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桃花

 

夫君出征前,我算出他有桃花劫。

再三告诫他离那些女子远一些,他却以为我是在拈酸吃醋。

三个月后,他果真带回来一妙龄女子,要给她一个名分。

我看着夫君眉宇间萦绕的黑气叹了口气。

果然是好言难劝要死的鬼。

1

安诏南出征三个月,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娇俏的姑娘。

那天飘着雨,他说他要娶她进门。

「我在战场险些丧命,幸得婉兮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给她一个名分。」

安诏南字字铿锵,震得我的心跳都慢了一瞬。

我看着他俊秀的脸,淡漠的眼神,竟莫名地觉得陌生。

明明三个月前,他看我的眼神还满是情意。

那时,安诏南即将奉命出征塞北。

临行前夜,我窝在他的怀里,原本的温暖逐渐变得冰凉,凉得我从梦中惊醒。

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我起身为他占卜一卦,反复三次,皆为桃花劫。

那一夜,我无法安眠,独自坐在窗前,盯着夜空中的皓月变成一轮旭日。

安诏南醒后,我为他穿戴盔甲时将卦象讲与他听。

「夫君,我昨夜为你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你此行有桃花劫。

「夫君切记,此次出征定要对那些漂亮的女子存有戒心,莫要搭理,才能化解劫难。」

听完后,安诏南不以为然,反而是笑着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

「原本以为夫人大度贤惠,不曾想也会耍这样拈酸吃醋的小手段。

「夫人宽心,为夫心中只有夫人一人,管他什么桃花还是梨花,万千繁花,我只爱夫人这一朵。」

安诏南轻咬一下我的耳垂,说出的话臊得人脸红。

即使他这般言之凿凿,我心中的不安仍旧不停地跳跃。

于是,他出行之前我以指尖血为他制成了一枚平安符,并再三嘱咐他要时刻戴在身上。

他也信誓旦旦的同我保证,「哪怕身死,平安符也绝不离身。」

可如今,那枚用我的血制成的平安符,正明晃晃的挂在杨婉兮的脖子上。

想必于安诏南而言,杨婉兮的安危胜过了他自己的安危。

更胜过了对我的承诺。

我亲手制的平安符留得住他的命,却留不住他的心。

我的夫君,当真是爱上了别人。

许是我久久未应,安诏南怕我闹起来,又试图说服我。

「阿泠,做人得有情有义,我不能辜负婉兮的一片真心。

「你放心,哪怕婉兮进门,你依旧是我安诏南的……」

我打断他的话,声音很轻,「好。」

安诏南有些错愕地看向我,他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沉默片刻,他才道:「你能如此大度就好。」

大度?

真是可笑。

这世间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大度到心甘情愿的与人分享丈夫的。

我抬眸看向正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平静开口:

「安诏南,你我缘分已尽,和离吧。」

2

安诏南盯着我看了许久,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宋泠,你再说一遍。」

我笑了笑。

「安诏南,你还记得你同我求亲时说的话吗?

「既然你违背誓言在先,那便是你亲手断了我们之间的情缘。

「我本也不愿困在这宅院之中,我更不愿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过一生。

「所以,安诏南,我们和离。」

安诏南拒绝了我和离的要求。

他厉声呵斥我,「宋泠,你要闹什么?

「你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若是与我和离,你能去哪里?去那个什么劳什子妄却山吗?

「宋泠,我看你是疯了!」

见我与安诏南僵持不下,杨婉兮忽然给我跪下了,仰头看我时,一滴清泪恰好顺着脸颊滑落。

「夫人,都是婉兮不好,让夫人同安郎之间生了嫌隙,可婉兮孤苦无依,只求夫人开恩让我有一个栖身之地,哪怕是为奴为婢婉兮也绝无怨言。」

美人落泪,当真是我见犹怜。

不得不说,杨婉兮真是生得极美的,只是眼白带粉,鼻头有痣,是为桃花煞相。

与她在一起的男子,轻则破财,重则丧命。

安诏南他连忙将杨婉兮扶起搂在怀里,柔声哄了几句。

转头看向我时,眉眼间的怜惜瞬间变成了愠怒之色。

他沉着脸,满目失望。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平常,你为何偏偏如此容不得人?

