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雾非雾
我的丫鬟冒充我的身份,和借住在相府的李墨白暗生情愫,珠胎暗结。
李墨白高中状元后来相府提亲,我爹允了。
丫鬟绝望投井,一尸两命。
新婚夜,李墨白发现我非心上人,不动声色暗中调查,以为是我嫉妒丫鬟,逼死了她。
此后十年,他借助相府势力青云直上,表面上对我温柔体贴,却在相府卷入谋逆案时,落井下石,害我爹枉死,全家流放。
我也在他的折磨下,寒冬腊月被丢进寒潭溺死。
再睁眼,我回到了他来相府提亲的那日。
1
刺骨的寒意和濒死的窒息感似乎还残存在身体内,我苍白着脸,牙关轻轻颤动,一言不发地望着镜子里鲜嫩的脸庞,盘算着怎么弄死李墨白。
我知道他会在今日来提亲。
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
人人都说,新科状元对相府小姐一见钟情,乃天赐良缘。
实际上,他一见倾心的是我身边的丫鬟惊鹊。
李墨白同我南家,有着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故此上京赶考期间,借住在相府。
我爹惜才,以礼相待。
长兄亦同我提过他,说他有状元之才。
惊鹊起了心思,冒充我的身份,三番四次接近他。
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甚至弄出了孩子。
我对李墨白没什么情意,但知晓这是门好婚事。
年轻的状元,本身就有才干,加上我爹保驾护航,必定前途无量。
兼之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老母,无论哪方便都需要仰仗相府,没人敢给我气受。
所以爹娘问我时,我同意了这门亲事。
然而这回,母亲身边的陈嬷嬷寻我时,却是说:「李公子求娶小姐身边的惊鹊丫头,夫人让小姐自个儿拿主意。」
我立刻知道李墨白也回来了。
2
惊鹊告了三日病假,实际上是胎象不稳。
她不敢劳累,整日卧床,错过了和李墨白解释的机会。
我带陈嬷嬷去耳房找她,这个时候她还看不出孕相,只是气色不好。
我说:「新科状元要娶你。」
她露出惊喜的神情,又羞涩地不知所措,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很怕我追问她和李墨白的事。
但我什么也没问。
我让另一个丫鬟鸣蝉给她梳妆打扮,带她去前厅见客。
李墨白见了她,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后眼眶通红。
他已有十年未见她。
再看向我时,他的眼神变成了仇恨。
我的恨意不比他少。
我想过隐藏,但一看到他,前世种种压迫而来。
我爹被斩首,我娘病死在流放途中,兄长断了一条腿,嫂子为保清白自尽,两个侄子一死一伤。
家破人亡,全拜李墨白所赐。
满腔恨意,汹涌澎湃,根本遮掩不住。
李墨白愣了愣,我知道他看出来了。
但我不在乎。
我说:「惊鹊是我南家奴仆,也不知状元郎何时看上了她?不过君子有成人之美,状元郎既有心求娶,我这个做主子的没有不同意的理。」
我把惊鹊的身契还给她:「你自由了。」
惊鹊感动得热泪盈眶。
李墨白神色复杂,同我抱拳施礼,打算离开。
我又道:「等一下。」
3
李墨白警惕地回头看我。
门口有下人领着大夫进来。
我指着惊鹊:「劳烦黄大夫替这位姑娘把个脉。」
惊鹊惊慌,往李墨白身后躲。
李墨白又是失望又是厌恶地扫我一眼:「不必了……」
我娘看出了门道,着两个健壮仆妇按住了惊鹊,惊鹊怕伤着胎儿,不敢乱动,只得让黄大夫诊脉,一张俏脸惨白惨白。
「……胎像有些不稳,但不碍事,我开点安胎药……」黄大夫说。
我娘大怒:「不知廉耻的东西!」
惊鹊又羞又怕,满脸涨红,下意识就要下跪认错。
李墨白拉住她:「你已不是相府下人,无须跪他们。」
又道:「南夫人,惊鹊是我未婚妻,还请慎言。」
他以为自己还是太子心腹,新皇近臣,人人都要看他脸色。
我娘气得摔杯子。
我爹凉凉看了他一眼:「状元郎好大的派头,竟敢教训我相府夫人!」
李墨白脸色一僵。
他回过神来了。
「除了胎像不稳,还有其他毛病吗?」我问。
