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契合
我是与霍铮百分百匹配的 Omega。
是他在易感期里,被强塞到身下的一颗解药。
我爱他,却只得到他的冷言冷语。
塌方意外,我们被困在黑暗洞穴。
柠檬味的信息素伴着血液溢出来,浓得发苦。
他避我如蛇蝎,嗓音喑哑:「这种时候,你都不忘用信息素勾引 Alpha。
「江柠,你真够贱的。」
我蜷缩着,悄悄用衣服捂住贯穿腰腹的伤口。
小声道:「对不起。」
我死后。
你再也不用闻到我的信息素。
应该会很高兴吧……
1
受伤时飙高的肾上腺素渐渐平息。
我感觉到了痛。
腹部痛,后背也痛。
我痛得不敢呼吸。
却无法抑制信息素伴着血液涌出来。
只十几秒。
黑暗的洞穴里就满是青柠味。
浓得发苦。
霍铮靠墙坐在洞穴另一边,嗓音喑哑,语气嘲讽:「这种时候,你都不忘用信息素勾引 Alpha。
「江柠,你真够贱的。」
即使看不见霍铮的脸。
我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绷紧的下颌线。
冷峻又带着戏谑的眼。
他一向如此。
胸腔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我很想说:不是的。
我没有故意释放信息素,也从来没有勾引。
但鉴于霍铮总嫌我麻烦。
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我受伤的事。
所以我蜷缩起身体。
悄悄用衣服捂住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
小声道:「对不起。」
塌方时,是我最先发觉的。
眼看一块落石直直往霍铮头上砸。
我想也没想就扑身将他撞倒。
土石倾泻。
我们倒下的地方恰好形成一个洞穴。
他毫发无损。
而我却被落石砸到了……
「装无辜没用,」霍铮凶狠地道,「你最好,立刻把你恶心的信息素收一收!」
我没法抑制血液中的信息素溢出,只能咬牙将伤口摁得更紧。
霍铮不肯罢休:「不听话?」
他平静得几乎冷酷:「没用的,江柠。
「不论你刚才护了我一下,还是现在释放信息素讨好,都没用。
「霍氏我已经全权接手,再没人会逼迫我维持跟你的婚姻。
「明天,我们就解除婚姻关系。」
这句话像千吨重的洪水,轻轻松松将我们十年的过往冲散。
心中一片狼藉。
我缓慢地眨眼。
喉咙艰涩道:「好。」
如果,我明天还活着的话。
2
遇到霍铮,堪称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13 岁时,我被诊断为高功能自闭症。
虽然是自闭症患者中最接近正常人的那一类。
但我仍然明显地表现出孤僻、偏执和刻板行为。
诊断室里。
医生看着我叹气:「粉雕玉琢的一个孩子,可惜了……」
彼时爸爸的公司刚上市。
白手起家的江家终于跻身海市名门。
所以患病的我成了一个不光彩的秘密。
我被锁在家里。
每天能见到的只有家人和家庭教师。
直到我遇见霍铮。
那天佣人因为忙于家庭宴会。
忘记锁住我的房门。
悦耳的音乐声从别墅后花园传上来。
我想听得更清楚,所以开门走出去。
可才走到一楼,就被一群小孩儿围住指着鼻子嘲弄。
「哑巴!」
「呆子!」
……
我感到紧张,捂着耳朵钻进桌子下面。
他们变本加厉,开始围着桌子不停跺脚、大叫。
姐姐江露就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笑。
然后,我看见了霍铮。
他那时还没现在这么高,却已经喜欢皱眉头了。
「滚!」
霍铮睥睨众人,只说了一个字就救了我。
他蹲下来,不解地看着我:「你是笨蛋吗?被欺负了不会喊人?」
我看着他好看的眼睛点头:「嗯。」
我是个笨蛋。
因为爸爸妈妈和姐姐都这么说。
霍铮被气笑了。
他揉了揉我的发顶,语气笃定又温柔:「没有人会说自己是笨蛋,你不笨。」
那一天我经历了意外,感到了恐惧和不安。
却也牢牢记住了霍铮。
他是所有人中对我最有耐心,并且不觉得我无趣的人。
干预师问我:「你对霍铮是什么感觉?」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喜欢。」
干预师:「那你喜欢爸爸妈妈和姐姐吗?」
我眨眨眼,郑重地说:
「不,我只喜欢霍铮。」
3
自那以后,霍铮经常来找我。
他说自己总被安排跟不同的 Omega 见面,很烦。
而我是个安静的 Beta ,能让他舒心。
霍家的尊贵在海城首屈一指。
霍铮拥有 S 级 Alpha 信息素,更是所有人企图高攀的对象。
所以爸爸妈妈没有阻止。
