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守护
十岁那年,为了上学我搬到一个新小区。
某日上学,我被一个黄毛堵在了必经之路。
他吊儿郎当站在面前,恶狠狠说:
「从今天开始,每天给我三块钱保护费,不许告诉家长!」
我哪见过这种人,当时就吓哭了。
扔下兜里的五块零花往学校跑。
从那天起,每天上下学,身后不远处总是会有团黄色的毛若隐若现。
1
「灿灿,刘老师说你今天上学哭了,怎么了?是不是换了新环境不适应啊?」
妈妈关心的询问,差点让我再度哭出来。
但一想起白天那幕,我又瘪着嘴摇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妈妈安慰了我几句后进了厨房。
不多时爸爸过来留下两句话。
「如果学得不习惯可以和老师讲。
「但如果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记得和家里人说,爸爸妈妈在呢,你不用害怕。」
或许是爸妈的话给了我底气。
第二天我又在熟悉的胡同遇到了那个熟悉的黄毛。
我终于有勇气看清楚他的样子。
看起来没比我大几岁,十二三的样子,嘴边还有一圈绒毛。
一脸戏谑的表情看着我,手里拿着个什么抛上抛下。
我鼓起勇气对他喊道:
「我不怕你,我今天……最多给你两块。」
该死的懦弱,我本想说一块来着。
谁知我说完,黄毛竟一口答应下来。
我还以为是我的强硬有了效果,谁知他又说:
「昨天说了要你三块,你给了五块,今天就收你一块好了。
「不过以后可是要每天三块哟,不然我就把这东西塞你书包里。」
他把手往我面前一伸,那抛上抛下的竟然是一只长满脓包的癞蛤蟆。
我哇地一声又被吓哭了。
我发誓,我最讨厌黄毛了。
2
从那天起,我每天的五块零花钱,锐减到两块。
哪怕家里给了我一张整钱,黄毛拿到也会拿出一些五毛一毛的凑齐两块还我。
这就导致每天课间的牛奶我订不上了。
每周最期待的就是放假那两天,我可以看不见那团黄毛。
但偶尔我从楼下往下看,还能看到一团黄色的毛发在小区里晃荡。
真讨厌,他竟然也住在这个小区。
半个月过去,我连续两周没订牛奶的事被家里知道。
这天我爸一脸严肃地来我房间询问我钱花哪了。
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既然你不爱喝牛奶,以后每天就给你两块钱吃饭好了。」
我急了,每天就两块钱,那岂不是早饭都吃不上了。
于是,我吞吞吐吐地把每天早上要交三块钱保护费的事说了出来。
爸爸的脸色变得铁青,知道黄毛也住在这小区后,当即拉着我来到楼下。
跟周围人打听一番,最后在小区绿化带找到正在挖野菜的黄毛。
他看到我爸气冲冲的样子,拔腿就跑。
「小兔崽子往哪跑!」
我爸一个箭步上前拎着他衣领拽了过来。
扬手就打。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敲诈勒索!今天就替你父母教教你!」
身上连续挨了好几下,他愣是一声不吭。
我爸都打累了,他躺在草上梗着脖子:「那是保护费!」
「好好好,我看你这小兔崽子能保护谁,你家长呢!走,我找他们说去!」我爸都气笑了,直接拎着胳膊拽起来。
谁知道一个不注意竟然被他蹬了一脚脱手。
回过神来他都跑没影了。
「呸,小兔崽子挺能跑,就这么大地方我还能找不到你?走,闺女,爸给你报仇去!」
我当时觉得爸爸帅极了,就是一个盖世英雄。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拉着他袖子小声说:「算了吧,你也打他了,他应该不敢了。」
「这小混球,打是打不服的,以后再欺负你怎么办?必须找他家长唠唠!不行就送少管所去。」
小区不大,邻里之间就算叫不出名字也都眼熟。
黄毛的住处不难找。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黄毛竟然不住在任何一栋楼里,而是小区内的自行车棚。
3
在这个四个轮子还存在于富裕家庭的年代,自行车是人们最便捷也最容易获取的交通工具。
每个小区都存在这样一个自行车棚,里面单独隔出来一间小屋用于看车人休息。
但一般建筑都很简陋,仅能遮风挡雨罢了。
难以想象黄毛会住在这里。
我爸气冲冲地找上门,一脚将本就不堪大用的木门径直踹开。
「兔崽子给我出来!」
我跟在后面发现爸爸的身形似乎凝固了,透过腋下看清楚里面。
报纸糊满的墙壁围成的小屋里仅有一张铁架床和一张木方拼凑的桌子,连称得上是椅子的东西都没有。
床上躺着一位面容枯槁的奶奶,眼窝深陷的样子很吓人。
若不是黄毛坐在床边拿着碗做出喂食的动作,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活人。
「你……你们给我出去!出去!」
挨打时黄毛都没有生气,此刻的他却猩红着眼睛朝我爸冲来。
一头顶在我爸肚子上,可就算是个半大小子又怎么能跟一个正值壮年的成年人抗衡。
但我爸似乎呆住了,就这么被他顶出门口。
翕动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原本的怒火似乎被一盆冷水泼下,只残留缕缕青烟。
「柱……子,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老人说话很牵强,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很费劲。
接着听到里面窸窸窣窣,似乎在穿鞋下地的声音。
「别……别难为孩子,我跟您道歉……」
她似乎经常处理这种事,没有表现出意外。
黄毛站在门口,似门神一般阻挡着我们。
眼神中有惶恐,有愤怒,还有一丝哀求。
「不……不是,我们找错人了,抱歉啊大娘。」
我爸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往黄毛怀里一塞。
「给你修门的。」
说罢带着我快步离开。
4
回到家后,我爸让我进屋内,他们俩在外边窃窃私语。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依稀感觉是和黄毛有关。
从车棚离开后,大概有一星期没见过黄毛。
我也终于能喝上牛奶,但总感觉牛奶似乎也没有那么好喝,鬼使神差下,我不再喝牛奶了。
一周后再次听到黄毛的消息还是在起夜时,爸妈卧室传来的声音。
「这赵彬也是个可怜孩子,是个孤儿,跟刘大娘生活。」
「你也是,不了解清楚就动手,真要是打个好歹的,我看你能不能过得去。」
「我这不是心疼闺女嘛,大不了我不追究就是了。」
「我看那孩子心不坏,就是缺乏正确的引导,虽然跟灿灿要钱,但从始至终也没对灿灿做什么过分的事,不就是每天三块钱嘛,以后多给灿灿三块,就当是做做善事了。」
后面卧室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不清楚。
但第二天早上我的零花钱就从五块涨到了八块。
怀揣着八块巨款,一连三天我都没看到过黄毛。
手里资产也攒到了二十五块之多。
或许他真的是害怕了。
这天放学,轮到我值日,比以往晚放学半小时。
路过一网吧门口,两个反穿校服的高年级学生突然拦住我。
「小丫头,借点钱花花呗。」
我捂住口袋摇摇头:「我没有。」
其中一个伸手就要拉我手掏兜。
「有没有我看看就知道了。」
这兜里可是我攒下的三十多块,怎么舍得被他们拿走。
直接抱着裤子口袋趴在地上。
紧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活腻了吧,啥人都敢动,都给我滚!」
只觉得脑后生风,然后扑通一声,什么东西砸在我身边马路上。
抬头看竟是黄毛,他呸了一口爬起来再度朝两人冲去。
都差不多大,对面两人又比他高壮,哪里打得过。
让人摔了一个又一个跟头,但他像是不知道疼一样,逮着一个人又撞又打,甚至最后都上牙咬。
「他妈的遇到个神经病。」
又是一脚被踹翻,那两人也怕他疯狗一样的状态,对视一眼后转身跑了。
他掐腰站在马路牙子上大喊:
「以后看到你柱爷绕道走,不然看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原本刺眼的黄毛在夕阳的映照下,似乎柔和了很多。
他转头看着我,眼睛都被打肿了还咧嘴笑:
「咋样,保护费不白花吧?」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把手抽出来,展开后露出一沓皱巴巴的钱。
「呐,给你。」
他摇头:「上次你爸给过了,修门花了一百块,剩下的足够这个月了。」
「那就下个月的。」
我强行把钱塞到他手里,说来奇怪,这钱放在兜里,总是不安心,反而交出去心里好像落下一块大石头。
说罢我冲他挥挥手,跳着往家跑。
「可是下个月你们放假啊!」
我没听清他的话,只是再次挥挥手。
后来我才知道,没看见他的那段日子,他一直都偷偷跟着我,我上学他跟着,我放学也跟着。
那天我放学晚了,他也在门口蹲了半小时。
之所以不露面是怕我爸再去车棚一趟。
长大后我再次见他提及过这件事,我问他那时候是准备一直暗中保护我吗?