「宋泠,你我成婚五年,你都未能为我生育一儿半女,我休妻再娶也是应该,更何况如今我只是纳妾而已,你至于闹这一出吗?」

此时此刻,雨势渐大,青灰色的屋檐挂着一行行的雨珠,打落了那一株芍药。

一朝风雨,满地残红。

我的心,也凉得彻底。

「安诏南,你明知道我为何不能有孕的……」

安诏南却侧过脸去,声音极冷,「别再同我说你那些装神弄鬼的胡言乱语,我从来都不信!

「宋泠,你最好别再无理取闹!

「否则,我就让你从风光无限的将军夫人沦为无家可归的弃妇!」

安诏南冷漠的眼神和无情的话语,都让我无比的清醒。

我和他之间,当真是应了师傅的卦象——情深缘浅,是孽。

那杨婉兮缩在安诏南的怀里,目光却落在我的身上,生怕我反悔不肯和离。

我笑了笑,轻声道:「安诏南,与你和离,我绝不后悔!」

3

拿到和离书后,我便准备要离开。

安诏南见我只拿了一个小小的包裹,拧起了眉头,「宋泠,你当真要走?」

我点了点头,然后朝他伸出了手,「我赠你的平安符,还我。」

杨婉兮蹙眉,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的平安符。

我冷笑一声,「安诏南,你不是说不信我的话吗,怎么还霸占我的平安符不肯还我呢!」

安诏南一把扯下平安符丢给我,冷声道:「宋泠,你难道真以为是你神机妙算我才有今日的吗?

「我告诉你,我安诏南能从小小猎户变成掌管千军的将军,凭的都是我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厮杀而来,绝不是你靠你那些装神弄鬼的鬼把戏。」

我毫不在意的用烛台点燃了那枚平安符,很快,黄纸化为了灰烬。

当初算出安诏南有桃花劫,我便特意制了这枚平安符,以保他不会受到桃花劫的煞气。

可惜,一片真心,到头来一场空。

如今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的庇护,他能在杨婉兮身边活多久。

安诏南怔了片刻,咬着牙瞪我,只道一句:「宋泠,我等着你哭着求我那一天!」

可惜,不会有这一天的。

我摆摆手,真心地祝福他们,「祝二位百年好合,生死与共。」

都说好言难劝要死的鬼。

既然他对她一片真心,那便死在她的罗裙之下吧。

3

初遇安诏南时,我才十六岁。

那时,我才背着师傅溜出来,就落进了安诏南设置的捕猎陷阱里。

那样大的一个坑,我在里头待了一天一夜。

在我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安诏南探出了头。

「我还以为捕到了什么野兽呢,竟是一个姑娘。」

他将我从陷阱里拉了出去,见我脚被划了条大口子,拧了拧眉头。

「是不是很疼啊?」

他将自己的衣裳撕下一条,小心翼翼地帮我包扎伤口。

那一刻,莫名地,我的心跳动得厉害起来。

安诏南虽是猎户出身,却生了一张十分俊朗的面容,初出茅庐的我没见过世面,情窦初开时,总是容易心动的。

为了养伤,我在安诏南家里住下了。

安诏南在我的指点下,每次出门打猎必定满载而归。

往日十天半个月都难见的野猪,也是三天两头的都能捕上一头。

哪怕没遇到猎物,也能采到百年灵芝。

不过一年时间,他便摇身一变,成了十里八村数得上富裕的人家。

后来战乱四起,大将军麾下征兵,我为安诏南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将军便是他仕途上的贵人,此次战役有惊无险,还能助他改变阶级。