他们巴不得霍铮天天来。
每次霍铮进门,妈妈都会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姐推到他面前。
「霍少爷,我们家露露是 Omega,你们一起玩比较好。」
霍铮看也不看姐姐一眼:「我是来找江柠的。」
霍铮讨厌被控制。
他躲着江露。
常常跑来陪我上课、吃饭、午睡。
还会送颜色十分齐全的画笔给我。
霍铮总在我执拗地给颜色排序时说我「麻烦」。
但当他听见江露这么说我,又会很凶地反驳她。
「你们 Omega 才麻烦。」
他最喜欢陪我在反锁着的阁楼里画画。
我喜欢画月亮,并且只画月亮。
霍铮说我画的月亮比天上的那枚还要美。
他关了灯,拉上所有窗帘。
万籁俱静。
我们躲在桌下的黑暗空间里,点燃一根小小的蜡烛。
昏黄的光线照亮桌底的画纸。
「江柠你看,我们有自己的月亮。」
我分不清洒在霍铮脸上的是烛光还是月光。
只觉得他高挺的鼻和深邃的眉眼很好看。
于是我用指尖轻轻拂过他暖融融的眉毛,鼻梁,最后到锐利的嘴角。
霍铮周身震了一下,目光沉沉地说:「江柠,你有点奇怪。」
我慌忙收回手。
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的猛烈心跳声。
忽然,我的嘴唇触到一片柔软和湿润。
霍铮的脸离我很近,近到我的睫毛轻轻扫在他的脸上。
他把嘴唇移开,笑得很坏:「你现在的反应,更奇怪了。」
霍铮不知道我生病的事。
他只是时不时觉得我奇怪。
最奇怪的事,发生在我们认识的第四百六十一天。
那天傍晚我突然发起了高烧。
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青柠味。
霍铮在闻到的一瞬间双眼猩红,浑身的肌肉都在隐隐战栗。
他攥紧拳头,咬牙说:「连你也……」
然后他夺门而出,再也没有来找我。
我很想霍铮。
被摁在床上注射抑制剂的时候,更想。
我断断续续听见门外医生的话:「S 级 Omega 的确常常分化得比较晚。
「所以江小少爷的发热期会比一般 Omega 更难熬,对 Alpha 的依赖也更严重……」
我……竟然变成了 Omega?
我大概能猜到霍铮没说出的后半句话:连你,也是 Omega。
他最讨厌的那类人。
4
一切声音都被落石和土层挡在洞外。
洞穴里仿佛与世隔绝。
我向来喜欢安静,但安静没法止痛。
我冷汗津津,颤声求他:「霍铮,你能……释放一些信息素给我闻吗?」
一点点就好……
我与霍铮的信息素百分之百匹配。
他的信息素能让我愉悦,甚至缓解疼痛。
黑暗里。
霍铮的嗓音很沉,似乎在艰难地忍耐欲念。
他讥讽道:「怎么,今天出门没带着你偷来的衬衫或是领带吗?」
我哑口无言,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真小气……
原来他知道。
我偷他衬衫和领带来闻。
那是在一个混乱又疼痛的深夜。
我赤裸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去卫生间给自己清洗上药。
镜中的自己浑身青紫,唯有颈后的腺体完好无损。
没有标记。
没有慰藉。
这让我控制不住地感到难过。
即使刚才在最疼的时候。
我都没有这么难过。
生理课本上说的是真的。
亲密行为后的 Omega 如果得不到标记和安抚,会感到空虚和悲伤。
我感到心脏仿佛被带刺的丝线缠绕,而里面空荡荡的。
原来,这就是空虚和悲伤的感觉啊。
于是我偷偷拿来霍铮的衬衫,躲在卫生间里闻。
他穿过的衬衫依然洁白,但已经浸满了信息素。
真好闻啊,是独属于他的乌木香味。
蹲到脚麻,我恋恋不舍地放回衬衫。
却还是没忍住藏起了衬衫上的领带。
我在日记本上写借条:
江柠借用霍铮一条领带,括弧,深蓝色斜条纹,括弧。
我在心中默念。
等我不难过了,就还给霍铮。
可两百四十六天过去了。
我还是常常觉得难过。
明明在很久之前,霍铮总是让我感到快乐和幸福的。
我的声音更小了一些:「领带……会还给你的。」
可霍铮却更生气了:「不用,扔了吧!」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微微晃动。
洞外传来重型机械轰鸣的声音。
是救援来了。
5
洞口的土石被外面运作的机械震落。
空间愈加狭小。
我渐渐感到氧气稀薄。
霍铮起身走来,在洞口攥了把土。
「一群蠢货,这座山土质松软,如果遇到下雨,塌方是迟早的事。」
他绕过我坐回原处。
冷声说:「江家负责这项工程,你知道吧。」
见我没回答,他嗤笑一声继续道:「江家拼命把你送到我嘴边,就是为了在工程材料上以次充好,赚取差价的?