他却说不是,在我之前他也向其他人收过保护费,但每一次都被人找上门来教训一顿,然后拿走家里的东西当赔偿。
我爸是唯一一个不拿东西还给钱的,所以他打算保护到那个月就结束。
但因为我的强行续费,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5
爸妈知道我的事后,更不抗拒他与我接触。
放假后,家里并没有如其他家那般给我报补课班。
他们的教学理念是快乐教育,如果学得痛苦,就算勉强记住,也消化不了。
我每天的消遣就是在楼下公园玩,但爸妈跟我去过两次后便放心让我一人去了。
谁让我身后总是跟着一个黄毛尾巴呢。
其实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也试图招呼过他一起来玩。
可他总是装作大人模样撇嘴说幼稚。
嘴真硬,明明半夜我爬窗户看见过他自己一次次的滑滑梯。
咚咚咚。
某天,门被敲响。
妈妈打开门后人呆住了,黄毛怀里抱着条快十斤的大鱼一脸傻笑站在门口。
啪~
大鱼被摔在地上,不甘心地拍拍尾巴。
「呐,你们吃吧。」
说罢转身下楼,我妈回过神来连忙拦住他。
「不不不,怎么能收你东西,你这孩子快拿回去。」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给你咋还能往回收,不要你们就扔了。」
爸爸闻声赶来,看到这,脸色一正。
这黄毛或是被我爸打过一次留下阴影了,明显缩了缩脖子。
「赵彬,这鱼我们收下可以,但你得说它是怎么来的,不明不白的东西我家可不收。」
「我抓的!」
黄毛不知想到什么,一脸骄傲:「就公园后面的河沟,我总去抓鱼,一抓一个准!」
「河沟可不浅,你……」
「我会游泳,憋气可厉害了,不信你们问我奶奶,我在家能憋两分半!」
黄毛急了,但他的话我们也信了,因为他从来不拿刘奶奶撒谎。
我抽冷子来一句:「公园后面真的有鱼吗?我也想去。」
我爸一瞪眼睛:「去什么去,你会游泳嘛!」
说罢一扯黄毛:「来得正好,这么大鱼我家可吃不了,留下来一起吃。」
「哎哎哎,我不去,奶奶还在家呢……别拽我啊,我进还不行吗!」
6
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心不在焉,直到我妈从厨房拿出个保温桶,里面装着炖好的鱼段,让他吃完带回去。
他这才喜笑颜开,一连造了三碗饭才扶着墙下楼。
出门前我对他眨眨眼,他心领神会点点头。
第二天我去公园滑梯果然看到他。
他一招手,什么话都没说,一矮身钻进小林子里。
穿过灌木,从公园栅栏一个断裂的地方钻出去,就到了小河沟边上。
我像是久困笼中的雀鸟,一看到自然环境就放飞自我,挽起裤脚往河边淌。
没走几步就被黄毛拎着衣领抓住。
「你不许下去,河水深,有的地方我都呛过水。」
我瘪嘴表达抗议,他板着脸表示抗议无效。
「不然下次不带你来了。」
没办法,我只能在河岸大石头上涮脚,看着那一头黄色头发在河水里忽上忽下,偶尔他扔上一条小鱼吓唬我。
很快夕阳西下,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下过水。
黄毛突然从河中站起,右手食指高举天空:「黄灿灿,看我憋气神功!」
说罢一个猛子朝深水区扎下,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岸边查数,都数到一百,水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开始慌了。
「赵彬!赵彬!」
我总听说一些不听话的孩子去野河边洗澡,不小心溺水淹死,我怕赵彬也会这样。
就在我想起身去岸上找人时,一只手突然从水里抓住我的脚,吓得我惊叫一声。
这黄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浅水区了,起身哈哈大笑。
我瘪嘴就想哭,可眼泪掉下来,又想笑。
真是的,他那么厉害,都能保护我还能保护不好自己。
太阳快落山了,我俩才踩着水印回到小区门口。
结果远远就看到我爸妈和一帮人站在那,我心想坏了。
玩得太高兴,都忘了爸妈肯定会担心。
「没事,我带你去的。」
那黄毛又挡在我前面,眼看爸妈小跑过来,我刚想找个理由让他们别生气。
却不料我爸脚步突然停下,面色复杂地盯着黄毛说:
「赵彬,你奶奶她……」
7
原来,真正的告别是悄无声息的。
就在我们在河沟中玩闹时,刘奶奶躺在车棚中突然心梗离世了。
医院里,黄毛就站在走廊墙边,一脸茫然地盯着墙壁,似无措般手指扣着墙皮。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哭,上次妈妈发烧时我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跟刘奶奶不亲吗?
