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留住雪花
顶流影帝许易然要离婚了。
粉丝们在超话里欢呼,庆幸她们哥哥终于甩掉了我这个疯女人。
还列出我的几大罪状:
爱蹭、控制欲强、打扮穷酸,哪儿都配不上他。
许易然站在对面,捏着我拟好的离婚协议书,迟迟不肯签字。
「为什么想离婚?」
「都说了绯闻是假的,还送了你包,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当了多久的许太太,就当了多久的疯子,我早就习惯了。
我只是在昨天翻出自己十八岁的照片。
才恍惚记起。
自己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1
某营销号空降热搜。
有知情人士投稿爆料,顶流影帝许易然终于要离婚了。
营销号再三强调,这次的料绝对保真。
许易然的粉丝彻底炸锅了。
她们在超话里狂欢,奔走相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尤其是一个叫「许易然祝鸡今天离婚了吗」的博主,直接发布抽奖微博,奖金居然有五万块。
【庆祝我家哥哥摆脱疯女人,这条微博抽五个人平分五万块,ps:祝鸡快看,是恶评。】
评论区一片附和之声:
【内娱第一爱蹭姐,逼自己老公拿奖当天官宣,真恶心。】
【听说上次许易然跟陈雪歌在剧组拍戏,祝鸡在旁边全程监督。】
【出门从来都是素颜,不讲究穿搭,一个二十块钱的小玩偶能在包上挂了两年,故意给许易然掉价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怜爱你们哥哥了,她都不会觉得自己老公没面子的吗?】
【我哥就是太恋爱脑了,这种女人早该甩了。】
……
或许是见过太多比这些更恶毒的话语,我的注意力终究还是被奖金吸引。
一万块?
那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我顺手转发,也参加了抽奖。
门「咔哒」一声被人打开。
许易然风尘仆仆地站在玄关,锐利的眼眉聚敛怒气,似是很不悦。
「你回来啦?」
我走上前去,正要弯腰捡起拖鞋。
却被许易然一把攥住手腕,大力带进怀里。
许易然身上还带着冬日的冷气,猛地蹿入我鼻腔。
可他语气更加森冷:
「营销号是怎么回事,我找人查过了,爆料人跟你是同一个手机号。」
「自导自演很好玩吗?」
2
我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差点忘了。
他现在是内娱最年轻的影帝。
正是名利场春风得意时,广结人脉,查个手机号不算什么难事。
「好玩。」
我故作轻松,给他展示自己用小号转发的那条微博。
「能帮你上热搜,还能参加抽奖。你要不要也试试抽一个?」
许易然跟往常一样,潦草地瞥了瞥,压根没有仔细看上面的内容。
他向来不喜欢玩这些社交软件。
所以每当我被那些谩骂的言辞气得心堵,许易然总是轻描淡写:
「早就告诉你别玩这种无聊的东西,你不听,简直是自寻烦恼。」
一如现在这副敷衍我的样子。
「下次不要乱开这种玩笑,我不需要你给我这种莫名其妙的热度……」
许易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声音骤停。
大步走过去,打量半晌。
他的眉宇越聚越拢:
「祝迎枝,你真想跟我离婚?」
3
他捏着那张被我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似乎终于意识到,我主动找营销号爆料的行为是早有预谋。
我想离婚,更不是跟他开玩笑。
许易然略显烦躁:
「为什么?」
「就因为我跟陈雪歌那个绯闻?你还在跟我闹脾气?」
——前阵子他们的新戏上了。
剧组聚餐,却被狗仔拍到两个人在街边单聊的画面。
第二天我刚好去探班,许易然低声下气解释很久,我才相信他。
这也是他粉丝骂我的点之一。
可许易然显然没有抓住重点,他也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想离开他。
我的沉默令许易然渐渐不耐烦起来。
「都说了是假的,还送了你一只 Birkin 包和新的爱马仕挂饰。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继续说下去:
「刚好你帆布包上的那个玩偶挂链旧了……」
听他忽然提及那只玩偶挂链,把我心头刺得又疼又涩。
许易然的粉丝一直骂我穿得破破烂烂,配不上他,一个玩偶挂链能用两年。
可她们不知道,我跟许易然曾经有一个宝宝。
我给她取好名字,缝了许多小裙子,留了采光最好的房间给她。
我在小小的公主床上放满玩偶和星星,每一天都期盼着她的到来。
或许是她不喜欢我这个妈妈。
那个小天使还是飞走了。
清空她的小房间,只留下一只孤零零的小熊玩偶。
玩偶不便于携带,我就做成挂链,带在自己身边。
我对女儿的唯一念想,就这么成为我穷酸的「证明」。
4
旁人不懂就算了。