黄大夫摇头:「没有。」
我看着李墨白:「听清楚了,你的未婚妻无病无灾地从我相府出去,以后要是死了残了,可千万不要赖在我相府头上。
「还有,我相府的丫鬟,无媒苟合,私通外男,按律是可以直接打死的。」
换言之,我可以正大光明打死惊鹊,犯不着偷偷摸摸逼死她。
李墨白听懂了,神色犹疑。
4
我爹让李墨白滚。
他滚的时候和赶过来的赵思则打了个照面。
听得赵思则急吼吼地喊:「南伯伯,你别急着把锦屏妹妹定给李墨白,你考虑考虑我!」
他脸色一沉,又不滚了。
赵思则是承恩公府的小公子,皇后娘娘的侄子,我们自幼相识。
他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被全家宠得无法无天。
虽然纨绔嚣张,但也不是不学无术,这次科考他和人打赌,竟也考了二甲三十七名。
勋贵子弟不靠功名,他就是证明一下自己不是废物,之后该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
前世他来提亲的时候,我已经答应了李墨白。
但我私下对比过,承恩公府的这桩婚事也不错,长辈慈爱,手足和睦,赵思则又是那种没事带你吃喝玩乐,有事替你遮风挡雨的男人。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我家出事后,他一改无所事事的状态,让家里谋了官职,替我家积极奔走,后来也是他找到关键证据,替我爹翻了案,让我南家沉冤得雪。
这天大的恩情,以身相许也难以报答。
我眼睛红了。
赵思则呆了呆:「不是,你这是吓的还是乐的?」
我「扑哧」一声笑:「呆瓜,李公子求娶的是惊鹊,你急什么?」
赵思则又是一呆,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李墨白,半晌憋出一句:「李兄真是……眼光独特。」
李墨白的脸色更难看了。
5
我和赵思则的婚事定了下来。
李墨白趁我外出,寻了机会找我说话。
「前世你害死惊鹊已付出代价,我们两清。今生只要你不伤害惊鹊,安分守己,我不会再对付你们南家。
赵思则虽非良配,配你却绰绰有余。你忘了我,跟他好好过日子,那些个歹毒的心思都收起来,别再想着为难惊鹊。
你揭穿她有孕,让她难堪的事,我看在你归还她身契的面子上,不同你计较,但往后你若仍死性不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高高在上,面容狠厉,眼底寒意如冷箭,和他前世同我撕破脸皮后一模一样。
但那时的他身穿蜀锦,脚登玉靴,腰上挂着价值连城的玉佩,头上随便用来簪发的都是稀有的象牙簪。
而不是现在一身洗得发白的天青色长衫,身上一件贵重的物品都没有。
一个人的威严和气势有一半是靠外表堆砌而成的。
他像一个无能的狂暴者,丝毫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他,一无所有,根本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本。
我静静看着他:「不两清。」
他叹气,叫我的闺名:「锦屏,你这又是何必?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你这种骄纵又不学无术的女子。惊鹊都跟我说了,你的才名都是她和鸣蝉替你打下来的。
想来前世你也早知道我和惊鹊的事,却为了嫁给我故意将错就错,又逼死了她。罢了,不提了,你已经做了我十年的妻,该知足了。」
他果然眼盲心瞎。
前世惊鹊不仅冒充我的身份,还偷偷抄下我作的诗词。
我抚的琴,我作的画,甚至我和长兄下棋留下的残局,她都套用到自己身上。
李墨白受她蒙骗不知她真实身份,相信她是才女情有可原。
但真相大白,却依旧被她三言两语牵着鼻子走,难道不是蠢吗?
「李墨白,」我盯着他的眼睛,面若寒霜,「我爹我娘我嫂嫂和侄子,四条人命,不是你说两清就能两清的。」
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十年期间怀孕四次,四次流产,终至终身不能有孕。
这桩桩件件,他竟然说两清?