「刘桂芬家属在吗?请来签一下字。」
我爸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赵彬愣了一下:「啊?哦哦。」
走上前,盯着护士递来的通知书,上下翻转,挠挠头:「我不太识字,这……写的是什么?」
我跷脚看了眼:「死……」
头顶被敲了下,我爸瞪了我一眼。
当时我不明白,那两个字对于赵彬来说是何等意义。
我爸搂住他肩头,低声说:「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你奶奶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攥着笔的手指都在颤抖,歪歪曲曲写下铁柱二字。
「小彬,这里应该写大名。」
他忽地抬头死盯着我爸:「我不叫赵彬,我叫铁柱。」
他的眼神好凶,我很生气,明明爸爸说得没错,他为什么这么凶。
直到我了解到,刘奶奶并不是他的亲奶奶。
他是一个弃婴,在腊月寒冬被拾荒的刘奶奶发现,赵彬这两个字是包裹他的襁褓里缝着的名字。
因他幼年缺少营养,身体不好,刘奶奶就给起了个铁柱这个小名。
说是贱名好养。
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曾经问过,为什么如此痛恨这个名字。
他看着飘落的雪花,慢慢攥起拳头,呢喃:
「那天,应该和现在一样冷,把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扔在路边,他们……根本没想我活,赵彬早就冻死在那天,奶奶捡回来的是铁柱,我叫刘铁柱。」
8
刘奶奶走了,下葬那天爸妈不让我去。
我在楼上从窗户往下看,铁柱穿一身孝服捧着遗照走在队伍前面。
刘奶奶人缘不差,小区内不少邻居都自发送行,而下葬的费用是我爸妈组织小区内捐款得来的。
礼毕后,铁柱跪在门口挨个磕头送走大家。
那段时间,他经常不见踪影。
我去过车棚,去过公园,去过河沟,都没见到他。
甚至我一度以为他搬走了。
「爸,铁柱是不是走了?」
我爸叹了口气,摸摸我头发:「放心吧,他没走,过段时间好了。」
「什么叫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长大就知道了。」
大概又过了一星期,我在楼下看到了那头熟悉的黄毛。
我冲他招了招手,他如当初一样也挥了挥手。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开始。
我迫不及待跟他去了车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自己在学校的事情,说去河沟找他差点掉下去的事,最后问起他这段时间去哪了。
他笑着举起一个红本本:「我去落户口了,现在起我叫刘铁柱,跟奶奶姓。」
「帮我谢谢黄叔,都是他帮我跑前跑后。」
我眨眨眼,似懂非懂。
突然冒出来一句:「要不你也上学吧,上学挺有意思的,而且我爸说,咱们这个年纪不能不上学的。」
正在收拾东西的铁柱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我不喜欢上学。」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好了,我要保护大家。」
「啊?」
我实在想不通,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保护大家,而且这个大家都是谁?
他一脸自豪地指着门外:「保护大家的财产,也是保护。」
原来他想和刘奶奶一样,给小区的人看车。
那时的我不知行业贵贱,只觉得他很厉害,竟然能想到这种方式保护大家。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大家信得过刘奶奶,是因为她为人老实,又没有劳动能力,才让她担任这个不累的工作。
可铁柱在其他人印象中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偷奸耍滑,谁放心让他看车啊,眼看车棚里车子一天比一天少,大家宁愿停在楼下也不停进来。
铁柱想了个损招,不是给这个车胎放气,就是给那个车镫卸下来。
引得小区早上天天能听到有人骂娘。
后来大家也回过味来,知道是他干的,有的就妥协了,停在车棚里让他看,有的干脆上门拧着耳朵大骂一顿。
然后警告他自家车再出现问题就抽他屁股。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铁柱干脆天天在大家面前晃,但那些不停在车棚的车还是时不时地掉链子,掉螺丝。
这下大家想找他都没有理由了。
至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然就是我这个小帮凶了。
第一次干坏事的我很害怕,可干了两次我就觉得好刺激,尤其是看到他们找不到人气的直跺脚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铁柱铁柱,我把王婶的车座抬高了,明天她绝对够不着脚蹬子……」
跑进车棚的我看见铁柱坐在铁架床上抹着眼泪,脚下都是些零钱硬币还有票据。
看到我,他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号啕大哭:
「奶奶不该死,都怪我!都怪我!!!」
9
铁柱在挪床的时候碰掉一块报纸,但报纸下面露出的砖墙里嵌着一个铁盒。
打开后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零钱和票据。
这几年,铁柱找周围孩子收保护费,收不上来就去周围发廊给那些学徒染发练手。
每次都能给他几块钱,他把这些钱都给奶奶买药用。
但奶奶却在他出门后找药店退掉,把钱攒下来。
盒子里的票据就是药店买药退药的收据,这叠票据中只有一张不同。
那是刘奶奶找街道开的红星小学上学介绍信,里面清楚写着入学需缴纳学杂费共五百七十八块六毛。
我从地上一张张将零钱捡起,依稀可见上面有几张还写有我的名字。
算了算,已经有五百六十块之多了。
那天,铁柱哭了好久,等爸妈找来时,他已经抱着铁盒子蜷缩在铁架床上睡着了。
我把事情跟他们说了,他们长叹一口气,我问,刘奶奶为什么不买药。
他们又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
原来长大会知道这么多,真希望我快点长大。
铁盒风波过去后,铁柱如愿以偿当上了看车人。
时间长了,小区内住户发现铁柱工作时当真一丝不苟,甚至比起刘奶奶在的时候车子保护得还要好。
下雨天铁柱都会把放在外边的车一个个抬进来,渐渐地,大家也都认可了这个看车人。
一晃眼,我都快小升初了。
没事的时候,铁柱还是愿意顶着一头黄毛来陪我上下学。
之前虽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现在的我总能听到些风言风语。
「黄灿灿,今天你黄毛小对象不来接你啊?」
一男生贱兮兮地调笑一句,没等我生气就跑远了。
本来就烦,听他说完气得鼻子更是一酸。
叮铃铃!
车铃声由远至近,不多时一辆东拼西凑的二八大杠横陈面前。
「上车,今天速度会有些快,我用了新的润滑油。」
铁柱拍拍身前大杠,我眼圈泛红,看他后更是一股无名火来。
猛推一把:「谁要坐你车!」
我哭着跑回家,把自己关进屋里。
客厅内爸妈面面相觑,不多时房门敲响,妈妈推门进来。
「灿灿,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可以和妈妈说吗?」
抹了把眼泪,小声说:
「老师请你们去一趟学校。」
「啊?因为成绩?」
「不是,因为……因为……早恋。」
10
早上,是爸妈一起送我出的门。
迎面碰上铁柱推着二八大杠,看到我们明显一愣。
但还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兴冲冲对我说:
「灿灿,我回去想了想,二八大杠的确坐着不舒服,二单元林叔他家下来一台山地,我改改加个后座,绝对舒服。」
「我说了不用你,以后都不用!」
铁柱愣在原地,我爸叹了口气将他拉到一旁。
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呆愣数秒后把下巴抵在胸口,推着车子走了。
随后爸妈跟我去了学校,与班主任说明情况,并再三保证我绝对不会出现早恋的情况,这件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此外很久都没有看到铁柱的身影,哪怕偶然在小区内遇见,他也会低着头扭身避开我。
很快小升初考试结束,我被分到了更远一点的中学。
上学方式也从步行改为坐公交。
随着在新学校交到了新朋友,铁柱这个人也被抛之脑后。
尤其是看到门口蹲着那些游手好闲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社会闲散人员,我更加觉得当初自己和铁柱厮混在一起有多丢人。
同学们肯定觉得我是小太妹,难怪我交不到什么朋友,都怪他。
随着朋友越来越多,我们每天讨论的都是去哪个地下商场逛,谁家奶茶好喝。
成绩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下滑。
对此我也不在意,从小爸妈邻居都说我聪明,这点课程只要我稍微认真就能补回来。
我每天的零花钱开始不够花,我开始以各种由头管家里要钱。
买小脚裤,买化妆品,偷偷染上一缕头发彰显个性。
渐渐周围人的时尚单品变成了全键盘手机,看起来跟一个小电脑一样。
我也想要,在一次我爸接我放学时,我提出这个想法。
但一向不拒绝我的爸爸这次却否决了我的要求。
「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你们老师不仅一次反馈说你每天都不认真听课。
「这次摸底考试你竟然还是倒数,灿灿,你什么时候考过倒数,爸妈平日里对你是没有要求,但最近你真是太过分了。」
我朝他大吼:「不买就不买,说那么多干什么!」
我急匆匆往家走,余光瞥到花坛后面有一颗黄色脑袋。
「看什么看!滚啊!」
11
半夜,我偷听爸妈说话。
妈:「灿灿应该是到了叛逆期,现在这个阶段的孩子还是先别教训了。
「而且像她这么大的孩子确实该配备个手机,要不就买给她吧。」
爸:「不买,不是差这点钱,而是不能养成她这种坏毛病,叛逆期也不是她不好好学习,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瞎玩的理由。
「现在还攀比上了,要还一味地骄纵,日后她提出让咱们无法承受的要求,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妈妈长叹口气,没有反驳他。
门外我听得很生气,在他们眼中我就是那么不堪的嘛!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学,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到了学校门口我却没有进去,掐算时间,爸妈应该都去上班了。
转身坐车又回了家。
打开房门,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反锁了房门。
「不给我买,我就自己买!」
我记得有一部分压岁钱都被爸妈放进柜子里了。
他们也说过这些以后会给我,左右都是我的,拿出来买手机也不算偷吧!
