都会引得旧疾发作。

我没有一日不操心的。

今日,又是陆映淮高中后,第一日上朝。

丫头也是真的急了,见我不回话直接推门进来。

「我的夫人啊!您怎么还没醒啊?公子今日第一日早朝,您得赶紧起来准备着了。」

我道是谁这样大胆,敢直接推门而入,原来是琳琅。

她原是我姐姐的陪嫁,这几年也帮着我管理后院。

「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琳琅瞪大了眼睛:「您、您说什么呢?您可是这个家的主母啊!」

我坐起身,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你心中可有一时半刻将我视作当家主母?」

琳琅匆忙低下头,回着一些客套的话。

我并不是要怪她,只是看够了这些虚伪,厌倦至极。

「夫人,您再这样任性,奴婢可要回禀老妇人了。」

「请便吧!」说罢,我又躺了下来。

琳琅气得跺了跺脚,摔门跑了出去。

她走了,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真是天生的穷苦命啊!想享一享清福都做不到。

院子里人来人往,我的房门再次被推开:「琳琅说你身子不适?」

是陆庭松,他手里拿着一块玉佩,那是和姐姐的定情信物,上面的璎珞是我打的。

「这个不知怎的断了,你快帮我弄弄。」

他眼神有些躲闪,没有看我。

我接过,仔细看了看,这是被人大力扯坏的。

「我帮不了你,交给下人处理吧!」

他轻咳两声:「你帮我弄,他们笨手笨脚的,糟蹋了我这么好的玉。」

我冷冷地看着他,将玉直接扔到他怀里。

「你先别睡,我的寝衣穿着不舒服,你再亲手给我做几套吧!」

陆庭松的衣裳几乎都是我亲手做的,尤其是寝衣,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给他换新的。

这段时间,因为陆映淮成婚,我腾不出手,便交给下人去做了。

「找下人。」

陆庭松还想说什么,我已经闭上眼,不再看他。

「你真是太过分了。」

他撂下这么一句,便摔门离开了。

这几日,是我这二十年来,最清闲的日子。

秋高气爽,我突然很想出门去骑马,打猎,放风筝。

活了这么些年,我只这样肆意过一次,是在外祖父家。

晚膳,我是在自己院子里吃的,很辣,很过瘾。

陆家父子俩都不能吃辣,我也很久很久没吃过了。

没想到正吃着,这父子俩竟然一齐过来了。

「母亲,您是故意刁难我们吗?」

我有些不解。

身边的小厮这才解释,今日是晋王六十岁大寿,他们准备的贺礼虽华贵,却并未讨得王爷高兴,甚至惹得王爷不快。

我知道自己在仕途经济学问上帮不了陆庭松,便用心在人情往来上下功夫。

多年工夫没有白费,如今京中这些达官显贵的家眷,无一不是与我推心置腹的好友。

每次这些贵人宴请陆庭松父子,他们的贺礼永远都是最得人心的。

「你可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陆庭松也着实动了怒,「咱们是一家人,看我们出丑对你有什么好处?」

「原来,我和你们,是一家人啊!」

两人面面相觑,不理解我的意思。

我也不想解释,只再次告诉他:「和离,或者休妻,你选任何一个我都接受。」

陆庭松的脸色铁青,咬着牙:「你当真要如此?」

「是。」

陆映淮嗤笑几声:「母亲,你的母家是商户,你又是庶出,为何能高攀上我父亲,其中的原因我们都知道,这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你非但不思回报,还处处刁难自己的夫君孩子,简直是无耻!」

陆庭松看到我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愈发愤怒:「你想清楚陆夫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其他人。说句不好听的,除了这个头衔,你平日里做的,换做任何一个下人都能胜任。」

我彻底被逗笑:「正是呢!堂堂陆府应当是不缺我这个下人的吧?大人还是网开一面,放过我吧!」

「白纸黑字,你想反悔可不能了。」

我站起身,看着他们:「我绝不反悔。」

3

原以为那天彻底撕破脸后,按照陆庭松孤高执拗的性子,当晚便会将休书扔在我的脸上。

可三日过去,休书非但没有送来,每每我去找他,他都借口事忙,将我打发出来。

今日我再去找,他更是装起病来。

「夫人,大人是真病了,您要不改日再来?」

我忍下心中怒气:「我进去看看他病成了什么样子?」

小厮不敢拦我,只好让行。

推门之际,里面窸窸窣窣,随后又是丁零当啷一阵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我推门进去,就看到陆庭松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好似下一刻便要死过去一般。