我讥讽一笑:「李墨白,你我,不死不休。」
6
我爹必然是不喜欢李墨白的,但我仍旧火上浇油:「此子心机深沉,品行有碍,求娶我身边的丫鬟,明明可以低调行事,偏要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
人人都以为他是求娶相府小姐,结果最后却是娶的小姐身边的丫鬟。如果没有思则,恐怕我会沦为全端京的笑话。
他是当今钦点的状元,行事不该如此无状,但偏偏这么做了,女儿怀疑他已投靠爹爹政敌,爹爹你要当心。」
我爹听进去了。
差不多的话,我又和太子说了一遍,用抱怨、疑惑的语气,太子立刻就对李墨白印象不好了。
太子是赵思则的表兄,我们也算相熟。
知道我和赵思则定亲,他很高兴:「你应当感谢李墨白,若不是他,思则也不会赶着来提亲。」
又道:「思则,你要什么?我送你一件礼物做贺礼。」
赵思则很不客气:「你在京郊的温泉庄子。」
太子震惊他的不要脸:「你知道这个庄子值多钱?」
他不好意思地说:「锦屏怕冷。」
是的,我怕冷。李墨白也知道我怕冷,所以他选了我最怕的方式送我去死。
7
李墨白和惊鹊的婚事定在六月末,很急,但没办法,晚了肚子就藏不住了。
前世他和我的婚礼有多热闹,今生他和惊鹊的婚礼就有多冷清。
新科状元本应炙手可热,但大家都知道他得罪了相爷,没人愿意为了一个不知前途的小子和相爷作对。
再者,状元本应进翰林院任职,但不知何故,榜眼和探花都授了职,唯有李墨白,上头什么诏令都没发下来。
他们的婚礼在李家租的一进院子举行,地方不大,但李墨白下了血本,请了外头的红白班子做菜,五两银子一席,摆了十桌,还借了邻居的地方。
结果一个官员都没来,邻里倒是坐了两桌。
听说李墨白的脸从头黑到了尾。
他觉得是我爹从中作梗,趁我去首饰铺子买首饰的时候又蹲到了我——夫妻十年,他实在是了解我。
「你以为前世我能做到高位靠的是你爹吗?」他愤愤说,「太子赏识我,乃因我们政见一致,兴趣相投,因我有真才实干,能助他治理国家。」
他嘲笑我:「无知妇人,眼界狭窄,以为这样就能阻挡我?」
前世他有我爹举荐,靠着一篇策论得到太子赏识。我爹手把手带他,他又肯吃苦,很快崭露头角。
他有句话说得对,他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
但那又怎么样?
我叫掌柜:「为什么会有乞丐进来?」
他被轰出去,气得满脸通红。
8
李墨白一直没能见到太子。
纵然他有八斗之才,纵然他那篇策论花团锦簇,他这样的身份,没人引荐,是不可能见到太子殿下的。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
他搭上了总管太监邓如盛,不仅认他做了干爹,还许诺惊鹊生下的第一个儿子随他姓,送到他膝下抚养。
李墨白六十岁的老母气得病倒,惊鹊倒是支持他。
他那篇策论终于如愿以偿送到了太子案上,但太子没看,让人丢了。
太子厌恶他。
「认阉人做父,出卖自己的孩子,毫无文人气节。」
邓如盛又替李墨白谋了个七品的小官,官虽小,但看在总管太监的面子上,还是有不少人家愿意跟他来往。
振武将军隋家老夫人七十大寿,就请了他们家。
我在宴席上见到惊鹊。
她的肚子已经显出来,穿一身宽松的碧青襦裙,料子不算好,头上插的那根飞凤金步摇还是当初我赏她的。
见我看她,她脸上微红。
有人议论:「真不知道新科状元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娶一个丫鬟?」
「就是,看着姿色一般,气质也不好,畏畏缩缩的。」
「瞧她那身衣裳,我家丫鬟都不穿……」
也有人直接朝她喊话:「喂,你不去给你家主子请安吗?」
这些人瞧不起惊鹊,也嫉妒她。
李墨白才华横溢,容貌俊美,无论前世今生,看上他的人都不少。
谁都想不到,他最后会娶了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
惊鹊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搓着裙角,然后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了,抬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起身走到我跟前。
「小姐,我知道你嫉恨我,」她的眼睛红红的,「但你也不能撺掇这些人这么侮辱我,我好歹是状元的妻子。」
我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嫉恨你?」
「我的夫君是科考第一名,你的夫君却是二甲三十七名。你身份高贵,我只是个丫鬟,我的夫君胜过你的,你自然心中不平衡。」
她自有一套逻辑。
我笑:「你想多了,状元虽然厉害,却不是什么稀罕物,从开国至今,我们天朝总共出了五十六位状元,再过三年马上还会再多一个。你大可不必觉得人人都稀罕。」
「再者,」我上下打量她,勾唇,「我可过不了苦日子。」
9
哄堂大笑。
惊鹊的眼泪没忍住,她哭着要跑。