我劝说他从军,他一口应下,他说只要是我说的,他便都去做。

后来,果真应了我的卦,安诏南在战场上救了大将军,加之英勇忠心,十分得大将军信赖,成了大将军的副将。

待大军得胜归来那日,他同我表明了心意。

「阿泠,我心悦你已久,原本我贫寒落魄不好误了你一生,如今我也有了官职,前途可观,不知阿泠可愿嫁我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他说他会疼我爱我一生一世,他说他会倾其所有不离不弃。

我的心早就为他雀跃,便是舍不得拒绝了。

以至于成婚前夕,师傅找到了我。

「阿泠,为师早就为你补了一卦,你的姻缘坎坷,情深缘浅,是孽缘,是情劫,难以善终。」

当时我是不服的,梗着脖子拒绝了师傅带我回妄却山。

「事在人为,我信他不会负我。」

不曾想,一语成谶。

4

事实证明,桃花劫的威力果然强大。

我离开将军府不过三日,安诏南便摔伤了。

也实在是巧得很。

那日我正在白云寺山下摆摊为人卜卦,便遇上了安诏南与杨婉兮两人。

杨婉兮穿金戴玉,眉眼得意,再无之前娇弱乖顺的姿态。

她笑道:「姐姐怎么沦落到为人占卜算卦了?」

我看着她,红光满面,俨然是气运极好。

反倒是站在他身侧的安诏南,额间隐隐发青,怕是桃花劫要开始发作了。

见我盯着他看,安诏南有些高傲地冷哼一声,「有些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偏要当神棍。

「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还能折腾多久!!」

我不言语,依旧是盯着他的脸看,偶尔发出一声叹息。

「安将军,我送你一卦。

「我观你眉宇之间萦绕着一股黑气,不出三日,必有血光之灾。」

安诏南说过,他从来都不信这些,所以听到这话也只是眼神戏谑地看我,像是在看一个耍手段争风吃醋的娇妻。

反倒是杨婉兮故作震惊地指责我,「姐姐,你们好歹也是夫妻一场,怎么可以如此诅咒安郎呢!

「姐姐莫不是记恨婉兮,才说出如此狠毒的话?」

她靠在安诏南怀里,柔声道:「安郎,都是婉兮的不是……」

安诏南搂着她,目光却看着我,「婉兮不必为不相关的人坏了心情。

「你不是想要平安符吗?我亲自为你求一枚,这白云寺香火鼎盛,定是比那些江湖骗子的更灵验。」

杨婉兮娇笑一声,「安郎待我总是最好的。」

许是为了证明对杨婉兮的真心,安诏南用了最能代表诚心的法子——跪行至庙宇。

那白云寺坐落于白云山顶,门前有石阶三千六百五十阶,若心有所求,为表诚意,需一步一跪行至庙宇。

安诏南掀开锦袍,直直的跪了下去。

如此行径,引得许多人围观。

有人感叹,安将军对妻子当真是情真意切,一番真情感人至深。

也有听到方才杨婉兮那一番话的,同我小声说话。

「姑娘可是错过了一位极好的夫君呢,着实是可惜了!」

我抿唇轻笑,低头提笔画符。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抬头望去,便看到石阶上有人滚落了下来。

那人滚至我的脚下,露出一张被尘土和鲜血覆盖的脸,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便晕死过去。

到底是夫妻五年,哪怕他污秽褴褛我也一眼认出了他——安诏南。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落井下石在他身上踩上一脚时,便听到杨婉兮的呵斥声。

「你离他远点!」

杨婉兮在婢女的搀扶下急忙赶来,警惕地瞪了我一眼,随即喊来仆从将安诏南抬上马车,匆匆离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观的人都愣了许久。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姑娘说安将军不出三日有血光之灾,这便是应验了吧?」

于是,那边厢安诏南浑身是伤喊得撕心裂肺。

这边厢我欢声笑语赚得盆满钵满。

5

托安诏南摔伤的福,让我的卦摊也小有名气。

时常有人来找我看相卜卦,我一天天的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只是我这边过得好,便有人看不得我好。

那日,我正给一位姑娘看八字合婚,话还未说两句,便听得一阵讥笑声。

「哟,怎么还真有人信这些满口胡言的话啊!」

杨婉兮摇晃着发间硕大的金步摇,满脸的得意和张狂。

「若她真是神算,又怎么会沦落到被夫君扫地出门?难不成算卦那么灵验,偏偏没算中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此言一出,那些围观的人纷纷露出犹豫的神色。

也是。

连自己的姻缘都算不中的人,又有几人能信?