我微微低头,就看到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半只脚。

「陆大人真是病得重了,长靴都忘记脱了。」

他耳朵发红,眼睛还是死死地闭着。

「休书什么时候给我?」

陆庭松依旧不动。

「陆庭松,你也是为官做宰的人,别这么耍无赖。」

他装不下去,只好坐起来。

「夫人,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已经忘了,这是他第几次这样问我了。

他站起身,想牵我的手,被我躲开,他也不恼怒,反倒笑得温柔,语重心长道:「你看看咱们这个家,走到如今不容易。当初我父亲骤然离世,淮儿还小,那些小人那般为难我,我也都挺了过来。现在儿子有了出息,我也彻底在朝中站稳脚跟,日子好起来,你到底在闹什么?」

孩子出息,他官至太傅,受人敬仰尊重。

可是……

「那我呢?我得到了什么?」

他一愣,眉宇间困惑更甚:「你,整个陆家都是你的,你还要什么?」

「除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还有什么是我的?」

我指了指他桌案后的那个盒子:「百年之后,你要和姐姐合葬,墓址选的也是姐姐喜欢的,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他怔住一瞬,随即笑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陆庭松自以为找到了症结所在,脸上的阴霾之气一扫而空,开怀笑道:「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就闹成这样?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他并非怪我,语气中倒是带着些宠溺。

「这好办,到时我们三人合葬不就行了?」他摇摇头,「这下不生气了吧?」

在看到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模样后,我彻底没有了争辩的力气。

为什么我与他,与陆映淮讲起这件事,总像是隔着一层纸?

「蓁蓁,你是最贤惠的,别把这个优点也弄没了。」他严肃起来,「你这些年一直规矩,偶尔闹一次我可以由着你,但是别太过,到时候害人害己。」

我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愿和离也不愿休妻,到底是为什么?怕被人诟病,还是怕我离开后这个家维持不了原状,会让你们父子多出许多烦恼?」

他久久不回答,「情谊」二字,他无法昧着良心说出来。

「我们做了二十年的夫妻,我对你对陆家仁至义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请大人看在这二十年朝夕相处的情分上,休了我吧!」

陆庭松突然沉下脸,将手里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碎片迸溅在我的脚边。

我才看清,那是他与姐姐定情的玉。

「穆仪蓁,这些时日我已经给足了你脸面,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亦冷着脸,寸步不让。

陆庭松气急,指着我,原地转了几圈,快步走到案几前:「好好好,你要休书是吧?我成全你。」

他提着笔,浓稠的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名贵的生宣上,晕开,梅花似的。

文采出众的陆大人也无从下笔。

我十岁起,便被穆夫人带在身边教养,姐姐可以偶尔任性,兄长可以忤逆顶嘴,我确实分毫不敢出错的。

到了陆家,我更是没有一日敢松懈。

总有人在我的耳边说,我是庶女,又是填房,需要比任何人都勤谨,比任何人都贤惠,比任何人都谨慎。

陆庭松找不出我的错处来,谁也找不出。

最后,他只在七出之罪上写:「无子。」

写罢,又立即沾了朱砂盖上手印,大手一挥扔到我的身上。

我急忙捡起来,视若珍宝地看着,来不及去找朱砂,咬破手指也将手印盖上。

直到此刻,我的眼睛才感觉到酸涩,泪珠接连不断地从脸颊滑落。

「我终于自由了。」

4

当晚,陆映淮便带了我爹和穆夫人过来。

二老见我,一句话未说便扬手一个耳光打了过来。

「你这个不孝女,竟然将自己的丈夫逼迫至此,你真该被活活打死!」

我爹这几年身子骨越发差了,只骂了我两句,便跌坐在椅子上气喘不休。

穆夫人在外人面前向来慈善,此时也是装不下去,瞪着我:「你大侄儿正在说亲,你却干出这种有辱门楣之事,如今哪家女儿敢嫁给他?」

「祖母,这又不是姑姑的错。」我这才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穆翀。

他这些年都在陆家学堂里上学,时常在我这儿小住,算是后辈中与我最亲近的了。

「再说了,我又不一定非要娶妻不可。」

「混账。」

我爹又怒起来,指着我:「你看看,孩子在你这儿住了几日,都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