许易然怎么会不明白那只小熊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枝枝,你别这样。」
「当年宝宝没了我也很难过。可是只有丢掉它,我们才能迎接新生活。」
我死死盯着他。
情绪紧绷如弦,一触即发。
许易然意识到有些失言,试图走上前安抚我的情绪。
「别他妈碰我!」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尖厉刺耳。
「我一个人在医院引产的那天,你在晚宴上领奖。」
「我哭着搬空宝宝房间的时候,你这个劳模在剧组拍戏。」
「难过的只有我一个人,你不是早就去拥抱新生活了吗?」
悲伤和愤怒如同潮水将我吞没。
藏匿这么多年的委屈,随着眼泪喷涌而出。
回过神来的时候。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梳妆镜摔在了地上。
镜子四分五裂,映出错愕的许易然。
我也看见自己苍白的脸,浑身发抖。
这歇斯底里的样子,还真挺像个疯女人。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我也记不得了。
只听见自己破败喑哑的声音:
「许易然,我是认真的,我们离婚吧。」
5
许易然从震惊中缓缓回神。
他不懂。
那个一向温顺懂事、从未有过任何怨言的妻子,怎么忽然尖锐得仿佛陌生人,还说想要离婚。
许易然揉皱离婚协议书,丢进纸篓。
他大脑有些空白,下意识搪塞道:
「最近我刚跟人签了对赌协议,手上还压着两个一番待爆剧,于公于私,现在都不适合离婚。」
「等你冷静了我们再慢慢谈。」
他没有再看向我猩红绝望的双眼,转身走出家门。
6
「什么!是嫂子亲自跟营销号爆料的?」
今天许易然要离婚的事儿早就在圈子里传开了。
大家都以为许易然不想忍了。
毕竟,当初是祝迎枝倒追的然哥,闹得满城风雨,任谁都会觉得是他被缠得烦了,才娶她。
却没想过,这次是祝迎枝主动跟营销号爆料的。
明摆着是想用舆论倒逼许易然,也像是……铁了心要离婚。
这几乎惊掉所有人下巴。
「我靠然哥,恭喜!她终于肯放过你了!」
「趁此机会开个微博,官宣离婚,再立个痴情人设,发发伤感自拍,虐一波粉,肯定能上热搜。」
「你粉丝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预祝事业再上一层楼啊!」
许易然坐在嘈杂的议论声中央,捏着酒杯,莫名就皱了眉。
「别乱说。」
自己这几年忙于事业,对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有所耳闻,但没太放在心上。
他始终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关上门把自己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别人说的话,根本不重要。
起初,祝迎枝会因为那些话感到委屈、偶尔抱怨。
慢慢地,好像也学会了如何调整好自己心态,不再跟他念叨这些。
周围的朋友们嘻嘻哈哈地笑着。
所有人都认为他讨厌祝迎枝,离婚是一种解脱。
这段婚姻的开始很拧巴。
但对祝迎枝,算不上讨厌,更不至于走到离婚那一步。
想到她红肿的眼睛,许易然愈发烦躁不安。
他抓不住这种情绪的根源。
7
赶回家里的时候,二楼小房间的灯还亮着。
这里以前是她准备的宝宝房。
每次吵架,祝迎枝都会借口自己神经衰弱,睡眠不好,就搬到这里独居。
许易然脚步停在门口。
他从不主动求和,今天看她哭成那样,不如破个例。
却也不想多么放低姿态。
许易然对着半掩的房门淡淡开口:
「冷静下来了吗?」
「我们聊聊。」
房间里有微弱的响动在回应他。
许易然轻轻勾起嘴角。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祝迎枝是在以退为进,提离婚不过是想让他哄哄她。
「刚才我的话是说得重了些,但你没经过我同意擅自去爆料也不对。这一点,我们算是扯平了。」
他提出安抚她的方案:
「我们还会再有一个宝宝。这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
房间内依旧是沙沙作响。
许易然察觉到不对劲。
他猛地拉开门。
才发现,那声音不过是窗帘在刮擦墙壁,根本就不是祝迎枝。
床上整整齐齐,根本就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只有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张祝迎枝的拍立得照片。
十八岁的她,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许易然大步走到衣柜前查看。
里面空空如也。
——祝迎枝走了。
走得干净利落。
8
许易然拒绝离婚的理由足够理智、冷血。
却也在我意料之中。
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偷偷离开的准备。
拿不到那张纸,我就用别的方式给自己自由。