「真低级!」
我茫然地问:「江家……以次充好?」
霍铮:「我今天带你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你们江家做了多少坏事。
「我们被埋的地方,是本应该用钢筋加固的位置,可被埋前,我看见的钢筋并不是原定好的尺寸。
「签合约的时候我劝过父亲,利用 Omega 讨好 Alpha 的人,都是畜生。」
他冷笑一声:「畜生,怎么配跟人合作呢?」
畜生这个词,我是第二次听到。
第一次,是我们分别四年后的那晚。
妈妈指着一个门窗密封的房子说:「柠柠,霍铮就在里面。
「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吗?进去吧。
「他现在是易感期,独自熬着会死的!
「你的信息素可以救他,你愿意救他吗?」
「愿意的。」我不假思索,轻声说。
高等级的 Alpha 非常容易在易感期失控。
有甚者会出现严重并发症,导致休克。
所以我丝毫没有怀疑妈妈的话。
厚重的门从外面打开。
我被狠狠推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
能清晰地听见一声声低沉的粗喘。
满室的乌木香里,我顶着风暴般的 S 级 Alpha 信息素,艰难前行。
等双眸适应了昏暗。
我看见瘫坐在墙角,戴着止咬器的霍铮。
他高大许多。
裸露的肌肉紧绷虬结。
他死死地盯着我。
双眼血红。
像一头紧盯猎物的狰狞雄狮。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扑倒了压在身下。
乌木和青柠的香气纠集融合,让原本就潮湿的空气变得黏稠。
我无措地朝两边胡乱地看。
小声说:「这里很黑,我一起看月亮,好不好?」
就像以前一样。
可霍铮今天明显很反常。
因为他看起来非常陌生和恐怖。
我鼓起勇气解开他的止咬器。
颤声说:「这样,你会舒服一些吗?」
霍铮眉心深蹙。
咬牙道:「江柠!
「这就是你的目的?想让我像畜生一样受信息素的控制,被原始的欲望操控?!」
霍铮满眼愤恨,忽略我茫然的眼神。
他一字一句道:「那就让你们得偿所愿!」
6
几道布料被撕碎的刺耳声响。
骤然暴露于空气中的肌肤一阵颤栗。
下一秒,霍铮滚烫的身躯压下来。
他灼热的气息扑在耳边:「你自己选的,活该受着!」
我睁大眼,还不明白自己选了什么。
身体和意识就被一阵剧痛击穿了。
我被疼痛和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反复淹没。
犬齿刺入皮肤的疼痛显得微不足道。
一股滚烫的信息素沿着伤口涌向四肢百合。
七天里。
我哭喊,挣扎。
都毫无用处。
再睁眼。
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喉咙哑了。
手腕和脚踝的勒痕被纱布包裹着。
颈后的腺体上,还残留着深深的齿痕。
他终身标记了我。
终身标记非配偶的 Omega ,Alpha 将要负严重的法律责任。
所以我们快速地结婚,住到了一起。
我以为那次以后,霍铮会变回原样,不会让我那么疼了。
但事与愿违,他甚至变本加厉。
霍铮常常从身后将我笼罩,语气跟动作一样凶狠:「这就是你渴望的,不是吗?!」
他看不见我摇头,也听不见我小声求饶。
不要这样。
我只是想帮你……
每一夜,霍铮总能找到新的方法让我哭。
我想我一定是犯了什么错。
但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很想变得正常一些。
那样我就能懂得霍铮为什么生气。
我一面恐惧霍铮,一面又十分渴望他的接近。
这太矛盾了。
于是我每晚睡不着觉,拼命地想该如何解这道难题。
后来我想,这大概就是医生口中的「依赖」。
霍铮是我的 Alpha。