我扶了扶滚烫的脸颊,轻笑:「爹爹既然这么讨厌我,又何必大老远赶来呢?」

我将休书放到他面前:「您可看清了,我是因为无子被休,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吗?」

他却别过脸,不看我。

我心中了然,原来那些事,他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陆映淮看着休书上的「无子」二字,问道,「大夫不是说,是母亲先天有疾,不能生育吗?」

久久不说话的陆庭松,却厉声呵止陆映淮的追问。

「原来你也知道啊!」我忍不住大笑,「淮儿,你想知道原因吗?」

陆庭松猛地站起来:「别说了。」

「因为,」我的笑更加肆意,「你的好外祖母为了让我毫无二心地照顾你,在我出嫁前逼我喝下了绝子汤。」

陆映淮的神情凝固,目光呆滞,嘴里喃喃:「怎么,怎么会?」

我看着他:「这些年,我从未因这件事而迁怒你,悉心照顾,将你视如己出。我知道自己无法取代你母亲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我也从未想过自己在你心里这样一文不值。」

陆映淮呆呆地看着我,又转而看向穆夫人:「外祖母,她说的是真的吗?」

穆夫人低着头,不应答。

丫头这时进来说:「夫人,马车到了。」

我擦干脸上的眼泪,提起裙摆,朝外走去。

陆庭松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腕:「你今天走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你觉得,我还会回来吗?」

5

我早就让人置办了一个小院子,离城中稍远一些,十分清静。

「夫人,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杏儿是从小就跟着我的,她母亲之前伺候,生病没了之后,我便将她唯一的女儿接到身边照顾。

在陆府的时候有琳琅,我不敢对她太亲近。

「首先,别再叫我夫人。」

杏儿眨眨眼:「那杏儿该叫您什么呀?」

「叫我姨母吧!你母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姐妹。」

她有些不敢,见我生气,才拗口地喊了一声姨母。

这一晚,大约是我这三十五年来,睡得安稳的一晚了。

只是第二日,就有人在门外大力地叩门。

我和杏儿被吓了一跳,竟然是穆翀,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

「姑姑,我来给你送东西了。」

他也拿自己当外人,径直朝里面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你昨晚派人跟踪我?」

「是保护。」他转过头,对我的说法很不赞同,「我是怕你们两个女人,又是大半夜的,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办?」

他将东西放在地上,一个个的介绍着,从吃的喝的,到日常所用的,都带了过来。

之前总觉得他比陆映淮淘气一些,没想到竟这样细心。

「你来我这儿,你父母知道吗?」

我那大哥大嫂,可是最看不上我这个庶妹的。

如今我被休,让家族蒙羞,他们只怕恨不得将我浸猪笼吧!