收回思绪,抬手敲响面前的大门。
福利院院长见到我,开心地迎了出来。
「是祝小姐!」
她又有些好奇。
「咦,您上次不是说,要带许先生一起过来吗?」
「他不会来了。」
在李院长讶异的神色中,我平静地笑笑:
「我们离婚了。」
如今,我父母不在人世,朋友又各有家庭,不想过多叨扰她们。
失去宝宝后,我逐渐心灰意冷,萌生了想要资助一家福利院的念头。
最终选中了这里。
离开之前,我想过来看看。
李院长想安慰我。
可她身后的小可爱们一个个跟炮弹似的,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小脸上洋溢着激动:
「哇呀呀,枝枝姐姐今天好漂亮。」
「呜呜,姐姐好久没来了。」
「今天你们谁都别想比我跑得快,我要做第一个抱到枝枝姐姐的人!」
「姐姐的行李箱好大!她提起来一定很辛苦呢,快一起去帮她……」
吵吵闹闹,却充满了真心实意的爱与想念。
我被团团围住,受宠若惊,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和那个空旷、冷冰冰的家,截然不同。
手上忽地一轻。
行李箱不知被谁提走。
同时,肩上落下厚实的外套。
我这才发觉,自己在雪里站得太久,鼻子都冻红了。
「谁也不许碰她。」
那男人的声音有些愠怒。
孩子们委屈巴巴伸回手。
他察觉到自己有点凶,又软了语气:
「……你们感冒刚好,万一传染给她,我照看不过来。」
9
说话的人是福利院的特教老师,裴良时。
之前我来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但不熟。
我听说这位小裴老师家里条件不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往这小小的福利院跑。
「姐姐,这次能不能多陪陪我们呀!」
小女孩扑到我身上撒娇。
可爱的小脸期盼着,让我不忍心说出「离开」两个字。
裴良时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地把那群小团子从我身旁拎走。
他状似不经意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我:
「祝小姐,过几天学校有彩绘比赛,如果你能留下参加,他们一定很开心。」
这里没有网暴,也不会有人时刻将我跟许易然联系在一起,视为他的附庸。
不如……就留下来待一阵子吧。
我点点头,回答:
「好。」
10
彩绘比赛孩子们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只剩下我跟裴良时忙前忙后,收拾教室里的残局。
「听李院长说,祝小姐也是学画画的。」
裴良时忽然问。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嗯,是的,但是结婚之后就没再动笔了。」
「他不同意?」
许易然的确不希望我继续画画。
我们吵过几次,他认为自己赚的钱足够养我,抛头露面地开画展,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后来有一次我还是偷偷举办了画展。
不知怎么被许易然知道了。
他一改态度,极其高调地订了很多鲜花送到现场,结果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
网友们骂我蹭许易然的热度,话题又逐渐上升为嘲讽我的作品,人身攻击。
我气到手抖,冲去拍摄现场质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当着所有人的面,许易然抱着我温柔轻哄。
他说我误会他了,他只是想让我开心点,更没有想过会引发这种连锁反应。
许易然诚恳道歉的表情,让我产生强烈的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真的太敏感了?
许易然明明是在为我好,我居然还朝他乱发脾气。
「算是吧,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这些事好像没什么意义。」
我自嘲地笑笑。
「做事一定要被赋予意义吗?」
「因为喜欢,所以就值得去做,你别听他的。」
「许易然人品这么烂,只会 PUA 自己妻子,我看他活着更没意义。」
裴良时拧着清俊的眉眼,冷哼一声。
他似是意识到什么,又开始拼命解释:
「没吓到你吧?我其实很有素质的,只不过我是许易然黑粉,早就想骂他了。」
平时骂我的人很多。
可听见别人骂许易然,这还是头一次。
裴良时勾勒出几笔,画了一只狗,脸却跟许易然一模一样。
心中的郁结因为他的幼稚行径瞬间消散不少。
我笑得前仰后合。
「巧了,我也是许易然黑粉。」
索性拿起笔,在那个狗男人脸上加了一坨屎。
我的目光顺着笔落在无名指那一圈淡淡的戒痕上。
好像摘掉枷锁后,正在慢慢愈合的伤疤。
11
今天是祝迎枝离开的第四天。
许易然一开始还很淡定。
祝迎枝父母去世,又不经常联系朋友,应该是无处可去的。
她又能去哪?