隋暖及时拉住她,瞪我:「你少说两句,别在我家搞事,人家还怀着孩子呢。」
她是振武将军侄女,和我一向不对付,一直跟我争端京第一才女的名头。也不见得是替惊鹊出头,就是抓紧一切机会呛我。
我却是眼眶一热,语气也不由柔了几分:「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同她计较。」
隋暖像见了鬼一样:「南锦屏,你吃错药了?」
前世,隋家和我们南家一样,也被卷入了谋逆案,不同的是,隋家并不无辜。隋暖的大伯,振武将军是真的勾结了安王,在安王攻入端京时,大开方便之门。
后来安王兵败,振武将军被乱箭射死,隋家满门抄斩。
但因隋暖长得有几分像惊鹊,李墨白救下了她,纳入后宅。她表面上和我不和,暗地里却帮了我好几次。
我病得快死的那次,李墨白不让人请大夫,是她故意把自己折腾病了,趁机跟大夫要来了药。
我被李墨白扔进寒潭的时候,她奋不顾身要跳下来救我,被李墨白拦住后,她大声跟我喊:「南锦屏,你坚持住,赵思则已经替你家翻案了,你长兄马上就要回京了,你千万别死了,你死了我以后跟谁斗?」
但我还是死了,我没能坚持住。
我站起来,惊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没理她,我抱了抱隋暖:「我宣布,以后你就是端京第一才女了,我南锦屏甘拜下风。」
隋暖打了个寒颤:「南锦屏你别这样,我害怕。」
10
惊鹊没挨到散席就走了,我追上去,她很警惕地同我拉开距离。
「你想做什么?」她护着肚子。
我轻轻笑:「你有没有发现你和隋暖有几分相似?不过,隋暖比你美,比你有气质,比你有才华,家世也比你好。但是听说隋家长辈不大看得上李墨白。」
她脸上血色褪尽:「你在挑拨离间。」
「你可以去问问李墨白。」我说。
她仓皇而逃,眼底盈有泪意。
我知道她不会去问。
她只是一个被父母卖给人牙子的丫鬟,背叛了主家,除了李墨白,她无人依靠。不管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不敢去质问李墨白。
她只会暗中观察,然后会发现李墨白的确对隋暖另眼相看。
女子孕中本就多思,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被她放大。
她必定不得安生。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李墨白要安抚照顾她,其他方面就不会那么周全了。
我转身,隋暖就站在我身后,皱着眉。
「你同她说了什么?她跟见了鬼似的。」
「没什么。」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我不同她解释,只是低声道:「你大伯似乎在跟什么人来往,让你父亲留心一下。」
她惊恐地看着我。
我抓着她的手,表情严肃:「事关你全家性命,切记要保密。」
我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隋暖很害怕,几乎是立刻就去寻她父亲了。
11
两个月后,隋家两兄弟反目成仇了。
据说是因为隋大将军算计隋暖的婚事,虽然没成事,但两家闹得很凶,不仅分了家,还扬言老死不相往来。
我很欣慰。
隋暖的爹是个拎得清的,他和隋将军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只要有心,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快刀斩乱麻,就算日后被连累,也不会落得前世那样的下场了。
隋暖约我在醉仙居见面,送了我一套昂贵的头面。
「我爹说这是谢礼。」
我不客气地收下。
她对我态度有所改变,也肯跟我说些知心话了。
「那个李墨白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见了我眼神都怪怪的,有一次还叫我暖暖,被我大哥骂跑了。」
隋暖的父亲是翰林院讲侍,太子很喜欢听他讲经史,李墨白大约想走他的路子。
毕竟他的干爹邓如盛那边收效甚微,他迟迟得不到太子的赏识,已经登过高位的他,无论如何没有耐性等上几年。
对门忽然传来喧嚣声,声音耳熟,我同隋暖开门一看,竟是李墨白和赵思则。
原来李墨白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太子的行踪,竟跟到了醉仙居,门口守着的侍卫不给他通报,两人还起了冲突。太子在里头听到动静,让赵思则出来处理。
赵思则本就不待见李墨白,说不上两句就要动手,忽然见我出来,手上立刻收敛了。
「锦屏妹妹,你也来这儿吃饭,」他跟变脸似的,刚才还一脸厉色,这会儿却笑得如春风拂面,「他们家的烤乳鸽特别好吃,你一定要试试。」
他还有心情跟我聊吃食。
隋暖随口应道:「行,待会儿点,今儿是我请你的锦屏妹妹吃饭,有什么好吃的你尽管说。」
赵思则还真的报了几个菜名。
李墨白喝了酒,怒意勃发,胆气冲天:「我说了我要见殿下。」