我在翻箱倒柜之际,丝毫没察觉到一股黑烟顺着窗缝从外边钻进来。
「怎么那么辣眼睛呢。」
我揉着眼睛正准备找纸擦擦时,突然感觉到外边有人在喊什么。
抬头朝窗外看,一股黑烟几乎将整个窗户覆盖住。
「着火了!来人救火啊!」
我慌了,跑去阳台,打开窗户的刹那我后悔了。
大汩大汩的黑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样朝着屋内涌来。
「咳咳咳!救命啊!来人啊!!!!」
喊了两句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完,一吸气全都是呛鼻的烟雾,整个呼吸道都像是被火灼烧一样疼痛。
顾不上关窗,我连滚带爬去开门想跑下去。
可我忘了反锁是往哪里拧,越着急越打不开。
我哪里经历过这场景,学校里教的一切防火演习全都被我抛诸脑后,疯狂敲打房门,号啕大哭。
我感觉我要死了,我后悔,我不该跑回来,现在我应该在学校上课才对。
要不是我太任性,怎么会被困在家里。
爸妈会不会骂我不懂事,觉得我是自作自受。
不,他们会很难受,比我现在还要难受。
「刚才三楼窗口是不是有个人?」
「不会是黄家那丫头吧?这个点她家怎么能有人呢?」
「要真是就坏了……哎?那是谁!谁在往上爬!」
「快下来啊,危险啊!不要命了啊!」
我无助地蜷缩在墙角,屋内的烟雾呛得我睁不开眼。
耳边也是窸窸窣窣传来嘈杂。
突然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我下意识循声看去。
一抹亮黄色出现在黑烟之中,犹如天光破晓般乍现。
「灿灿!」
「铁柱!」
他脸上已经黑得看不出本色,用力在嘴角一撕,竟然是一张口罩。
满脸黝黑唯独嘴周围有一圈方正的肉色,看起来十分滑稽。
「你戴,上我后背!」
纯棉沾满水的口罩有效抵挡烟雾的冲击,我听话地趴在他背后,看他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直到来到阳台上,我才发现他是怎么上来的。
双手扣着雨水管和保温墙的缝隙,一步步地挪动。
三楼虽不高,但掉下去最轻也是筋断骨折。
我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勇气能让他义无反顾地爬上来。
突然!一条火舌由上至下窜来。
原来火灾就发生在我家楼下,长时间灼烧已经让保温墙中的材料燃烧起来,火舌舔舐一下。
铁柱的裤脚就燃烧起来。
「你嘞主卧!」
「啊?」
「#!¥!@#@用力!」
我什么都听不清,只听到一声用力,下意识勒紧他脖子。
一股失重感突然袭来,他竟然放松双手任由我俩自由落体。
没等我喊出声,他又死死扣住了雨水管,下降的身形骤停。
咔嚓一声,雨水管不堪重负断裂开来,我俩在距地半米的地方摔了个大屁蹲。
一瞬间,我的天黑了,所有人围了过来,我感觉到自己被抱起,强烈的眩晕让我睁不开眼。
甚至昏过去之前,我仿佛听到了爸爸妈妈的声音。
12
大火被扑灭,起火原因是二楼电动车放在屋内充电,导致电线短路引起火灾。
我和铁柱双双住院,我还好,只是吸入一氧化碳过量。
铁柱就严重多了,一氧化碳中毒,长时间窒息导致的休克,以及全身百分之三十烧伤。
爸妈赶到时我已经昏迷了,是邻居打的电话。
我醒来后他们没有骂我,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没上学跑回家里。
妈妈的眼泪和爸爸的沉默让我意识到这次错误有多严重。
「我想收养铁柱。」
这是爸爸说的。
妈妈抹了抹眼泪:「我没意见,这孩子太苦了,要是真有个好歹的,咱家养他一辈子。」
我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但我明白我是不抗拒的。
明明我都那样对他,可他还是愿意来救我,我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名叫愧疚的情绪。
谢天谢地,铁柱出院了。
他的手术很成功,烧伤的地方都在衣服下面,表面没有多少疤痕。
可惜那头黄毛只剩下一半了。
至于收养这件事,铁柱拒绝了。
「我是奶奶的孙子,不需要任何收养。」
尽管爸妈一再解释收养和他是谁的孙子不冲突,他也不愿意。
我爸提出要给他一些钱用于生活,他也不接受。
「保护费灿灿交过了。」
交过了吗?我记得好久没交了啊。
医院出来后,他又躲在自己的车棚里,但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愿意再跟着我上下学。
可我总是能在犄角旮旯里发现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被困在家里,他能最快速度来救我。
其实他,一直都在关注我。
只可惜这些道理我长大后才明白。
13
时间一点点流逝。
周遭日新月异的发展,我也很快初中毕业。
经历火灾一事后,我的叛逆期也到头了。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家里为了我拥有更好的学习环境,给我报了一个更远的寄宿高中。
临走那天,已经一整年没说过话的铁柱突然跑到车前。
我降下车窗,他涨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
「送你的……开学礼物。」
我看着盒子愣住,上面的封面绘制着一个全键盘的诺基亚手机。
尽管前几天爸妈已经给我换了最新的智能手机,尽管全键盘已经过时。
但这份礼物的沉重,让我不敢伸出手来接。
靠着每月收取那点看车费和拾荒卖的钱,要多久才能攒出这一部手机。
我如果收下,又不用,会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可拒绝的话他会不会认为我看不上这部手机。
犹豫片刻,我将盒子向他那推去,明显能看到他涨红的脸开始泛白。
随后掏出笔在盒子上面写下我的号码。
「我已经有手机了,你还没有,就当你送给我,我再送还给你,如果有天你想我了,总不能联系不上我吧。」
那黯淡的眼神再一次亮起,他张着嘴傻笑着点点头。
车子要开了,我探出头大喊:
「再见,哥!」
远远地,我看到铁柱突然发疯一样跳起来朝我挥手。
那是我第一次喊他哥,也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哥。
14
高中三年,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随着进入高三紧张的冲刺复习,我与铁柱的联络渐渐少了。
甚至有段时间,我忘却了这位童年好友。
当我拿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我兴奋地给爸妈打去电话。
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爸妈兴奋的样子。
「灿灿,你最近有没有跟铁柱通过电话?」
听妈妈突然提起的名字,一瞬间脑海中的记忆开始翻滚。
「没有,他咋啦?」
「没什么,他失业了。」
失业?他不是在小区里看车棚吗?