所以我无可救药地依赖他。
可霍铮厌恶我,连同厌恶我的依赖。
这是一个更大的难题。
没人教我,被自己爱的人讨厌了,该怎么办。
洞外的声音渐渐近了。
但我已经开始觉得浑身恶寒。
这是休克的前期表现。
我可能,等不到救援了……
不过如果我死掉,也许就不用被「依赖」困住。
霍铮,应该也会开心起来吧……
7
意识开始模糊。
我忽然想到豆包。
豆包是我捡的流浪狗。
它大概,是这世界唯一会舍不得我的存在。
怕霍铮不同意我养它,我就把巴掌大的狗崽崽偷偷揣在兜里。
但我实在不善于伪装和撒谎。
霍铮很快发现了它。
「给你一分钟,丢掉它。」
我捂着口袋,退后一步:「丢掉,它会死。」
霍铮又生气了:「我数到三,否则你们两个一起滚蛋!」
我转身回房间,被霍铮叫住:「你干什么去?!」
我回身,认真地答:「收拾东西。」
霍铮皱眉,升高的语调带着愠怒:「你为了一只狗,要走?」
我点头。
霍铮嗤笑道:「你要带着它去哪?」
我思考两秒,凝重道:「没想好。」
霍铮仰头看天,原地转了两圈。
忍无可忍道:「江柠,我真的服了你。
「你看好它,如果我发现它乱跑乱尿,我会立刻把它活埋了!」
我抖了抖。
捂住豆包小小的耳朵。
这么可怕的话,不能让它听到。
洞外的轰鸣声暂歇。
我撑着力气道:「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一下豆包?
「你以后……不要对它那么凶,好不好?」
「照顾?」
霍铮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却无比清晰。
「江柠,你以为你是谁?
「我要是不高兴,就在你面前把它摔死。
「就像那次,当面把你的抑制剂摔碎一样。」
那次……
我伏在地上,在一阵阵热潮中挣扎的时候。
霍铮失手砸碎了我仅剩的一支抑制剂。
他居高临下睨着我。
语气轻巧:「哦,我没拿稳。
「江柠,我也可以帮你。
「求我。」
发热期能轻易吞噬一个 Omega 的理智和尊严。
我扯了扯他的裤脚。
哽咽道:「霍铮,求你……」
只要一点点信息素安抚,或者一个临时标记就好。
模糊氤氲的视野里,霍铮冷笑着,俯身到我耳边:「抱歉啊,你的信息素太恶心。
「我实在下不去嘴。」
闻言,我瞬间被巨大的羞耻感笼罩。
嘴唇嗫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是我沉默地挨了三天,最终昏厥,被送去医院。
……
原来那次,他是故意的啊……
那支堪称救命稻草的抑制剂,是他故意毁掉的。
「那些话……也是你故意说的,对吗?」我竭力抑制颤抖。
「不,」霍铮残忍地道,「你的信息素,真的很恶心。」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了。
碎片锋利,划得我满身鲜血淋漓。
我感觉不到痛了。
只剩满身冰冷。
也许是听见我的气息急促,霍铮戏谑地问:「生气了?」
我在昏暗中轻轻点头。
他满不在乎:「气吧。
「反正你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忍不住先来找我。」
是啊。
以前霍铮惹了我,最后反倒是我装作忘记,然后悄悄跑到他身边拽他的衣角。
因为我怕生气久了,霍铮会离开,不要我这个朋友了。
但这次是他生气太久了,从十四岁,到现在,他一直在惩罚我。
意识将溃。
我无力地喃喃低语:「这次,再也……不理你了……」
「你说什么——」
霍铮的话被轰隆巨响覆盖。
有晃白的光照进来。
嘈杂的人声和抽气惊呼中,我彻底闭上眼睛。
霍铮,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8
光线在眼前炸开时,霍铮听见救援人员的惊呼。
「天啊,怎么这么多血!」
「有人受伤,快叫医护人员来……」
心跳猛地错拍。
「谁?谁的血?