我抬头看向杨婉兮,却被她身旁另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人吸引。

宣王妃,也是老熟人了。

见我看她,宣王妃也发出一声轻笑,「将军夫人……哦不,如今你已不是将军夫人了。

「宋娘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我抿唇笑笑,「挺好的。」

「起码没有非分之想,落得个安稳踏实。」

宣王妃脸色一沉,冷哼一声不再理我。

倒是杨婉兮,像是故意来找茬,不依不饶。

「宋泠,别以为你在这里装模作样就能唬得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给你送钱来,这种把戏骗得了一时,可骗不了一世,你就等着谎言被拆穿那天被人砸摊子吧!」

我冷笑,心中暗生一计。

上下打量着杨婉兮,然后故意不言语,只沉沉地叹气。

有好奇心重的忍不住开口问:「宋娘子,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点了点头,「的确。」

我盯着杨婉兮的脸,大声道:「我观你面相有淫邪之气,怕是……」

话不用说太全,但也足够引人遐想了。

听得这话,杨婉兮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掀翻了我的摊子。

「宋泠,你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再敢胡说八道污我清白,信不信我让你在京城里无法立足!」

我耸肩无奈道:「我只是看面相直说的,你若是清白,那我的话便不攻自破,坐实了我是个江湖骗子。

「将军夫人何必恼怒?」

杨婉兮说不过我,又无法忍受那些男人充满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开。

闹了这一场,那些原本还想要我看相卜卦的也都离开了。

只剩我,和洒落一地的符纸。

我正叹气时,却看到有一个少年帮我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桌子。

他看向我时,恍惚间,我看到了六年前的安诏南,他也是用这样澄澈的眼神看着我。

只不过,现在的他,早已丢失了曾经的纯粹和真心。

少年正要离开,我连忙喊住他,「小哥,我看你剑眉凤目,额有红光,是为大富大贵之相,往后定能出人头地。」

最重要的是,我看出他对我而言,是贵人。

少年愣了一瞬,笑了笑,「承您吉言。」

6

再见安诏南是在一个多月后。

他要奉命出征剿匪,临行前特意来了一趟我的小院。

或许是他早已忘了当初的落魄,在踏进小院时满脸的嫌弃。

「宋泠,离开我以后你便只能住这种地方靠摆摊算卦过活了?」

我摆弄着卜卦的工具,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安诏南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宋泠,明日我便要出征剿匪,我要让你明白,即使没有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我也能立下赫赫功绩,我也能当上大将军。

「我靠的从来都是自己,而不是你。」

也不知他哪来的脸说出这样的话,当初若不是我违背天道救他一命,只怕他在四年前便死在了雪地里,哪里还有今日的风光。

我放下手中的工具,抬头看他。

一个多月不见,安诏南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就连面颊上尚未痊愈的淤青都透着一股诡异的黑色。

桃花劫的威力果真不同凡响。

「你特意来一趟,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安诏南扬起下巴,十分高傲。

「宋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求我,我便不计前嫌原谅你,允你同婉兮做平妻。」

我手上还有画符时沾染的朱砂,鲜红夺目,就像在提醒我当初用鲜血为他制平安符是有多可笑。

安诏南不知,他带着平安符远赴战场时,我在屋里痛不欲生地熬了七天七夜。

这便是我为护住他不被桃花劫侵害以血制符所付出的代价。

泄露天机本就有违天道,更何况是以凡人之躯,干预旁人命运。

可如今,我的付出变成了一场笑话。

多可笑啊,宋泠,你竟然爱了这样一个蠢而不自知的男人。

见我盯着他看,安诏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怒喝一声:

「宋泠,你又在算什么?」

我笑了起来,将手上的朱砂印在他的锦袍之上。

「我算出你此行,九死一生。

「安诏南,赶紧送死去吧。」

7

安诏南带兵出行前,我去了一趟城门口。

自然不是为了他。

而是为了那日遇到的那个少年。

我找了许久,才找到角落里的他,趁着安诏南与杨婉兮依依不舍地话别时,我将少年拉到一边。

「小哥,你若信我便听我几句。

「此行于你而言是富贵险中求,你的机遇和贵人都在西南方向。

「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日后便是飞黄腾达,加官晋爵。」

少年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叹了口气,「若是你不信,权当我胡言乱语吧。」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抓住逆天改命的机遇的。

8

剿匪之行不过半月。

只是风水轮流转,当初出征时威风凛凛的将军如今却是被抬着回来的。

而跟随在队伍最后的小兵,却成了人人夸赞的大英雄。

我的卦摊支在城门口,就这样亲眼看着那少年骑着大马意气风发。

我满意地笑了起来。

看来,他是信了我的话,也按照我说的去做了。

事实证明,我的卦象是最准的,那少年的确是我的贵人。

他在剿匪一行中不但独自缉拿住了匪首,还解救了被土匪抓起来的小皇子。

那小皇子是皇帝和皇后的掌中宝,前些日子偷溜出宫玩乐,不曾想却为了救一个被绑架的姑娘也落入了土匪的手中,关在了土匪窝后山的一个石屋里。

若不是少年误打误撞,只怕小皇子不被杀死也要被饿死。

有了小皇子做人证,饶是安诏南有一千张嘴也没办法将剿匪的功绩抢了去。

于是,皇帝大赏少年。

少年却谦逊地向皇帝说了我的指点,「多亏北巷算卦的宋娘子在臣临行前指点一番,臣才有幸直击匪首,并解救小皇子。」

皇帝大喜,赠我「神算」二字。

于是乎,我的卦摊声名大噪,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

9

那日,我正为最后一位客人解了卦,正准备收摊回家。

迎面便遇到了被人抬着来的安诏南。

此时的安诏南浑身被浓烈的黑气缠绕,眼下一片淤青,腿上绑着绢布,虚弱地躺在轿椅上,再也没有曾经的英姿飒爽。

想来,桃花劫把他折腾得够呛。

他拦住我的去路,双目沉沉地看着我。

「宋泠,是你指点了那个叫程堇的小子,让他在后山的茅厕里逮到了土匪头子是吗?」

我抬头,点了点头。

我只算出程堇的机缘在西南方,可并不晓得他能轻易逮住土匪头子是因为土匪头子正在如厕。

倒真是误打误撞。

安诏南拧了拧眉,十分恼怒,「所以当真如婉兮所言,是你用了邪术,才害得我落得如此下场的!」

他恼怒是必然的。

剿匪一行,他出师不利,还未杀进匪营胯下的马儿便突然受惊发狂,他不仅摔下马,还被发狂的马儿在身上踩了好几圈。

好巧不巧的,正好将他的右腿踩断。

安诏南请了军医,回京后又请了太医,皆是难以治愈的诊断。

安诏南大发雷霆,杨婉兮安抚不及,便将此事推到我的身上,说是我给他下了诅咒。

我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不是不信吗?

「先前落的好全是你自己的功劳,如今遭了难,便怪上我了?」

「你!」安诏南咬牙切齿。

「宋泠,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你何必如此害我!

「难道眼睁睁看着我落魄,你心里便高兴了吗?」

我笑得更欢了,好心提醒他。

「安诏南,你是不是忘了你出征前我同你说的话。

「若你还把杨婉兮留在身边,那你就离死不远了。」

安诏南打量着我,勾起了嘴角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你诬陷婉兮淫邪,指点旁人抢占我的功绩,都是为了让我把婉兮送走,好一个人独占我。」

他冷眼看我。

「宋泠,你寡淡无趣,又不懂风雅之事,半点比不过婉兮的温柔婉约,如今还嫉妒成狂,害得我身受重伤。

「你以为将我拉入泥潭,陷害婉兮身怀煞气,我便能被你拿捏了吗?做梦!