她只能回到他的身边。
可这几天都是安安静静的,祝迎枝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昨天,许易然没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
不曾想,祝迎枝关机了,仿佛从整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导演第六次喊咔的时候,许易然烦躁地起身。
他这几天总是走神,更无法沉浸到角色里。
导演困惑了。
「易然啊,听说你最近离婚了,既然恢复自由身,没了烦心事,更不该是这个状态啊……」
许易然皱着眉,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发脾气:
「谁他妈离婚了?」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察觉到许易然的反应……似乎跟外界传的不太一样。
这时,有个快递小哥在外面探头探脑:
「许大影帝在吗?你的快递到了。」
许易然走过去一看。
四个包裹,整整齐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最近没买过东西。」
他冷声道。
快递小哥挠挠头:
「里面有三个包裹是前些天寄过来的,但是因为下雪,配送慢了些。」
「谁寄的?」
「是一位姓祝的小姐。」
许易然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她人呢?」
「这个嘛……我们也不知道。她提前把东西存在我们这里,付了一大笔钱,让我们每天寄出一份给你。还说什么,直到你签字为止。」
许易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他眉心突地一跳,飞速拆开快递包装。
四个日期不同的快递,里面全是一模一样的文件——
是祝迎枝签好的离婚协议。
许易然忽然明白了快递员那句话的意思。
如果他不同意,那么祝迎枝就会每天寄给他一份,不厌其烦,直到他签字为止。
这也就意味着。
她从始至终,既没有想过和好,也没有想过回来。
冬日晴朗。
可阳光莫名让人觉得冷。
片刻寂静后,许易然骤然将所有的离婚协议都撕了个粉碎。
12
晚饭结束。
裴良时穿着黑色冲锋衣,跟几个小团子一起敲响我的门。
他眼睛亮晶晶的。
两只手也冻得通红,时不时地放到耳朵上去暖。
他们几个互相使眼色。
「枝枝姐姐,一起去院子里玩吧!」
「对呀,外面雪特别厚,可好玩啦!」
我只好穿上羽绒服配合他们。
一抬头,裴良时墨玉般的瞳仁正定定地盯着我。
他很自然地伸手过来,将我刚到锁骨的拉链,又往上扯了扯。
裴良时做完这个动作的时候,我们俩都有点愣住了。
「是我的手冰到你了?」
我移开视线:
「没有。」
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裴良时忽然有些紧张地拉住我的袖口。
「祝迎枝,你能不能先闭上眼睛?」
孩子们跟着附和。
我闭上眼。
世界归于黑暗。
在裴良时和孩子们的带领下,我走到院子中央。
「三。」
「二。」
「一!」
睁开眼,冬夜乍暖,每个孩子的手上都捧着一盏小小的蜡烛。
院子里摆满了冰雪做的小鸭子和小雪人。
映衬着烛火,彻亮如星。
李院长站在中间,推着一辆小手车。
上面是我最爱的草莓蛋糕。
不知是谁先带头喊了一声:
「生日快乐!我们最爱的枝枝姐姐!」
原来,今天是我生日啊。
眼眶泛起潮湿。
眼前这一幕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直到孩子们蹦蹦跳跳地把一只小熊玩偶塞进我手里。
玩偶跟我挂在帆布包上的是同款。
只不过针脚歪歪扭扭,还换上一件崭新的红裙子。
「枝枝姐姐,这是我们亲手做的哟!」
「你之前陪我们看动画片的时候,每次有小熊出场,都会一个人坐在那偷偷掉眼泪,其实我们早就发现了。」
「院长和小裴老师说,可能是因为那只小熊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回忆。」
「从现在开始,你看见它,就会想到我们,不会再难过啦!」
我捂住脸,泣不成声。
双肩无声颤抖,泪水从指缝中间滑落。
裴良时在旁边慌得不行:
「不是,你怎么哭成这样。」
「都、都怪我,我这出的什么馊主意,把你给弄哭了……」
他手忙脚乱地拿出纸巾给我擦眼泪。
院门口。
许易然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脚步钉在原地。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孩子们和暖融融的烛光。
最终,落在裴良时给我擦眼泪的那双手上。
黑眸中蓄满戾气,死死压抑着全部暗潮。
「枝枝,你跑得这么远,还真是不乖。」
13
从京市到福利院所在的郊区足足有五个小时车程。
本应该在剧组拍戏的许易然,竟然凭空出现在这里。
他居然还没签字吗?