原来,随着社会发展,四轮汽车早就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了,满大街来来往往的都是,几乎每家每户都能消费得起。
自行车这种简陋的交通工具,虽不至于淘汰,但也被共享自行车而取代。
至于车棚这种 20 世纪的产物,也逐渐成为堆放杂物的地方。
铁柱这个看车人自然而然地也就失业了。
「那他现在干嘛呢?」
「好像是出去打工了,这孩子有时候认死理,我和你爸早说帮他找一个稳定工作他非说不要。」
「算了,他比我都大两岁,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匆匆挂断电话,说实话,曾经和铁柱的点点滴滴,随着时间的消磨,有些都已经模糊不清,唯一印象深刻的可能就是那一头扎眼的黄毛了。
回家待了俩月,趴在小时候经常趴着的阳台,依稀可见保温层上还残留的黑色。
没有铁柱的小区如同没有铁柱的小区。
是的,我不是口吃,但他在与不在确实没有影响。
告别父母,迈出人生的新篇章。
如千千万万学子一样,上大学,交新朋友,去抢课,艰难起床。
暗恋学长,调戏学弟,站阳台看楼下点蜡烛表白,刷校园贴吧吃瓜八卦。
铁柱犹如我人生中一闪而过的风景,也许在某个午夜梦回才会想起有这样一人。
在哲学课上我听老师讲过这样一句话。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起初我并不能理解,直到我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我爸妈出车祸走了。
15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
只记得那天天很蓝,温度很适宜,唯独几个红灯有些绵长。
我连他们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只有两张冷冰冰的死亡通知书。
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那年。
看着铁柱盯着通知书的样子。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不让我念出那两个字。
因为那不仅仅代表着生命的消散,更是人生中光亮的黯淡。
不过一天的时间,我就从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变成孤家寡人。
火化时我没哭,葬礼时我没哭。
深夜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收拾两人遗物,里面飘下两张车票时我再也忍不住了。
明明……明明……他们后天就打算来学校看我了!
「爸!妈!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我了吗!」
我哭着撕烂他们的衣服,混杂在一起铺在身上,手里攥着两张车票,鼻尖都是爸爸妈妈的味道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声嚎叫惊醒,跑到阳台看到一个疯子从小区门口跌跌撞撞地跑来。
嘴里发着无意义的声响,衣衫褴褛像是个乞丐。
可扎眼的黄色头发还是让我认出他是谁。
「叔!姨!柱子来送你们了!」
他就跪在下面朝着我家的方向磕着头,一下接着一下。
我没有见他,而是趁着他被人拉走后,收拾好东西离开。
坐上去车站的车,我始终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但从后视镜中却找不到人。
16
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可能就是时间。
它能让深厚的感情变得浅薄,让悲伤归于平淡。
毕业后我留在了当地工作,在这里展开自己的新生活。
工作上我与我丈夫沈意结识,我们无话不谈,很快就确定了关系。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也期待能和心爱的人组建一个家庭。
我见了他爸妈,定下婚期。
我没要彩礼,只说了一个要求。
在我家也要办一场婚礼,哪怕是流水席。
我爸妈无法亲临婚礼现场,那就把现场搬进去,让老两口也跟着热闹热闹,看看女儿的幸福。
沈意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真的好爱他。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我便拉着沈意回家。
几年没回来,这里大变样了。
门口的马路重铺了,大门也翻修了。
还设置了升降杆和保安亭,弄得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你好大叔,麻烦抬一下杆,我家住在里面。」
我从车窗探出头来朝着保安亭喊了声。
只见那保安大叔突然冲出来,一脸惊喜看着我:「灿灿?」
「您是?」
他的样子有些熟悉,可记忆中我又不记得这样的叔叔。
直到他脱下帽子,那地中海附近围绕着半圈黄毛,我诧异地喊出声:「铁柱哥?」
「是我啊灿灿!你这是……」
我无法想象一个比我才大了两岁的人,此刻应当正值壮年,铁柱为什么老成这个模样。
要不是那标志性的黄毛和依稀能看出小时候痕迹的五官,就算他说了我都不敢认。
看他看向沈意,我连忙介绍:「这是我丈夫,沈意。铁柱哥,你怎么在这……」
我指了指他身上的制服。
他一脸自豪拍拍胸口:「保安啊,保护一方平安,我说过要保护大家的嘛,在外边打工久了,还是家里舒服。」
说罢还上前朝沈意伸出手。
「灿灿眼光真好,这小伙长得多帅多精神,以后可要好好对灿灿,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呵呵……一定,一定。」
我看出沈意的尴尬,连忙跟铁柱说我们还有事,改天再叙旧。
他这才悻悻收回手,小跑回去把栏杆打开让我们进去。
直到车子走远了,后视镜中还能看到他跷脚眺望的身影。
「这大叔挺有意思,说话跟小孩一样。」
沈意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轻笑着调侃一句。
我轻拍他下:「别胡说八道,什么大叔,他就比我大两岁。」
「两岁?不是吧,你说他大你二十我都信,这造型也太奇葩了吧。」
顾不上怪他口无遮拦,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铁柱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如此早衰。
到了楼下把车停好,我带着沈意上楼。
到家门口时我突然停下脚步。
盯着大门愣住,明明好多年没回来了,可大门口依旧一尘不染,门上方插着端午才会有的艾草,两侧还贴着今年的对联。
这一幕幕好像父母一直都在打理一样。
脑海中闪过大门口的画面。
「是你吗?」
17
小区不大,一点消息很快就能传遍。
在我刻意宣扬下,很快大家都知道我要在小区里办流水席。
任何人都可以来参加。
「新婚快乐,灿灿都长成大姑娘了,以前小的时候还拆我脚蹬子呢。」
「王婶你别笑我了,快入座。」
「百年好合啊灿灿,一点心意。」