赵思则嗤笑:「你当殿下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见,赶紧走,别妨碍我跟锦屏妹妹说话。」
李墨白的怒火烧到我身上。
「南锦屏,是不是你跟殿下说了什么?殿下看了我那篇策论不可能不见我,一定是你怀恨在心,在殿下面前诋毁我!」
隋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这跟锦屏有什么关系?」
李墨白对她倒是神色柔和:「暖……隋姑娘,你离南锦屏远点,她心思歹毒,无才无德,嫉妒心又重,你样样比她出色,总有一天她会害了你。」
隋暖气得脸都红了:「你有病吧!」
12
我一点没生气,李墨白这样失态恰恰说明他心态崩了。
但这还不够。
我问:「什么策论?是殿下让人丢掉的那篇吗?」
赵思则:「是吧,不清楚,不过锦屏妹妹说丢了肯定丢了,就算没丢回头我也让殿下给丢了。」
我和他对视,情意绵绵地笑。
李墨白气得失去理智:「南锦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别耍手段?你是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浑然把前世今生搞混了,以为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权臣,而我,家破人亡,任他欺凌。
他动手要打我。
其实他是打不到我的,他一有动作赵思则就眼疾手快地踹了他一脚,但我还是惨叫一声,顺势摔了下去。
因为挨着楼梯,直接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没有大伤,但是额头磕破了,血流了一脸,看着特别触目惊心。
赵思则很聪明,立刻先发制人:「李墨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谋害当朝太师之女!」
声音大得半个酒楼的人都听见了。
李墨白来不及辩解,就被他小鸡一样拎着从二楼丢了下去。
我在家休养了大半个月。
我爹在御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李墨白的恶行,承恩公府紧跟其后,隋暖的父亲也落井下石,好几个御史也跟风弹劾。
最后太子说了一句话:「此子品行恶劣,实在不堪天子门生。」
于是皇上革除了李墨白的状元功名和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
李墨白也成了天朝建国以来,第一位被革除功名的状元,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13
我没想到李墨白还要见我。
我带了一名会武的婢女,吩咐她:「若李墨白伤我,直接杀了他。」
但李墨白没有那样的胆量。
他被赵思则从酒楼二楼扔下来,摔伤了一条腿,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医治,瘸了。
他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天青色长衫,袖口的位置还打了补丁。
「锦屏,」他脸色憔悴,胡子拉碴,瘦了一圈,再不复当初状元郎的意气风发,「是我识人不清,遭了蒙骗。原来惊鹊一直在骗我,她只是识得几个字,不会作诗作画,也不会弹琴。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惊鹊的话骗得了他一时,却骗不了他一世,朝夕相处,很容易就露出破绽。
「我知道你对我有情,你用暖暖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就证明你还在乎我。锦屏,」他深情呼唤我,「你已经害我没了功名,也该气消了。我答应你,我会娶你,我心甘情愿地娶你,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会让你做一品诰命夫人,成为全端京人人羡慕的女人。」
男人啊,他们的自信有时候真让我羡慕,我无语地看着他。
「那惊鹊呢?」
见我有回应,他大喜过望,立即道:「她骗婚在先,我不休她已经对得起她,看在她怀孕的份上,我留她做妾,反正她从前也是伺候你的,以后就继续伺候你。」
我忍不住哈哈笑:「李墨白,前世你为了替惊鹊报仇隐忍十年,我还以为你对她的情分比海深比山高,没想到不过如此啊!你为了荣华富贵,竟然想贬妻为妾!哈哈,真是可笑,你当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你一介白身,一贫如洗,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不要承恩公府的公子而选择你?」
他脸色大变,青白交替。
我继续刺激他:「你不是说你荣登高位靠的不是我们相府吗?现在你看到了,你就是吃软饭的,没有我们相府,你什么都不是!