「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看着趾高气扬的安诏南,觉得可笑。

原来在他眼中,我竟是这般不堪的。

明明当初捧着银镯子给我说真心爱我的人是他,在师傅面前下跪发誓待我一生一世好的人也是他。

10

他正说着,程堇便来了。

如今的程堇虽官职不如安诏南高,却与小皇子成了知己好友,是为亲信。

他一边帮我收拾着算卦的东西,一边轻声嘲讽安诏南。

「哟,安将军腿伤不愈,怎么不在府中好好养伤?

「外头人多手杂,若是有人不小心将将军撞倒了,只怕将军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程堇不过十七八岁,说起来话眉飞色舞,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摇曳,就像是穿越时空的巴掌落在了安诏南的脸上。

曾经,他也如这般意气风发过的。

如现在,他只能躺在轿椅上,看着少年人对自己冷嘲热讽。

一口气咽不下,安诏南差点气得吐血。

仆从连忙将其抬了回去。

安诏南愤愤离开后,程堇利落地帮我收拾了摊子又送我回家。

看样子,是有话要跟我说。

见我盯着他,他突然红了脸,结巴道:「宋娘子难道是算出来我心中所想?」

我摇摇头,「泄漏天机是要遭天谴的,我可不是有事没事就去算人家心里在想什么。」

程堇了然地点头,面上的红晕也渐渐褪了下去。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十分精美的玉镯子递给我。

我问,「送我的?」

他点头,却又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宋娘子不必想太多,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感谢你那日的指点。

「我对宋娘子……是感激之情。」

我也年少过,那种情窦初开时的羞涩与悸动实在是难以掩饰的。

可我与程堇是没有姻缘情分的,我也不想再一次试图改变命运。

反正不会有好下场的。

镯子我没收,「多谢你的好意,我不喜欢戴首饰的。」

此言不假。

我从小生活在妄却山上,山上的日子简朴,自然是没得什么金银首饰来戴的,最多也就是摘几朵野花做装饰。

后来遇到了安诏南,他曾送我一只银镯子,我视若珍宝,日日戴着,可和离那日,我顺手丢进了将军府里的池子里。

既要断情,那就别给自己留有牵挂。

程堇是个聪明的,他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

失落地将手镯收了回去,便要离开。

我喊住了他,「程堇,需要我帮你算一算你的姻缘吗?只要一两,不灵不要钱哦!」

失落的少年扑哧一笑。

11

杨婉兮有孕了,安诏南特意来同我炫耀。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的,我在安诏南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喜庆之色。

他将轿椅停在我的摊子前,吩咐丫鬟分发喜钱。

「我安诏南往日娶了个不下蛋的母鸡,五年未能有子嗣,如今娇妻婉兮福泽深厚,进门不到半年便怀有身孕了,本将军大喜,分发些喜钱,也让各位沾沾喜气。」

几袋子碎银子发下去,引得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叫好,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安诏南得意地挑眉,将一袋子碎银子丢在我面前。

「宋泠,你这么不辞辛苦的摆摊算卦,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可如今,你算得可不准,以后怕是也骗不了人了。」

我问,「何出此言?」

安诏南冷哼道:「你说我有桃花劫,说婉兮会害死我,可我如今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有了子嗣,就算我腿断了,我依旧是手握兵权,拥有荣华富贵的将军。

「宋泠,你还说你不是欺世盗名的骗子!」

安诏南越说越得意,我却看到他身上的黑气越来越重,隐约的,头顶上还有些泛绿。

我将银子收进袋子里,笑了笑,「将军莫急。」

「桃花劫煞气极重,凡是招惹上桃花劫之人,活不过一年的,将军还有些日子,倒是不必盼着去死。

「至于她,我算得准不准,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我对着杨婉兮眨巴眨巴眼睛,她脖子上的红宝石项圈亮得我眼睛疼。

她却瞬间变了脸色,有些慌张地拉了拉安诏南,「安郎,这宋泠邪乎得很,我害怕她用邪术害我们的孩子……不如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看着杨婉兮苍白的脸,安诏南还以为是我又实施了什么诅咒之术。

放下一句狠话,「宋泠,等我过了一年之期,我看你还拿什么招摇撞骗!