「快收起来林伯,您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这我不能收,今天我就是让大家热闹热闹,没别的意思,快入座。」
我和沈意挨桌敬酒,嘱咐大家吃好喝好。
一圈下来,总觉得缺点什么。
无意间瞥见大门口有个孤零零的身影,和沈意说了下便走过去。
「铁柱哥。」
听到我声音,他竟抖了一下,做贼一样把手揣进口袋里。
我狐疑地看了眼,没在意到:「怎么不一起去吃点?」
他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我还在工作时间,不能懈怠呢。」
「劳逸结合嘛,大家都在,不差这点时间。」
「不不不,保护大家不能有一点松懈,而且是你的好日子,我必须保证没有坏人进来。」
看他说的正义凛然的样子,我都要被气笑了。
我妈说的没错,这家伙犯起倔劲儿来是很气人。
我又不是什么名人,办个流水席能有什么坏人。
「行行行,我给你端来点饭菜你在这吃行了吧。」
他傻笑着挠挠头。
真是拿他没办法。
办完流水席,我也要走了,毕竟婚假就这么几天,家里还一堆事呢。
临走时,铁柱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站在车门前嘴巴张了又张,直到杆抬起来也没说。
等车子开出去了,我从后视镜看到他在对我挥手。
打开窗户探出头,风带来一句:
「累了就回家。」
那一刻,他好像和我父亲的身影重叠了。
18
婚后,我和沈意爆发了第一次冲突。
原因是我俩结婚后,公司考虑到我是否会怀孕这件事进行了约谈。
我再三保证三年内没有怀孕的计划。
但沈意知道后却大发雷霆。
「你知道我妈有多想抱孙子吗!你凭什么说不生就不生!」
「我没说不生,只不过要晚点生,现在竞争压力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等着我下去呢。」
「那就算你生完你一样可以工作啊!你这样太自私了!」
「我自私?你妈为了抱孙子损害我的前途你说我自私?」
我气笑了,指着他说:「今天我还就自私了,我的肚子,生不生我自己说了算!少拿传宗接代这种老思想绑架我,没用!」
见我态度如此强硬,沈意语气软了下来。
「灿灿,我也是为了你身体考虑,再过些年你年纪大了,那可就是高龄产妇,生孩子会有风险的,到时候真的为了生个孩子落下什么病根,你让我可怎么办啊。
「而且你不是说咱爸妈以前最喜欢孩子了吗,二老泉下有知也想早点抱抱外孙子,等下次回去把孩子抱到姥姥姥爷坟前,他们也会很欣慰的。」
提起爸妈,我心中那块柔软被触碰,意志有些动摇。
「可工作……」
「放心好了,你老公养你绰绰有余,你没必要这么要强,在家享享福不挺好吗,难道你还信不过我的能力。」
我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
最终我还是向公司递交了辞呈。
沈意也如他所说,自从我辞职回家备孕后,他对我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
我也从一开始的不甘变得享受这份偏爱。
但天有不测风云。
金融风暴来袭,各大企业纷纷裁员,沈意恰好就在裁员名单里。
那段日子,家里跟天塌了一样,沈意每日酗酒,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老婆,我决定了!」
一日,沈意突然醉醺醺回来叫醒我说:「我要创业,我和哥们研究了一个项目,绝对能挣钱!」
见他重振旗鼓我是很高兴的,但我也有顾虑。
「可初始资金从哪来?」
「这几年咱俩不是每个月都会存钱嘛。」
「不行!那是给宝宝的奶粉钱!不能动!」我拒绝,但他却很激动地抓着我:
「灿灿,宝宝还没出生,奶粉钱我可以再挣,但机会要是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会给宝宝奶粉钱挣个几倍出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就这样,沈意拿走了我们结婚以来的积蓄,还将现在住的这个贷款房子抵押了出去。
没办法,我们只能选择回老家居住。
19
得知我和沈意回来住,铁柱抓着我的手激动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还主动帮我搬行李,看着他跑上跑下,我没好气怼了怼沈意。
「你可真好意思,自己一动不动,让铁柱哥一个人干。」
沈意打个哈哈:
「人家照顾你嘛,我总不好驳了人家的好意。」
正巧铁柱下楼听到了,嘿嘿一笑:「小沈说得对,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谢啦,改天请你吃饭哈。」
一切忙完后,沈意没留铁柱,人走后,他拿着酒精开始在屋里喷来喷去。
我捂着鼻子说:「你干嘛呢。」
「谁知道有没有细菌。」
他这话让我觉得刺耳:「你这叫什么话,人家帮咱干活,你还嫌他脏?」
可能是听出我不高兴,他忙解释说:「我这是为了你和宝宝的健康着想,再说这房子这么久没人住了,总是有细菌的,彻底消杀一样也不是坏事。」
其实我是能感觉到他对铁柱是看不起的,可我也不想因为这点事和他吵架。
毕竟他才是我的丈夫。
自从搬回来后,沈意开始变得和以前不同,早出晚归,回家也不爱说话。
一问他,就说去跑业务,很累。
我开始独守空房,无聊时站在阳台往下看,总能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在楼下晃呀晃。
这一幕让我恍然,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看到那颗黄毛脑袋在楼下徘徊。
今天,我破天荒地没有提前睡觉,而是坐在客厅沙发等着沈意回来。
前段时间,我在沈意手机里发现了一个女人号码,而且互动频繁。
于是我多加观察,发现他每次回来身上总有一股香水味。
我确定那不是属于家里的任何一个味道。
门锁响了,沈意又是一脸疲惫回来。
看到屋内灯亮着,明显一愣。
「怎么还没睡?收拾收拾睡吧,我累了。」
「沈意,把手机给我。」
见我伸出手,他后退几步,干笑两声:「干嘛?查岗啊,别闹了,我好累。」
可我笑不出来:「没开玩笑,说吧,那个女人是谁,你知道我脾气的,这种事解释不清楚咱们谁也没想睡觉。」
「你有完没完啊!我工作已经够累了,没空陪你在这里猜来猜去!你是一天天在家待着没事干,可我忙得很!」
我瞪大眼睛指着自己:「我没事干?我没事干还不是你当初求我在家待着的!好好好,从明天开始我也出去工作,到时候咱俩谁也别干预对方!」
我这么一喊,沈意先是呆愣几秒,然后搂住我肩膀:「灿灿,我说的是气话,我没那个意思,你想看手机就看好了,我真的只是为了工作才和那些人逢场做戏的。
「对了,你手里还有没有钱,最近有个项目缺少资金,只要资金到账,下个月利润翻番!」
我没好气甩开他的手:「孩子的奶粉钱都被你拿走了,我哪来的钱,还有,在你没把孩子奶粉钱还上之前,休想让我要孩子!」
20
沈意急了,抓着我胳膊:「黄灿灿,我可是你老公,跟我你还藏心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爸妈出车祸走了,肇事者给赔了一大笔钱,这钱你肯定没动。
「没开玩笑,这钱对我很重要,快给我。」
「沈意你还是不是人,当初买房子我就从那钱里拿的首付,你家就只拿了装修钱,后来房子卖了你也没把钱给过我一分,现在你还惦记剩下那些,做梦!」我指着他鼻子骂道:「这钱你想都别想,不可能给你一分!