气氛不对,李院长带着孩子们悄然离开。
只剩许易然看着裴良时。
嘲讽道:
「这位先生,我太太偶尔会跟我闹脾气,但我们并没有离婚。你如果还有自尊,应当知道插足他人婚姻的行为不仅违法,也很下贱。」
不知道裴良时跟着犯什么倔。
非但不离开,还顺着许易然的话说下去:
「可网上说你们感情不睦,已经离婚了。」
「不过,暂时没离也没关系。」
他翘起嘴角,用看垃圾的眼神平视许易然,咬重字音:
「早、晚、得、离。」
眼前的两个人逐渐离谱。
我赶紧拉拉裴良时的衣角,愧疚地压低声音:
「小裴老师,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剩下的我自己来处理就好,谢谢你啊。」
裴良时瞬间软了软语气:
「那我就在附近守着你,有事你就喊我,我随时都在。」
说罢,他笑眯眯地捋了捋自己衣角,这才离开。
许易然死死地盯着我刚刚那只手。
久久才开口:
「整整四天,你玩消失、关机,躲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别的男人?」
「他是谁,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又略一蹙眉。
「祝迎枝,你最好在我耐心耗尽前说出答案。」
我平静地回答:
「你别张口就来,小裴老师是这里的志愿者。」
「寄给你的快递应该都收到了吧?」
许易然动作一顿。
「没收到。」
14
紧接着,将手上的购物袋递给我。
很回避刚刚的问题:
「前几天订了最新款的包,同组女演员都在背这个。」
「你拆开看看,合不合心。」
每次许易然觉得亏欠的时候就会送包给我。
只要他细心一点就会发现,我从来都没有背过。
——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我,在少女时代早已经拥有过这些。
我肯收,不过是图他送的,就算不是包,我也会心里生满欢喜。
这一次,我没有接过橙黄色的购物袋,径直甩开他的手。
「如果之前是我传达的什么信息有误,那我们今天把话说清楚——」
「许易然,我不爱你了,所以我要跟你离婚。」
他恍若未闻。
弯腰去雪地里捡起购物袋,固执地想要塞进我手里。
我不耐烦地后退。
「我说,我不爱你了,你听不懂吗?」
不知道许易然有没有听进去。
只是声音有些发闷。
「别说气话。你从十八岁开始就喜欢我,到现在已经七年了,你怎么可能不爱我呢?」
手机突兀地响起一道提示音。
许易然回过神,满口讥讽:
「不爱我,那就是爱上别人了。」
「是那个小裴老师给你发的消息吧?」
他十分笃定。
抢走我的手机,想要证明我出轨,却看见屏幕上的通知消息:
「恭喜您在博主【今天许易然祝鸡离婚了吗】发布的内容下抽中一万元奖金。」
许易然的妒意和愤怒戛然而止。
因为,他点进评论区。
看到足足一千多条恶评。
那些全都来自他的粉丝们,夹杂着 AI 合成的「祝鸡」黑白遗像,还有爱蹭、控制欲强、打扮穷酸各种恶毒刻薄的词汇。
令我痛苦的冰山一角,终于在这一刻浮出水面。
许易然攥着手机的骨节渐渐发白。
「……这些你为什么没有早点跟我说?」
15
他这副震惊的样子,让我真的很想笑。
「许易然,你再好好回忆回忆,我真的没有说过吗?」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
「可我真的不知道她们做到这种程度。」
「她们跟你说这么过分的话,你每天面对手机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我居然刚刚才知道。」
「枝枝,这件事你受委屈了,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不必了。」
我叹了口气。
「就因为当初是我主动追的你,网上都在传是我逼你官宣,你从来没有正面解释过,那明明是你自愿的。」
「『不玩社交软件』真是个极好的借口,你看重事业,从不干涉自己粉丝,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是在默许她们网暴我?」
「在外人眼里你是完美老公,我这个疯子堪称你事业上的污点。可但凡你对我这个妻子有过半点心疼,又怎么会舍得让我被骂了这么久呢?」
「许易然,明明是你教我闭嘴的。」
眼中氤氲起雾气。
心中酸楚更甚。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该知晓。」
「当年我无意间听到你对经纪人说,虽然期待那个孩子,却觉得她来得并不是时候。」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有那样的想法,也才会因此心神不宁,一脚踩空摔下楼梯。」
我没有在为这段烂尾的爱情难过。
我只是很自责,如果当时没有那么慌乱,是不是就不会踩空楼梯,顺顺利利地生下她?