「届时,就算你跪在地上磕破脑袋,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事到如今还以为我是在争风吃醋耍手段。

罢了罢了,他想死便由他去吧。

12

一连三个月,我都不曾再见过安诏南了。

听闻他腿伤不愈后,又时常磕磕碰碰,或是感染风寒,总之不得安生。

反倒是那个有孕在身的杨婉兮,偶然见过几次,皆是满身珠光宝气的同宣王妃在一处,说说笑笑,看上去悠闲惬意。

夜里。

我盯着屋檐下那盏如意灯直叹气。

哎……

妄却山果真如师傅所言那般,下山容易上山难。

我如今是连妄却山在哪头都不知道。

也不知师傅到底收到我的消息没,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来找我。

难不成因为我违背她的劝告执意嫁给安诏南,对我彻底失望了?

我正想着,原本高悬的皓月突然被云雾掩盖,将皎洁光辉完全遮住。

顿时,夜间一片漆黑,只剩屋檐下那盏如意灯还发出淡淡的光。

一种强烈的预感席卷而来。

我立刻拿出占卜的工具起了一卦。

果然,卦象显示:【天有异变,江山震动。】

翌日,我找到程堇,将卦象一事讲给他听。

他最是信我的,听完后神色凝重,急匆匆地往小皇子那边去了。

他刚走,原本晴空万里顷刻间变作狂风暴雨。

路人四散。

13

这场暴雨来得猛烈,不间断地下了七天七夜。

七日后,乌云散去,阳光穿过云层照亮了湿润的大地。

程堇就是这时候来的,脸上还带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你受伤了?」

程堇无所谓地笑了笑,「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多亏了宋姐姐提点,我与殿下早做准备,将起兵谋逆的宣王一网打尽。」

程堇告诉我,那日听了我的话便去同小皇子商议了。

小皇子虽说年少轻狂,却也是个晓得未雨绸缪的,又有程堇在旁再三劝说,便是一口应了下来。

他们暗中加强了禁军守卫,只等事情发生的那日将其一举拿下。

果然如我所料。

就在昨夜,宣王便是再也按捺不住,与侍奉皇帝的大太监里应外合,意图将皇帝斩杀。

可他不曾想到,皇帝毫不知情,年仅十八的小皇子却暗中布下陷阱,将他的兵团团围住。

大太监被程堇当场击杀,宣王只能束手就擒。

一场腥风血雨,就在电闪雷鸣中悄然结束。

那些洒满宫墙的鲜血顺着雨水流进了护城河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程堇打量着我的脸色,小声道:「宣王谋逆,安将军亦是同谋。」

见我疑惑,他继续道:

「宣王手中并无兵权,而跟他厮杀进宫的兵,是安将军手中的兵。

「如今,他已被关进大牢,等候发落。」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我可以去见他吗?」

14

或许安诏南从未想到自己会有如此落魄的一日。

深秋时节,凉气逼人。

安诏南就缩在牢房的角落里。

他消瘦了许多,面颊凹陷,双目浑浊,整个人被黑气笼罩,看上去十分狼狈。

听到有人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看。

见到我时,晦暗的眸子涌出一点光芒。

「阿泠,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拖着断腿费力地爬向我,急切地向我解释,「阿泠,我是被冤枉的!