「谁受伤了?!」
霍铮强撑着睁眼,却感觉双眼一阵刺痛。
救援人员用深色的布料遮住他的眼睛,回答道:「跟您一起被困的 Omega ,您不知道吗?」
霍铮浑身猛地一震。
一把扯下脸上的布料往回走,脚步慌乱。
救援人员追上去制止:「霍总,您现在还不能睁眼!
「现在最好赶紧离开这里……」
霍铮充耳不闻,走回被医护人员包围的洞口。
他语调不稳:「江柠,立刻出来!
「你又在搞什么把戏?!」
没人回应,霍铮终于忍不住拨开外围的几名护士,往里看去。
入目猩红。
江柠蜷身躺在血泊里,双眼紧闭,瓷白的脸上挂着一滴泪。
没有任何表情。
围在一旁的医生正为他简单止血。
焦急道:「他伤得很重,已经休克了,必须赶紧送医院!」
霍铮哑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一瞬间耳鸣。
无声的画面里,江柠身下的血深深刺痛他的眼睛。
「呵,」霍铮突兀地笑了下,「不可能的。」
他表情不自然地说:「他怎么可能受伤,塌方时我们明明——」
医生皱着眉打断他:「伤口是被落石砸出来的。
「他太瘦,腰侧几乎被砸透了。」
落石……
霍铮回想到土石滑落的那瞬间,自己被江柠猛地推了一下。
所以,砸中江柠身上的那块碎石,本来是冲自己来的。
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呼吸急促地扯住身旁的助理吼:「快打电话……打电话叫直升机!」
直升机上轰隆声震耳。
霍铮却能清晰地听见血滴坠在脚旁的声音。
江柠还在流血。
压迫止血的纱布浸透了,鲜血沿着担架边沿坠下来。
在霍铮脚边形成一个很小的血洼。
信息素的味道飘散,像一只手,紧紧扼住霍铮的喉咙。
他盯着江柠掩藏在氧气面罩下苍白的脸,耳边响起自己在洞穴里说的话。
他说江柠在用信息素勾引。
说江柠贱。
霍铮觉得喉头像是哽着一块烧红的炭。
心头如针锥。
医生换了新纱布,更用力地压迫江柠的伤口。
霍铮屏着呼吸,猛地蹙眉。
仿佛能感知江柠的痛。
可江柠仍然很安静,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他不会痛吗?」
医生愣怔一秒,答:「伤那么重,怎么可能不痛。
「受伤初期因为应激反应,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是不怎么疼,但不久后一定是剧痛难忍的。」
医生狐疑地问:「他被困时没有喊痛吗?」
江柠喊过痛吗?
没有。
他只是很小声地跟自己乞求信息素。
之前即使自己有时故意将怒火撒在他身上。
很用力。
江柠也只是轻轻蹙眉。
然后很小声地,断续地说:「轻一点……可以吗?」
事后难受得狠了。
只会默默地躲到卫生间,闻偷来的衬衫和领带。
结婚 3 年,他从未询问是否可以得到一点点信息素安抚。
而被困时,他第一次向自己开了口。
盼望着得到哪怕一点点的信息素,来缓解彻骨的疼痛。
然后,他听到了什么?
江柠听到的,是自己残忍的拒绝,和一连串的冷嘲热讽……
「啪」的一声响,霍铮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连自己的 Omega 受伤了都不知道。
他没有帮他止血。
没有帮他止痛。
还……
霍铮垂下头,狠狠闭眼。
眉心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结。
他双手合十抵在额间,侥幸地想,等江柠醒来,就立刻跟他道歉。
并且以后要对他好一些,不能再那么凶。
失血要尽快补回来,现在就要找一位营养师来制定江柠的食谱,还要……
霍铮脑中纷乱的、细小的计划都被一声尖锐的警报声打断了。
他愣怔地看向监护仪显示屏上的直线。
后知后觉。
他预想的那些以后要做的事,恐怕没机会去做了。
9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长到似乎横亘了之前十年的时光。
梦中的 13 岁,我依旧被一群小孩围堵在桌子下面。
但这一次,霍铮跟姐姐、爸爸妈妈并排站在一起,也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原来,他们没有任何分别。
我试图永远躲在桌子下面,却被妈妈一把拽出来。
她把我的手臂抓得我很痛。
「你该庆幸自己分化成了 Omega,还跟霍家太子爷百分百匹配,否则我早就把你丢掉了!