「不知道。」他过来抱住我的胳膊,「哎呀姑姑,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呢。」

我无奈地笑:「那你是怎么想的?」

他嘿嘿一笑:「我想跟您去西北。」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北?」

他一歪头:「我还知道您想跟着秦老爷子做生意呢!」

这小子,倒是了解我。

我外公只有我娘这一个女儿,我娘当初非要跟着我爹做妾,气得我外公与她断了父女之情。

后来我娘去世,他让人将我接到身边,说要替我娘保护我照顾我。可惜,我只住了不到一个月,便被穆夫人派人接了回去。

那之后,我就只是在与陆庭松大婚时见过他老人家一次。

这次我离开陆家,昨夜便找人给他写了信快马送去。

「姑姑,你带我去吧,我想跟您学做生意。」

我苦笑:「我自己都不会做生意,你跟我学什么?」

​‍‍‍​‍‍‍​‍‍‍‍​​​​‍‍​‍​​‍​‍‍​​‍​​​​‍‍‍​‍​​‍‍‍​‍‍‍​‍‍‍‍​​​​‍‍​‍​​‍​‍‍​​‍​​​‍​‍‍‍‍‍​‍‍​‍‍​​​‍‍‍​‍​​​‍‍​‍‍‍‍​‍‍‍‍​‍​​‍‍​‍​‍​​​‍‍​‍‍​​‍‍​​‍​​​‍‍​​‍​‍​​‍‍​​‍​​​‍‍​‍​​​‍‍​‍​​​​‍‍‍​​​​​​‍‍​​​‍​​‍‍​​‍​​​‍‍‍​‍‍​‍‍​​‍‍​​‍‍‍​​‍​​‍‍​‍‍‍‍​‍‍​‍‍​‍​‍​‍​‍‍‍​‍‍‍‍​​​​‍‍​‍​​‍​‍‍​​‍​​​​‍‍‍​‍​​​‍‍​‍​‍​​‍‍​​‍​​​‍‍​‍​​​​‍‍​‍‍​​​‍‍​​​‍​​‍‍​‍‍​​​‍‍​​​‍​​‍‍​‍‍‍​​‍‍‍​​​​​‍‍​​‍​​​‍‍​‍‍​​‍​​​​​​​‍‍​​​‍‍​‍‍​‍​​​​‍‍​​​​‍​‍‍‍​‍​​​‍‍‍​​‍​​‍‍​‍‍‍‍​‍‍​‍‍‍‍​‍‍​‍‍​‍​​‍‍‍​‍‍​‍‍​​‍‍​​‍‍​‍​​‍​‍‍​‍‍‍​​‍‍​​​​‍​‍‍​‍‍​​​‍​​​‍‍​​‍‍‍​​‍​​‍‍​‍‍‍‍​‍‍​‍‍​‍​‍​‍​‍‍‍​‍‍‍‍​​​​‍‍​‍​​‍​‍‍​​‍​​​​‍‍‍​‍​​‍‍‍​‍‍‍​‍‍‍‍​​​​‍‍​‍​​‍​‍‍​​‍​​​‍​‍‍‍‍‍​‍‍​​‍​‍​​‍‍​​‍‍​‍‍​​‍​‍​‍‍‍​​‍‍​‍‍​‍​​‍​‍‍​​‍‍‍​‍‍‍​‍​‍​‍‍​​‍‍‍​‍‍​‍‍​‍​‍‍​​‍​‍​​‍‍​‍​‍​‍‍​​‍​​​​‍‍​​‍​​​‍‍​​‍​他撇了撇嘴:「您可别诓我了,就那几个小铺子都能被您经营的风生水起,不然陆家父子这些年晋升打点,人情往来的钱是从哪来的?」

我也喜欢这样伶俐的小辈,只是,他父母不应允,我怎么敢带他走呢?

「您放心吧,他们不会管我的,他们只喜欢能当大官儿的儿子。」

这些年,我大哥大嫂确实将培养的重点都放在了二儿子身上,俨然是准备放弃这个大儿子了。

见我还是不说话,他又指着天发誓:「我一定会让我爹娘同意的,您放心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杏儿看着少年的背影,感叹:「穆公子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第二日,穆翀又来了,他长得好,笑起来神采奕奕的,有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我不禁想起陆映淮,他从小便将陆家未来视为己任,年纪轻轻就喜怒不形于色,过于老成。

「姑姑,我爹娘同意了。」

事后我才知道,他爹娘是同意了,只是说的是:「出了这个家门就别再回来。」

「姑姑,留下我还是有用的,我给您看家护院,好不好?」

说着又拉着我的胳膊撒娇。

我只好点头。

时间一日日地过,外公的回信也到了。

他不想我独自上路,要亲自来接我,又担心我在外孤立无援,特意将他身边最厉害的许护卫派了过来。

穆翀一见许护卫的身手,当即佩服得不行,要跟着人家学功夫。

「翀儿,过来。」

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衣裳才穿了几日就破了,也不觉得累,跟着许护卫日日在院里打拳练剑。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陆映淮没日没夜的读书,他却钻在马厩里,我带他沐浴,他搂着我的脖子说,将来一定要当大将军,打胜仗回来让皇上给我一个诰命当。

「姑姑,我还不累呢!」

我将新做好的衣裳递给他:「先去沐浴,然后试试新衣裳,过来吃饭。」

看他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我抬手用帕子给他擦汗。

穆翀弯下腰,将脸凑到我面前,嘿嘿嘿的傻笑。

杏儿却在这时拉了拉我的衣袖,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陆映淮站在门口。

6

「母亲。」

他慢慢走过来,唤了一句。

他极少这样叫我,大多都是跟着下人一起喊我夫人。

「你怎么来了?」

他看了眼我身旁的穆翀,目光冷下来:「他可以来,我就不能来吗?」

穆翀翻了个白眼:「我跟我姑姑,是你能比的吗?」

陆映淮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幼稚的小事动怒的,这次却猛然攥紧了拳头,瞪着穆翀。