「你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有我们相府在,你永远别想走到太子身边!你永无出头之日!」
14
李墨白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来蹦跶。
直到安王进京。
安王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只比太子大四岁。相比较太子的勤政好学,他就像一个反面教材,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还闹出过好几件荒唐事。
不过这都是他的伪装。
前世直到他举兵造反,都没人看出过他的狼子野心。
安王的封地在安阳,平时无召不得入京,只有过年会依照祖例,进京陪他的母妃穆太妃两到三个月。
他和穆太妃母子情深,前世造反也是等到穆太妃过世之后。
我派去盯着李墨白的人禀告说,李墨白暗中投靠了安王。
我松了一口气,李墨白果然没让我失望。已经尝过权力的滋味,他怎么可能甘心此生只做一个平民百姓?
得不到太子的赏识,他可以得到安王的赏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安王会在十年后造反,而且差点攻入皇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孤身前往敌营,瓦解了安王和其军师的信任,让他们反目成仇,军心大乱,让太子有机会带兵将他们一举歼灭。
他是平反的大功臣,是百姓的大英雄。
正因为如此,后来他指证我爹的言辞才没有人怀疑。
他甚至为了替我爹求情,跪在勤政殿外面,将头磕得鲜血淋漓。
我南家没有被满门抄斩,也是他不要赏赐换来的。
多么重情重义的男人啊!
谁能想到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15
我没有跟太子提过安王会造反的事。
没有证据,空口白牙诬陷皇族,只会让太子对我反感。更何况安王虽然不着调,对太子却是极好,还救过太子一命,太子对这位小皇叔,也是能宠就宠,绝不容旁人随便污蔑。
李墨白也知道这一点,他一点不怕我去告密,甚至巴不得我去告密。十年后才会发生的事,现在一点影儿都没有。
他非常自信地认为,这一世没有他的阻拦,安王一定能谋反成功,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而他有从龙之功,也必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虽然没有告诉太子,但我告诉了我爹。
我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我爹当我胡思乱想,并不当真。但我预言了接下来几天会发生的事,他就变得慎重了。
安王进京以后,同往年一样,打着吃喝玩乐的幌子,同不少朝臣攀交情。我爹喜欢古画,他就每年送他一幅。
今年送的是王冠千的《江山图》。
前世,就是这幅画,成为了我爹私通安王的铁证。
这幅装裱好的画的轴杆里,藏着一封安王收买我爹的信件。原本是没有的,是李墨白趁乱从安王处搜来,悄悄藏进去的。
画是真的,信是真的,但事是假的。
我爹百口莫辩。
这一世有了我预警,我爹断然拒绝了安王的示好,并把以前安王送的古画,趁着除夕宫里赐宴,硬卖给了朝中其他几位爱好古画的大臣,把得来的钱财一分不剩,全捐给了边疆战士。
我爹被皇上大赞高风亮节,一心为民,乃百官表率。惹得其他大臣也不得不忍痛捐款。
相府的这些小动作,李墨白全看在眼里,但他毫不在意。
和安王撇清关系有什么用呢?等到安王登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清算一个相府又算得了什么?
16
正月里,惊鹊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儿子,一出生就被李墨白抱给了邓如盛。
他如今表面上一家老小全仰仗邓如盛,没了官职俸禄,只能在邓如盛的铺子里当长工。
惊鹊刚出月子就要给人家洗衣服赚家用,十指冻得红肿,和当初在我身边当丫鬟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在街上碰到她,她穿得也单薄,身上什么首饰也没有,人瘦了一圈,脸色枯黄憔悴,眼神黯淡麻木,一点不像刚生产完的妇人。
我请她去醉仙楼吃饭,她吃到差点吐出来,最后伏在桌子上呜呜哭。
「小姐,我后悔了,我不该冒充你勾引他。」
隔壁有交谈声隐隐约约传来——当然本来隔音效果没这么不好,是我做了点手脚,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听出了李墨白的声音。
李墨白现在一穷二白,怎么会有银钱来这么贵的酒楼吃饭?