更遗憾,没来得及告诉她,即便是爸爸不欢迎她,也还有我这个妈妈爱她。
许易然从没有料想过事实会是如此,无比愕然。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胸口越来越沉,快要透不过气。
他终于看清我们之间的感情的巨大裂痕。
那绝非某一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
他早就错过了最佳的挽回时间,这场醒悟来得太迟了。
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双眸惊惶:
「枝枝,我他妈对天发誓,我当时绝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可能会不期待她的到来?我那段时间只是太累了,担心自己没法从工作里抽身出来,不能当个好爸爸!」
他第一次流露出这种情绪。
我却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枝枝,是我说错话了。」
他慌乱地拦住我。
「我会让那群骂过你的粉丝付出代价,以后我不拍戏了,每天都陪着你,带你出去散心,我们还会再有宝宝!」
「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别走……好不好?」
向来擅长扮演完美先生的许易然,此刻近乎是卑怯地乞求。
以前设想分开的时候,总觉得会像扯着皮肉那样疼。
真正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越是刺,才越该尽早拔掉。
至此,心头只剩如释重负。
转身离开前,我冷漠地丢下一句话:
「你如果还是一意孤行,那我们就走法律流程离婚。」
「到那时,说不准会闹得多难看,或是会不会影响你的事业。」
「我也会让你和你的粉丝们知道,真正的『疯女人』是什么样子。」
16
绕过院子角落,就看到裴良时在默默地等我。
他皱着眉迎上来。
「你还好吧?」
「许易然有没有把你气哭?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说完,裴良时看向我身后的方向。
那个黑衣男人还是站在原地。
周围的购物袋凌乱地半掩在雪里。
他眼尾泛红,没有挪动半步,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一张拍立得照片。
凝神摩挲许久,像是鼓足勇气,重新抬步跟了上来。
「你放心吧,没有。」
我笑着回答。
「不过,你看什么呢?」
我正要回头。
裴良时忽然捂住我眼睛。
整个人也朝着我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从后面看去,就像肩抵着肩,很亲昵。
见到许易然的脚步骤然停住,裴良时笑眯眯地转过头。
「嗐,没看什么,那个狗东西走了,不看也罢,免得你徒增伤心。」
我「哦」了一声。
管他呢。
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刚刚说『早晚得离』,你不会生我气吧?」
「还是说,你已经改变想法,不打算和他分开了?」
裴良时偷瞄我的神色。
我摇摇头。
「许易然不同意离婚,但我已经决定走法律程序了。」
「然后,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被婚姻捆住手脚的人生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在这里歇够了,我也该重新拿起画笔,认真思考接下来的新生活了。
「你想去哪里?」
裴良时急切地问。
「能不能……多待一阵子再走?」
17
再怎么迟钝,也看得出裴良时的怪异。
但我还没有自恋到认为一个几面之交的男人会喜欢我。
所以我更好奇,他最近为什么这么反常。
「我在这里待多久,貌似并不妨碍你工作吧?」
「还是小裴老师想赶我走?」
我停在走廊尽头,笑吟吟地回身。
裴良时大惊:
「怎么会!我没那个意思!」
「我不想你走!」
「那小裴老师还想说什么?」
「我……我……」
他咬紧牙关。
「我确实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个时间点不合适。」
我点点头。
「好,那就别说了。」
然后转身就走。
裴良时深吸一口气,万万没想到我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祝迎枝,你站住!」
「你怎么还真走!」
——今天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的。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我身后鬼哭狼嚎,追着我,让我别走。
可我脚步没停。
身后的人快步追上来。
「我真憋不住了,我说还不行吗。」
「你还记得自己之前注销的那个画画账号吗?我从你还有几十个粉丝的那会儿,就开始关注你了……」
「后来我发现你是我学姐,比我大了两届。我就偷偷收藏你的画,模仿你的风格。」
这次换我惊讶了。
裴良时居然关注过我那个画画的账号?