「我根本没有和宣王同谋,我不知情的。

「都是杨婉兮那个贱人,都是她暗中拿走了我的兵符,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诏南没有说谎。

这段时间他在府中时时刻刻都被桃花劫若影响,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痛,根本没心思想什么谋逆之事。

反倒是杨婉兮,从一开始就和宣王妃走得极近。

宣王妃的心思我早就知道,当初她也是那般故意和我亲近,想要借我拉拢安诏南。

可我有幸见过皇帝一次,看到皇帝浑身笼罩着金龙之气,又是一个仁德勤勉的好皇帝,定是福泽深厚的。

而宣王,浑身上下并无一丝帝王之气,反而面露奸佞之相。

所以不论宣王妃如何示好,我都委婉拒绝。

后来,我与安诏南和离,他又大张旗鼓另娶杨婉兮为妻,宣王夫妇便知道机会又来了。

杨婉兮的确是个眼皮子浅的,宣王妃几句好话,几套首饰,她便将其视作姐妹,以至于后来落进了宣王夫妇的陷阱之中。

我盯着安诏南笑出了声。

「我早就跟你说话,杨婉兮是你的桃花劫,轻则破财,重则丧命,是你执意不信的。

「你身陷牢狱之时,你可知她在做什么?

「她正收拾东西准备和情夫私奔呢。」

安诏南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相信,「什么……」

我笑得更欢了。

「宣王夫妇为了捏住把柄,故意设下陷阱让杨婉兮同府中侍卫厮混,借此威胁杨婉兮听从他们的安排。

「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是那个侍卫的。」

只是没想到,因安诏南断腿后喜怒无常,杨婉兮渐生嫌恶之意,竟和那侍卫有了真感情。

她一边哄着安诏南,一边变卖了他的所有产业,只等着事发以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和心上人过上安逸的生活。

安诏南的面色一寸一寸变得灰白,和他浑身笼罩的黑气缠在一起,看起来凄凉又诡异。

「她骗我……我竟为了一个骗子落得如此地步……」

再抬眸看我时,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一行眼泪。

「阿泠,我知道错了,你再救我一次……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救我的,就像之前在雪地里那次一样……

「你放心,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绝不会再说你是在装神弄鬼。」

他爬到我面前, 紧紧抓住我的裙摆,「阿泠, 我知道你很爱我,你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 对吗?」

原来他还记得的。

那年他被困冰洞,我算出他有性命之忧, 只怕会命丧当场, 便不管不顾地带人赶往救他。

他命中注定要死在那里, 我却救了他,便是违背了天命,是要遭受天谴的。

所以回程路上, 我掉进了冰窟窿里,哪怕很快就被救上来, 也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

那时, 他明明哭着跟我说:「阿泠,有没有孩子我都不在乎,我只求能和你相伴一生。

「阿泠,你为我付出这么多, 我这一生,绝不负你。」

可惜, 承诺只在说的时候作数。

安诏南最终还是负了我。

我咬了咬牙, 沉声道:

「安诏南, 你明知道我那次为了救你导致无法生育, 你却在大街上耻笑我是不下蛋的母鸡……」

我的脚踩在他的手背上, 用足了力气, 「你怎么还有脸提这件事?

「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再牺牲自己救你一次!」

15

安诏南到底是没有被判死刑。

程堇的人抓到了杨婉兮和她的情夫,审问之下,杨婉兮承认了是她偷拿安诏南的兵符, 对此, 安诏南的确不知情。

杨婉兮当场被斩杀。

而安诏南却从不见天日的大牢里放了出来。

只是他掌管兵符不力,治家不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 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将军府可以居住。

他沦落为乞丐。

安诏南醒后,我为他穿戴盔甲时将卦象讲与他听。

「我我」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那天, 他便死了。

被抢食的乞丐活活打死的。

到底是桃花劫威力强大,即使杨婉兮已经被斩杀,安诏南也逃不过桃花劫。

16

下第一场雪这天, 我终于等到了师傅。

她就站在我小院的屋檐下, 无奈地朝我招手。

「走吧, 该回家了。」

我拉着师傅的手,抱怨道:「师傅,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啊!」

师傅拍了拍我的脑门儿, 「当初是你执意要嫁给安诏南, 便是你自己非要绑上这条姻缘线。

「就算你和他和离了,可你们之间的孽缘还未化解,你便摆脱不得。

「如今安诏南已死, 便是孽缘已了。

「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我连忙摆手,「不敢了不敢了。」

我这辈子,再也不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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