「李兄真是料事如神,短短时间就成为王爷的心腹,这次回封地,王爷还特地嘱咐让你一家随行,以后李兄平步青云,可千万不要忘了小弟啊!」
李墨白扬眉吐气的笑声震耳欲聋:「一定一定。」顿一顿,「安阳路途遥远,我母亲年事已高不便随行,我娘子也要留下照顾她,就不一同去了。」
那人随即发出猥琐的笑声:「既这样,李兄身边也是少不得人照顾的,不知李兄喜欢什么样的解语花?我好让安阳的人提早准备?」
李墨白想了一会儿:「隋家大姑娘你可认得?」
「原来李兄喜欢这样的……」
「相府千金那样的也勉强可以。」
「明白明白。」
接下来便是推杯换盏的声音。
惊鹊的神情从诧异到惊喜,再到失落气愤,最后变成了绝望。
原本就没有光的眼睛变得更加死气沉沉。
「小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喃喃问我。
17
三月十二,安王启程回安阳。
半个月后,安王的生母,宫里的穆太妃被人毒死,查来查去查到穆太妃身边的宫女身上。用了极刑,宫女交代是受安王身边的吴先生指使。
这位吴先生表面上是安王养的门客,实际上是他的军师,极受安王重视。
穆太妃一向身子骨不好,缠绵病榻多年,但却怎么也不死。吴先生等了许多年,终于等不下去了。前世他让人下的是慢性毒药,足足用了两年才一点点夺去了穆太妃的生机。
穆太妃一死,安王再无顾忌,举兵造反。
但李墨白查到了真相,在紧要关头给了安王致命一击,安王和吴先生反目成仇。
前世吴先生是七八年后才动的手,李墨白可等不了这么多年,他提前动手了,也是慢性毒药,差不多一年后毒发,但我让人换成了剧毒。
安王的门客为何要谋害主子的生母?
太子继续查下去,就查到了李墨白身上,这才发现他竟跟着安王去了安阳。他的妻子主动交代,李墨白走前交给她一本账册,吩咐她好好保存,还说他们马上就能飞黄腾达。
那本账册记录了安王和朝中以及各地官员的人情往来,数额之大,令人咋舌。
太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首先控制了振武将军,随即派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在安王前面赶到了安阳,查抄了安王府。不仅搜出了安王私制龙袍,还发现他暗中练兵囤兵器。
妥妥的造反证据。
安王一行人在半路就被捉回了端京。
李墨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梦刚刚萌芽,便被我扼杀了。
他太自信了。
我是没有证据,但我可以栽赃啊。
18
李墨白斩首的前夜,我去牢里看他。
他迷茫地靠在墙壁上,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头,嘴里喃喃:「不对,不对,哪里出错了,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的……」
看到我他也没什么反应,「呵」一声自嘲:「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是来让你死得明白的。」
他猛然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我:「是你!」又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那本账册,那本账册十年后才会出现!」
前世的确是有那么一本账册,安王伏法后,李墨白私藏了这本账册没有上交。他想用来掣肘和安王有私的官员,拿捏他们为自己所用。
还有穆太妃的死因,他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是暖暖告诉我的, 」我静静注视他,「你拿暖暖当替身,什么都跟她说,可是她什么都跟我说。」
账册是我假造的, 回来的那天,我就根据前世的记忆,将那本账册里的内容默写了下来,没有一五一十, 但也七七八八。
李墨白哈哈大笑起来:「竟然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我竟败在自己所爱的女子身上!」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也笑:「你别侮辱暖暖了,你有什么资格爱她?还有惊鹊, 你一定不知道,我的计划之所以能这么顺利, 多亏了她和我合作。」
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甚至弄出了孩子。
「全「」「她恐怕来不了了, 」我说, 「她因揭发用功, 太子免了她的死罪,如今已经嫁给了一个外地富商,早就走了, 就是可怜了你的老母亲, 都用不上满门抄斩,直接就被你气死了!」
他呆愣住,片刻之后暴起:「你这个毒妇,毒妇,我娘从没对不起你过,你为什么要害死她?我要杀了你!」
「你说什么呢?」我说, 「害死你娘的是你啊, 是你要造反,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眼神空洞, 唯有两行浊泪。
我转身抬脚走了两步, 又回头:「对了,忘了告诉你, 你的义父邓如盛也是我的人!」
19
李墨白死后半年, 我和赵思则成亲了。
随后直接给我送了一万两压箱银, 谢我救她全家。
洞房花烛夜的晚上,他问我:「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李墨白当时求娶的是你, 你会答应他吗?」
我脸不红心不慌地撒谎:「当然不会,他样样不如你,我怎么会选他?而且我知道你打小就喜欢我。」
他害羞:「哎呀, 那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因为我的爱从成亲才开始呀。
我问他:「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我做了一个梦。」他吻我,「吓死人了,不过好在是个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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