他继续说:
「再后来,我听说你跟你喜欢的人结婚了,却再也不画画了。」
「你后来开的那场匿名画展,我也去了,那天,你穿了条草绿色的裙子。」
裴良时说的应该是婚后那唯一一次画展。
连我的衣着描述也都对得上。
足以证明,他没有说谎。
裴良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苦涩逸散在昏黄的灯光里。
「网上的言论,我从来只觉得荒谬至极。因为我知道,那个在学校礼堂里对自己画作理念侃侃而谈的祝迎枝,绝不是她们所说的那样!她们一点都不了解你,一群追星追魔怔的脑残粉!」
他认真地看着我,脸上微微涨红。
「气死我了,我真的买了超多水军跟她们对骂的!」
「……直到来到这里,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你只是爱错了人。」
我抱臂,裴良时一副缺氧到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深呼吸,酝酿言辞:
「从第一次跟你重逢,我就不想再错过了。所以绞尽脑汁留在这里,都是为了能再见到你。」
「祝迎枝,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现在不了解我,也没心思谈恋爱……但能不能给我个号码牌,让我先等在第一个?」
18
次日,内娱忽然炸锅了。
两条重磅消息同时上了热搜。
一条是影帝许易然首次注册社交软件。
发布长文澄清外界对其婚姻的不实言论,以及公开回应自己太太的恶评。
另一条是我发起离婚诉讼流程的消息,还有长长的告黑名单。
所有谩骂、骚扰过我的粉丝和营销号们,都被一并提交法庭。
二者前后出现,难免有明眼人品出不对劲来。
尤其是许易然那条长文。
只有粉丝们还在溺爱,说什么自家哥哥被 PUA 得好惨。
路人开始察觉出不对——
结婚三年,一直立好老公人设,却第一次正面维护自己妻子,怎么可能会是粉丝口中的那个好男人呢?
有不知名的热心网友,趁此热度,将我帆布包上的玩偶给 PO 了出来。
他说自己是当时帮我打造宝宝房的设计师。
还解释了这个小玩偶的来龙去脉。
大家终于明白,这玩偶代表了多么令人唏嘘的故事,跟什么穷酸、抠搜毫无关系。
舆论一边倒向我。
许易然的风评一落千丈,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伐他。
甚至有人建议我开播锤渣男。
我默默关掉网页,看向窗外的蓝天。
在互联网上,好人或是坏人,都在流量的股掌之间,没人在乎真正的真相是什么。
我无需向乌合之众自证。
从今往后,过好自己的人生,这便足够了。
19
离婚正式生效的那天,我买好机票,准备第二天飞往肯尼亚。
刚跟孩子们和李院长道过别,正准备走进房间。
却被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
裴良时脸上两团红晕,泛出酒意,垂着头,有些可怜地蹲在那里。
「裴良时,你别睡在这里,会感冒的。」
我试图把他拉起来。
可下一秒,这人大掌牵住我,怎么都不肯撒手。
「你都要走了,就让我一个人病死吧,我真不想活了。」
脖子处一点湿意。
裴良时委屈得不行。
这人总是怕把我惹哭,殊不知,他自己才是最容易哭的那个。
心头暖融融,软成一片。
跟许易然不同。
在福利院的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发现裴良时单纯率直,看上去大大咧咧,却总能照顾好别人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他来到这家福利院的起因,也只是想帮助孩子们。
如果不是因为善念,裴良时也不会跟我重逢。
他本性真的是个很纯良的人。
比如现在。
像是一只大狗,还怪可爱的。
我顿了顿。
「你要是病死,谁教他们画画?」
「他们还会有新老师。」
「那你要是病死,谁等我回来?」
裴良时浑身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轻轻点头。
「等下,我感觉我有点喝多了。」
裴良时抬手就冲着自己的脸上来了一巴掌。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拦他。
「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裴良时直直地盯着我,小声哀求。
手却是拉着我,怎么也不肯放开。
我只好稍微哄哄他:
「我说,裴良时,等我回来。」
他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