「别在我这儿闹事。」

陆映淮深呼吸几下,松开了拳头,将手里的东西凑到我面前:「母亲,我去薛楼买了您最爱吃的菜。」

我没有打开,轻轻推开:「我不喜欢吃那里的菜,是你和你父亲喜欢吃,我才常去买的。」

「那您喜欢吃什么?」他着急地开口询问,「我现在就去买。」

我只是摇摇头:「我喜欢吃的,我自己可以买。」

「母亲!」陆映淮突然哽咽了一下,「这些天您不在,家里都乱套了,父亲也病了,好几日都没有去上朝。」

我正欲说话,穆翀却赫然出手,推了陆映淮一把:「我说你今天怎么好心来送吃的,原来又想把我姑姑骗回去你家当老妈子!你算盘珠子都快蹦到我脸上了。」

「不是的。」陆映淮被推倒在地上,也顾不上找穆翀算账,倒是急着解释,「母亲,我不是要骗您回去,我只是,是想说,我和父亲都很想您。」

我叹了口气,拉住穆翀:「我已经不是陆家人,你和你父亲的事情以后与我无关,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罢,我便拉着穆翀进屋,让许护卫送客。

倒是晌午我去街上买东西,遇见了晋王嫁的郡主,她是与丈夫和离如今住在娘家。

「我正愁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呢!」她看着我,一边安慰我,一边咒骂陆庭松,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话说回来,你从前送我那熏衣裳的香料哪里买的?我找了好几家铺子也没找到,张夫人和李夫人也都想要呢!」

那香料是我自己调配的,郡主从前用不得香料,一用便打喷嚏流眼泪,后面我特意给她调了这个,这些年她一直用着。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这京城中达官显贵如此之多,争奇斗艳在所难免,这香料更是不可缺少,不如开个香料铺子,根据每个人的习惯喜好调配,独一无二,又不缺客源。

说干就干,一回家,我便让穆翀去租铺面。

他比我还要激动,不到三日便办妥了。

有了郡主这个活招牌,她又是个爱张罗的性子,我要开香料铺子的消息很快便在这些官眷中传开了。

铺子开张那日,郡主特意带着几个姐妹过来捧场。

我一一为她们介绍,又让人记下了她们的嗜好,先配出一点儿,让她们选择。

「男人也可以选啊!」来的是李大人,他是来接夫人的。

在我和李夫人的劝说下,也选了几样。

没想到,之后竟然还成了常客。

杏儿看着我开出的价格,目瞪口呆:「这也太贵了些,会不会以后都没人来咱们店里了?」

「这对那些贵人来说,算不得贵。再者说,物以稀为贵,咱们的香料独一无二,自然价格要比旁人的高一些。」

外公来时,正是我的生辰,穆翀拉着我去河边放花灯。

好久没这样玩过了,晚秋时节,我竟出了一身的汗。

回去时,便看到外公的马车。

我想过外公的样子,可独独忘了,我们已经将近二十年未曾见过面,他也会老的。

他坐在椅子上,无法起身,他的腿无法动弹了。

「外公。」

「好孩子。」

外公比我哭得更大声,他说我跟我母亲越来越像了。

「外公带你回家,咱们回家。」

我吸吸鼻子,止住哭声。

「外公,我是要跟您回去的,只是,我还得回来。」

我和他说了我的香料铺子,外公竟十分支持。

「只要你开心,外公就开心。」

说着,我又流眼泪了。

安置好外公,我正准备洗漱,杏儿却匆匆跑进来说陆庭松来了。

7

我出去时,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姿迎着月光,站在桂花树下。

当年,我打掩护让姐姐出来见他时,也是这样的场景。

「蓁蓁。」

陆庭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笑:「生辰礼物。」

我没有伸手。

若是之前,我该有多开心呢?