「有能耐你就去找别的女人,让她们给你出这个钱!」
沈意被我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巴掌拍下我的手:「少他妈指着我,这几年还不是我养着你,什么你的钱,你人都是我的,钱也是我的!你爸妈都死了,你还指着这点钱能让他们活过来啊!」
我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抬起手要打:「你混蛋!」
「去你妈的!」
他一把抓住我扬起的手,反手抽了我一巴掌,我被打翻在沙发上。
他还不解气,上来朝我肚子猛踹两脚:「臭女人,占着茅坑不拉屎,都几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娶你,不会下蛋的母鸡!」
这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挨打,还是被我曾经认为最爱我的男人打。
一瞬间大脑都空白了,只会本能地蜷缩一起让挨打的位置少一点。
就在这时,防盗门被人疯狂敲响。
我感觉到沈意的停顿,下一秒门竟然从外边被打开了。
一道残影冲了过来,径直撞在沈意身上。
「哎哟我草!」
沈意可能也没想到会有人能把门打开冲进来,没防备被撞翻倒地。
「铁柱哥?」
我呆呆地看着满脸涨红的铁柱,后者看到我披头散发的模样,愤怒地大喊:
「臭小子,你敢打她!我饶不了你!」
转身朝沈意扑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很快铁柱就落了下风,被沈意骑在身上殴打。
即便如此铁柱也没放过他,宁愿挨上几拳也要打他一拳。
「够了!都放开!」
我上去拉沈意,铁柱瞄准机会,一张嘴咬在沈意大腿上。
痛得他嗷一声喊出来,反手抽了铁柱一拳,把牙都打掉了。
「曹尼玛的,两个奸夫淫妇,早就看你们不对劲,臭婊子,趁我不在家偷男人是吧!
「好好好,连家钥匙都给了,你他妈真的是饿了,这种货色也下得去手!
「行啊,这事没完,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黄灿灿就是个不知廉耻的烂货,贱人!」
「你闭嘴!」铁柱爬起来满嘴是血,用那地中海的脑袋疯了一样朝他顶去。
「妈的疯子!你俩给我等着!」
沈意捂着大腿一瘸一拐地跑了。
21
我把门重重关上,无力地滑落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为什么昔日最爱的男人如今却变成这个模样。
不多时,一个阴影挡住头顶的光。
铁柱局促地站在前面,搓着手像是犯错的孩子。
「对不起啊灿灿……」
他错在哪?错在拦住沈意家暴我吗?
「你哪来的钥匙?」
「电箱里的……但我从来没进来过。」
他举手发誓的模样很滑稽,尤其是嘴里还掉了颗牙,往下流淌着血沫。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爸妈回家晚就会把钥匙放在电箱里,自从我寄宿后这钥匙也就被遗忘在电箱里,没想到他还记得。
至于他说从来没进来过,我当然相信,因为在我回家时,门外明显有人打扫过的痕迹,可屋内却落了厚厚一层灰,连个脚印都没有。
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家里出事,他回答得很简单。
我每天都会很早熄灯睡觉,可今天却一直亮着灯。
沈意回来时,他也看到了,不放心地跟了上来在门口徘徊。
接着就听到动手的声音,猛敲房门没人开,情急之下去拿了钥匙开门。
看他的样子仿佛还在为自己的冲动自责。
我却笑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这么多年,周围的邻居变了,家里的布局变了,我也变了。
可他,还是那个默默关注我,始终保护我的铁柱。
22
次日,我决定出去找工作。
至于沈意,他是否回来我已经不在意的,因为我决定和他离婚。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一个随时威胁我安全的人躺在身边。
也不会允许我的孩子日后有一个暴力倾向的父亲。
当我在电话里告知他离婚事宜,他表现得很暴躁,并且一再强调就算离婚他也要拿回自己那笔钱。
可笑,那笔赔偿金可是婚前财产,他一分都别想拿到。
并且我已经通知他做好被起诉的准备。
他放话绝对不会让我和铁柱好过。
起初我以为只是狠话,直到我看见小区电线杆上张贴的照片。
照片上是我和铁柱站在大门口聊天,应该是被人远远偷拍的,画质模糊,又是打印出来的。
错位下我像是和他贴得很近,小区内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我俩。
上面还印着四个大字:奸夫淫妇
「恶心!」
我愤怒地撕下照片,而循声赶来的铁柱满头是汗,手里还有一叠 A4 纸。
见到我连忙把手背到后面。
「不用藏了,这种拙劣的做法只会让我更恶心他!」
「我……我,我去跟大家解释。」铁柱满脸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内疚的。
「不用,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当晚,我就拟好诉讼移交给律师。
这一次我不仅要离婚,还要他为他卑鄙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们这种小城市圈子本就不大,沈意找的哪家私家侦探,去哪个打印店打印的根本经不起调查。
不过半个月法庭就审理了案件。
在我出示了一系列证据和婚前财产认定书后,沈意不仅一分钱拿不到,反而要给我一笔精神损失费。
判决下来后,沈意跑来求和。
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我这才知道,这家伙被骗了。
什么创业,什么拉投资,全都是杀猪盘。
对方只不过是找了几个站街女,略施小计就让他信以为真,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实际上所有钱早就转到别人名下了。
我只留给他一句自作自受,便潇洒离去。
没了沈意的生活,我开始走上坡路。
找工作的时候不仅接到了前公司的 offer,对方还提出会在我老家这里开设分公司,需要一个有经验并且熟悉当地市场的负责人。
但出于我上一次的离职,这次增加了半年的考察期。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同时半年前去做基因检测的结果也出来了,因为我和沈意一直要不上孩子,我认为是我的问题,因为我知道沈意之前有个前女友为他打过胎。
可检测结果却是我没问题,反倒是沈意精子活跃度不高。
这样想来,当初沈意怕也是给别人接了盘吧。
23
转眼要过年了,各家都在张灯结彩置办着年货。
我来到保安亭,敲了敲玻璃。
「快进来快进来,外边冷。」
铁柱招呼着我进去,并把小太阳推到我面前。
「柱子哥,今年过年来家里过吧。」
「啊?」铁柱错愕地搓搓手:「这不好吧?」
「这有啥不好的,小时候你又不是没来过,现在我爸妈走了,我身边没什么亲人,你就是我亲哥,别人说不了什么。」
他张张嘴激动地说不出话,片刻只挤出个嗯,重重点点头。
「行,就这事,你先忙着,我去超市买点干果,虽然人少,但过年气氛不能少。」
我走出去好远还能看到他在保安亭里又蹦又跳,活像个孩子。
但想想又叹了口气,他这一辈子,终究是把自己困在这个小区了。
买完干果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巷子,一条黑影突然跳出。
「别动!」
什么硬物抵在我后背,我吓得扔下手中东西高举双手。
心想这是遇到打劫了。
强装镇定说:「兄弟,有话好好说,只要别伤害我。
「这大过年的谁也不容易,你肯定是遇到困难了才这样,你看是缺钱还是缺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我包里就有今天提的现金,你拿了就走我绝对不回头,也绝对不报警。
「买张车票回家舒舒服服过个年,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
我自认为我说得已经很好了,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狂徒应该都不会再有进一步的举动。
但我却感觉到身后那人仿佛在抖动,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渐渐我听出来了,他在笑,是那种癫狂的笑。
「黄灿灿,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哈哈哈哈,老婆孩子……我的老婆不就在这嘛,你让我去哪热炕头啊。」
黑暗中我瞪圆了眼睛:「沈意!」
他猛地把我翻过来,我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黄灿灿,我的人生被你毁了,我工作没了,钱没了,你还把我的体检报告邮回家里,现在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柄,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这一切是你自做自受!