眼眸一瞬间亮若星辰。
……这人,还真是好哄。
离开许易然, 我本没有打算快速开展一段亲密关系。
可我不会因此丧失爱人的能力。
若有缘分,便顺其自然。
还未回过神。
裴良时轻托住我的后颈, 另一只手箍住我的腰肢,让我紧紧贴向他。
灼热气息落下。
他的吻带着淡淡酒气, 又急又渴望,像是等了很久。
津液交渡, 气息战栗。
好像有什么东西抵着我。
裴良时迅速回过神。
眼睛里透出一丝清明, 面红耳赤地放开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进展不用那么快的。」
「就是……第一次亲你,我忍不住,太软了。」
我没忍住, 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本以为成年人之间,情随意动是常有的事。
裴良时这种举动倒显出几分特别。
他毛茸茸的头凑过来, 跟我咬耳朵:
「不过,等你回来, 我们再多加练习就是了。」
20
许易然坐在车里。
明明开了很足的暖风,却还是觉得冷。
只需要看一眼副驾驶上的离婚通知书,那种冷就仿佛要渗到骨头缝里去。
还有刚刚自己亲眼见到的那一幕——
他这趟来是想给祝迎枝送东西的。
左不过是再多个借口看她一眼。
福利院门口大敞着。
许易然看见裴良时小心翼翼地托着祝迎枝的后颈索吻。
而她闭着眼,乖顺地任由男人予取予求。
许易然下意识地愤怒。
可他迈出步子的时候, 才想起来他们已经离婚了。
彻底分开、不再共处一室,被剥夺吃醋、愤怒的所有权利。
许易然只好把纸箱放下, 逃也似的离开。
他漆黑的瞳仁看着窗外的黑夜, 打开手机, 找到 ID 是【枝枝要加油鸭】的微博, 点进去。
这是那天用她手机看评论区的时候记下的。
里面果然全都是一些心情碎片。
许易然开始细细阅读:
10 月 3 日
明明已经做好晚饭了, 可是今天易然临时说他不回家了。
我倒掉了冷却的饭菜, 一点都没有胃口。
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下,一起吃完一顿饭了。
10 月 15 日
陈雪歌长得好漂亮,希望这次他们的戏能大火。
对了, 我知道这次有吻戏, 还提前在易然的西装里准备了口香糖。
万恶的网友们!我才不是什么超绝控制欲呢!我也是很支持他多接好本子的!
哦对了。
今天手痒,附上悄悄临摹的向日葵一张~
11 月 27 日
易然跟陈雪歌吃饭被拍了。
他……出轨了吗?
我不敢问,不敢面对那个答案。
12 月 1 日
今天没忍住,因为上次他们去吃饭那件事, 在片场对易然发脾气了。
我看到周围工作人员惊恐的表情, 才想到自己可能被人拍下来了。
老婆老公之间吵架拌嘴而已。
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聊,被人发到网上去吧?
呜呜呜, 又是害怕网暴的一天。
不过……拍就拍吧。
我在那群粉丝眼中,向来就没什么口碑的。
12 月 20 日
又哭醒了。
好累。
好想宝宝。
易然在我身边睡得很沉。
可为什么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12 月 27 日
昨天翻出了十八岁的照片,有点想念那个时候的日子。
许易然, 我想离婚了。
……
看完这些, 许易然仿佛亲眼见证她是如何沉溺在痛苦和情绪的吞噬中, 逐渐变成外人眼中的那个样子。
而他是个多么令人作呕的始作俑者。
许易然手脚冰冷地翻到最新一条。
时间是三天前。
枝枝要加油鸭:
她们在超话里狂欢,奔走相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没」早知道离婚这么爽,就早点离婚了!
裴良时带我去堆雪人了。
我把那个旧玩偶送给了雪人。
再见宝宝,如果可以, 请你再来做我的女儿。
妈咪要去勇敢尝试新生活啦!
配图是一张裴良时跟祝迎枝的自拍。
他们挨着雪人, 肩也靠在一起,裴良时悄悄把手搭在祝迎枝肩头。
两个人眼里落下冬日的融融暖光。
许易然的胸口一滞。
手伸向口袋,里面是他私心藏下, 没有归还的那张拍立得照片。
他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祝迎枝这样灿烂的笑脸。
一定要有所失,才有所悟吗?
如果早一点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就能挽回呢?
没有人能给出他答案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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