可惜,二十年来,他一次也没有送过。

「听说外公来了?我进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外公睡了。」我上前两步将他挡住,「你,不是最看不起我外公嘛?说他是西北蛮子,不讲理。」

陆庭松尴尬地笑笑:「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我冷眼看着他。

「那我进去给他老人家赔罪,他要打要罚,我都认,好不好?」

原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不承想第二日,我正准备带着外公出门逛逛,他却突然出现,扑通一声跪在外公面前。

「外公,从前是庭松不懂事,对您多有冒犯,庭松给您赔罪了。」

大有一副,我外公不点头说原谅,他便不起来的架势。

街里街坊都站在门口看着,有人竟然认出了陆庭松:「那不是陆大人吗?」

「大官吗?」

「可不是嘛,可大可大的官呢!」

「你快起来!」我忍不住上前扶他,「被人看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却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名声和你比起来,一文不值。」

我松开他:「你喜欢跪,就跪着吧!」

说罢,跟着外公上了马车。

外公去看了我经营的几家铺子,赞不绝口。

穆翀也跟着附和:「有事陆家那俩货拖累,我姑姑早就成了有名的女掌柜了。」

我没有反驳。

这几年,我确实将八成的心力都用在陆庭松父子身上。

「以后不会了。」

回家时,却遇上了回来的陆映淮。

他去了南方公干,今日回来。

我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还没回家去,直接来了这里。

「母亲,那个家,已经不能被称为家了。」他说着眼眶红起来,「我,我很想您,想吃您做的饭。」

穆翀挑眉看着他:「我姑姑的饭,是谁想吃就能吃到的吗?」

陆映淮罕见的,没有和他犟嘴。

穆翀越说越来劲:「我姑姑要是给我做娘,我才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更不会让她伤心。你们将她欺负得待不下去,现在又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杏儿捂着嘴笑。

陆映淮像被先生训话的学生,乖乖站着也不反驳。

「你回去吧,我已经许久不做饭了,不会为你特意辛苦一趟的。」

陆映淮可怜巴巴地拉着我的袖子:「母亲,我今晚也想住在这儿,可以吗?」

穆翀将人一把推开:「当然不行,想什么美事呢!」

说罢,拉着我就往里面走。

「你这皮猴子,手背划破了都没发现吗?」

他嘿嘿一笑,浑不在意:「姑姑,我要吃您做的螃蟹清羹。」

「好,这就给你做。」

我没有回头,自然也看不到陆映淮无奈又苦涩的笑。

8

我跟着外公去了一趟西北,又带着穆翀去骑马打猎。

他虽是男儿,比我们自由许多,却也是常被困在城中,即便是骑马也只是在固定的路线,日复一日毫无新意。

如今到了这儿,简直像是脱缰的野马,整日跑的不见人影。

我去看了几家西域的香料铺子,与中原的倒是有很大不同。

只是他的要价太高,加之运输成本,得不偿失。

穆翀主动请命,要亲自去西域采购。

「我不放心。」

外公却说:「他如今正是历练的时候,我让许护卫跟着就是了,西域那里他熟悉。」

我当夜启程回了京城。

陆庭松不知哪来的信儿,早早地便在城外等着。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不确定,定了定神才微笑着唤我。

「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记性什么时候这样差了?」

他笑着摇头:「是你变化太大了,和之前……简直是两个人。」

我倒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同,只觉得比从前开心了不少。

回去时,杏儿悄声在我耳边说:「方才陆大人都看呆了。」

我看了眼马车外的他,心中毫无波澜。

那日后,陆庭松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每日都来看我,每次都带着礼物,从吃食到首饰,日日不重样。

「我已经被你休了。」

他却突然握住我的手:「那我就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一次。

「蓁蓁,我知道错了,这次我一定好好对你。」

「你一句错了,我就要原谅你吗?」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你一句错了,从前的伤害就都不存在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要补偿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就一次,好不好?」

我一阵疲倦:「整整二十年,我给你的机会还不够多吗?」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醒悟得太晚了,求你看在我们二十年的情分上,再原谅我一次,求你。」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陆庭松不会听我的,他依旧我行我素,每日过来纠缠。

我在京城等了半月,穆翀还没有回来。

已经超过我们约定的日子三日,甚至一个信儿都没有。

陆庭松主动提出,帮我打探消息。

他是朝中重臣,或许会比我有办法些。

「拜托你了。」

傍晚时分,陆映淮过来,他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我身边。

我一心都在穆翀的安危上,没有力气去赶他离开。

不知过去多久,陆映淮轻声安慰我:「穆翀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还未点头回应,又听见他说:「就算他出事了,母亲还有我啊,我会一直……」