「你还说!既然你毁了我,那我也毁了你!」
他歇斯里底地咆哮着,手中匕首挥舞吓得我一动不敢动。
「我要割掉你的头皮,让你和那个臭保安一样长不出头发,在你脸上割上一刀又一刀,这样你俩就般配了,你个臭婊子。
「那个臭保安不是说要保护你嘛,让他现在出来啊,哈哈哈!」
我突然瞪圆眼睛看着他后面,大吼一声:「柱子哥,别!」
沈意吓得猛回头,却看到空无一人的巷口。
意识到被骗的他想抓住我已经晚了,趁着间隙,我抬起膝盖猛地顶在他胯间。
一瞬间他吃痛的弯下身子,我趁机绕过他朝外跑去。
「妈的臭婊子,我杀了你!」
我发了疯一样向家跑,他在身后追,剧痛让他体内肾上腺素飙升,竟忽略了疼痛跑得愈发快。
而我穿着高跟鞋根本跑不快,哪怕脱掉赤脚也一样被拉近距离。
「灿灿!」
跑着跑着,我看到迎面出现一个身影。
铁柱哥!
他大喊着朝我跑来,我一时间鼻头一酸,高喊他的名字。
帽子掉了,露出一圈亮黄的头发,犹如当年浓雾中那般,他总是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草你妈又是你!狗男女都给我去死吧!」
我感觉到脑后恶风,似乎下一秒那把刀子就会插入我后心。
关键时刻,铁柱猛地撞开我,与身后的沈意撞到一起去。
两人翻滚在地上,铁柱死死地咬住沈意的耳朵。
「窝锁国,你对她不好,窝饶不了你……」
铁柱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沈意吃痛的惨叫。
「来人啊!来人啊!杀人了!!!!
「啊!!!!」
听到我这么喊,沈意一使劲竟然挣脱开来,但耳朵却还留在铁柱嘴里。
爬起来的瞬间他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柱子哥!」
我哭着要扶起铁柱,可就在触碰到他的瞬间,我动作凝固了。
一把匕首就那么明晃晃地扎在他胸口,连根没入,看角度看力度,就是刚才他推开我的瞬间刺进去的。
「柱子哥你别吓我,我这就叫救护车,你看着我看着我啊!」
我着急地想要拿手机,可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所有东西都掉在了之前的巷子口。
我想起身去找路人帮助,一只手却抓住了我。
「灿灿……我没骗你……我真的能保护你……」
「我知道,你别说了柱子哥……」
「我没骗你……我真的能憋气两分半,我……我拿奶奶发誓……」
「求你了柱子哥,你别说话了。」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他却强行咧开嘴角,一只手高高举起指着天空。
「灿灿……看……看我憋气神功!」
「哥!!!!!!!」
24
「本最高人民法院宣布犯人沈意,犯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判处死刑,立即生效,即日行刑!」
我从法院走出来,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般喘不过来气。
哪怕行凶者受到了制裁,但铁柱哥也永远醒不来了。
随后我去警局取走铁柱哥的骨灰,在小区里给他办了追悼会。
那天,大半个小区的人都早早起来站在灵堂外。
我也才知道,这些年,他真的如同他所说那般认真地保护着小区内的人。
他清楚地记得每一户人家有谁,记得他们的身体状况,无论红白喜事他都会跟着干活。
一些子女不在家中的老人遇到个修水管修灯这些个琐事,他也是第一时间站出来。
哪怕小区内只有他一个保安,但小区这些年却从来没遭过小偷。
小区内一草一木,一块砖,一片瓦,他都记在心里。
大家不说,但都感恩这个有点老的小保安。
「柱子命苦啊……年纪轻轻被人骗,临了临了还死于非命,老天爷没眼,让好人没好报啊。」
我听见王婶在为铁柱鸣不平,走上前弯下身子:「婶子,你说柱子哥怎么了?被人骗是什么意思?」
王婶抹了把眼泪:「灿灿你回来的少你不知道,当年你爸妈走的时候铁柱回来过,可没多久就住院了。
「听说是在出去打工的时候被人骗进黑煤窑,连肾都给挖走了。
「那天他听到你爸妈走的消息,连夜从医院跑出来,就这么用两只脚走,硬生生撑过来的。
「你看他的样子,才三十多岁老得跟五六十一样,都是少了一个肾闹的啊。
「还有他那头发,为了挣点钱,总是染总是染,染的毛囊都死了,可就这样他还总是染,说什么怕人认不出,你说大家都从小看着他长大,谁能认不出他呀。」
「我……」
后面王婶说了什么记不太清了,只想着当初看到他这个样子时,我好像就没有认出来,还是脱掉帽子露出那一圈黄毛时这才……
我之后找到派出所,请警察调出铁柱当初被骗的地点,还有当初他行进的方向。
这样看下来,他如果不被骗的话,最终的目的地好像就是我大学所在的城市。
柱子哥,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对吗。
无论我在哪,无论有多远。
想到这,我泪崩不止。
25
夜里,我从抽屉里翻出一部手机, 一台磨损严重的诺基亚全键盘手机。
上面的数字已经没有了,屏幕也刮花严重,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用这部手机。
难道在他简单的认知里, 只有这部手机能联系到我吗?
我翻起他的通讯里,果然只有我一个号码, 短信里也只有一些运营商发的提醒。
可当我点开相册时却呆住了。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那是我和沈意在家办流水席的场景。
照片上, 我和沈意在敬酒,铁柱就站在镜头前咧嘴叉腰笑着,远处的我错位下像是挎着他一般。
他像是个老父亲挽着我的手, 把我交付给他人。
我想起那天他的慌张,他的不自然。
他总是不善言辞, 却已经付出所有。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守护神, 直到小区内改建。
要推掉原有的车棚,改成停车场。
施工当天我在现场,看着承载很多回忆的车棚被推掉,心中五味杂陈。
可一个反光引起我的注意, 连忙叫停铲车,跑过去捡起。
好熟悉的铁盒, 是当年刘奶奶藏钱的铁盒吗?
看位置, 难怪我收拾遗物时没找到, 铁柱又把盒子重新嵌回墙里了。
打开后, 曾经的票据和零钱不见了, 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小本子。
打开第一页, 上面记着很多我听过的名字,都是小区内的同龄人。
看起来没比我大几岁,十二三的样子,嘴边还有一圈绒毛。
「(「」这让我想起他当时跟我说过, 除了我, 他还朝别人要过保护费,可最后人家总是会找上门拿走他家的东西当补偿。
我翻到最后面,我的名字终于出现了。
黄灿灿,+5、+1、+3……
别人的名字都是歪歪曲曲的, 唯独我的名字很方正, 而且像是描过好几次一样。
这串数字在后面突然中断了,在+200 后面是一个-101。
紧接着就是+8, 然后就没了。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过八块钱。
直到我手一滑本子掉落地上横陈过来时,猛然意识到。
这不是 8,而是正无穷。
那天, 阳光很好, 尘土飞扬, 我又哭又笑走出现场,看起来很狼狈。
路过绿化带时,一条黄影窜了出来, 死死咬住我的裤腿。
好有趣的小黄狗, 全身都是黄的,唯独头顶中央有点白。
你是怕我认不出你吗?
我抱起它,用脸颊蹭了蹭它, 低声呢喃:
「做人太苦了吧,哥,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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