「啪!!!」

陆映淮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您,您打我。」

「穆翀会没事的,就算你们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有事的。」

陆映淮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眼眶里的泪水好似决堤一般,顺着脸颊流下来:「您从来都没有打过我的,现在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我摇摇头:「穆翀是我的家人,你,才是外人。」

他哽咽抽泣着,平日里那张清高不可一世的脸上,此刻满是绝望。

「滚,我不想看见你。」

陆映淮抬手擦了眼泪:「那,那我明日再来看您。」

第四日,穆翀终于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将我一把抱住:「姑姑,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您这么担心我了。」

9

那天后,穆翀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从前我只觉得他是个毛孩子,对所有事务都充满了好奇。

如今,我也能安心教他生意上的事情了。

穆翀上手很快,时日不多便能独当一面。

倒是穆家老二,在科考前夜竟然当街纵马,踩上了安王世子,被下了大狱。

安王向来和晋王不睦,他支持的三皇子如今很是得皇上赏识,倒是晋王和陆映淮支持的太子,近年来频频惹皇上不快。

世子是小伤,却被安王拿住了把柄,又是太后仙逝十年的忌日。皇上震怒,责令穆家老二此生都不能再入朝为官。

穆家来找了穆翀几次,穆翀不愿回去,和他父母闹得不愉快。

「姑姑,你不会送我回去吧?」

「不会。」我将账本递给他,「姑姑只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你开心就好。」

陆庭松倒是不死心,总过来,倒是这些时日太子出事,他被绊住了,我终于清静了几日。

只是没几日,太子竟然就被废了。

朝中局势大变,安王与三皇子愈发低调起来。

皇上身子不好,听说已经罢朝许久,如今都是三皇子代为处理朝政。

从前我在陆府的时候,安王府邀约,陆庭松从不让我去,阵营划分明显。

为了不使关系过于难堪,我总要想出许多借口,然后送上安王与安王妃心仪的贺礼。

是以,即便我被休,安王妃也常命丫头来这里买香料,去年中秋节,她更是亲自来了一趟,送了我一支翡翠簪子。

如今,陆庭松找到我,希望我能从中调和,修复与安王的关系。

「我又不是朝中人, 帮不了什么, 你还是找别人吧!」

陆庭松怒瞪着我:「你是不是很得意?」

「什么意思?」

他嘴角带着讽刺的笑:「现在看我从云端摔落泥里, 你一定觉得很痛快吧?」

我无奈叹气:「或许几年前, 我会这么想,但是如今你于我而言, 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你是生是死我都不会放在眼里。」

陆庭松却不相信。

直到半年后,皇上驾崩,三皇子登基。

安王倒是没有将陆庭松一家赶尽杀绝, 只将他们贬官而已。

陆庭松心高气傲, 竟然吐了一口血,一病不起。

陆映淮来找我,说他父亲想见我。

「我不想见他。」

他苦笑几声:「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我低头忙着,不想理会。

「明日,儿子就要离开这里, 恐怕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他吸吸鼻子, 「您,您能来送我一程吗?」

「去不了。」

他不再多说什么,只安静坐着,直到太阳西斜才默默起身离开。

陆庭松虽然病重, 可是任命一到,便被人连夜送出了京城。

听说, 到任不足月余,便病死了。

穆家见状, 也是早早逃出了京城。

临走, 甚至没来知会穆翀一声。

「姑姑, 我会不会连累您啊?」

安王世子在报复穆家的人, 几乎人尽皆知。

穆家人将穆翀留下, 无非就是想吸引火力罢了,一起被留下的还有几个不受宠的庶子庶女。

可惜, 世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即便他们逃出了京城,也照样在他的股掌之中。

「不会,姑姑会保护你的。」

第二日, 我以调制出新香为由, 宴请安王妃。

穆翀便站在我身侧, 我还未说话,安王妃便开口指着穆翀:「这边是你侄子吧?」

我心里一紧:「回王妃,正是。」

「好孩子, 以后可要好好帮你姑姑的忙, 你姑姑这一路走来,真真是不易呢。」

穆翀明白了王妃的意思,立即点头立誓,会保护我一辈子。

王妃笑笑, 没有再说什么。

我和穆翀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走南闯北,虽没能如愿当将军打胜仗,倒也是无拘无束。

外公去世后, 我接管了他的生意,西北京城两地跑,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

(全文完)

上一篇《林姝

评论

热门博文

二流货色

被骂抄袭后我断更,渣男他慌了

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