「Omega 天生要一辈子依附 Alpha,能跟霍铮结婚是你最大的价值!」
因为是 Omega,所以才被你们利用吗?
我恍然间想。
如果自己不是 Omega 就好了。
那样我就会被丢掉。
也好过跟霍铮纠缠那么多年。
画面天旋地转。
我看见自己手中的离婚协议。
霍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江柠……
「江柠你在哪啊?
「对不起,我后悔了……
「我们不离婚好不好?」
……
我把离婚协议护在怀里。
拼命往前跑。
霍铮,你不可以后悔。
我边跑边想。
江柠,你终于自由了。
你要忘掉霍铮。
往后的日子,你要随心所欲地活。
我越跑越快。
却在即将冲出迷雾的时候猝然摔了一跤。
右脚在被子里轻轻一挣。
牵涉到腰间的伤口,一阵剧痛。
耳边是霍铮嘶哑的声音:「江柠,你昏迷了两天,终于醒了!」
我只是蹙了蹙眉。
他就大声地吼起来:「医生!快去叫医生!」
然后他又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江柠,还很痛是不是?
「别怕,我已经释放了很多信息素,你闻到了就会好一些……」
信息素?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闻到。
我缓缓睁开眼。
看见一脸胡茬的霍铮。
他穿的还是被困时那套西装,前襟沾了泥土,很脏。
头还是很晕,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我努力地抬眼看他,拼尽全力地说出一句话:「离婚协议书,给我……」
精力耗尽。
再度陷入昏睡前,霍铮哑然,一脸错愕地望着我。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但没关系。
我记得。
10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被身边的说话声吵醒。
「失血过多会造成不确定的并发症,并且我们检查出病人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信息素缺乏的状态,」医生小心翼翼地问,「您……从未给您的 Omega 信息素安抚吗?」
「没有,」霍铮声音艰涩沙哑,「他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我都没给他。」
医生轻叹,安慰道:「没关系的,以后还有机会弥补,您可以尽量多释放一些信息素给他——」
「我已经释放很多了,」霍铮的语气罕见地颓败,「可他还是会疼得满头大汗,嘴唇都咬破了。」
医生拿出一个仪器。
「嘀」的一声响后,他说:「空气中的 Alpha 信息素浓度的确很高,不应该啊……」
「我闻不到了。」我忽略霍铮错愕的脸。
喃喃自语般,轻声道:「好像,也没办法释放信息素了。」
紧急检查后。
我被确诊为腺体失血性损伤。
这表示我无法再分泌信息素,并且再也闻不到任何信息素了。
我又变成了一个 Beta。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但明显霍铮不这么认为。
他绷着脸把检查结果单撕碎。
又揪着医生的衣领,叫嚣着要重新检查。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医生:「霍先生请您冷静,我们的检查结果不会有错。」
霍铮终于松开手。
他沉默良久,哑声道:「他什么时候能恢复?」
医生略带遗憾地道:「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也不会恢复。」
11
那一晚,霍铮像之前几天一样守在我的床旁。
只是原本挺拔的脊背变得颓败。
夜半,我又被疼醒。
见我皱眉,霍铮急忙起身喂止痛药给我。
过度释放信息素让他的脸色很差。
连手都在抖。
「对不起,对不起……」
一滴泪落在他执杯的手上。
「江柠,我们——」
我闭上眼,将头扭到一边。
再也不理你。
我不是说说而已。
病房陷入安静。
我听见霍铮骤然粗粝的呼吸声。
他迅速倒气,低声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很想骂他。
但只有自己说到做到,才能要求别人。
所以我忍住了。
霍铮以为我累了。
轻轻拍我,像在哄睡。
他似乎把我的沉默当成了撒娇。
那天起开始跟我讲很多话,语气是久违的温柔。
「江柠,别闹了好不好?
「我发誓以后不会对你那么凶了,会对你很好。
「我替你办画展好不好?等你出院我们就去选地方。」
……
「跟我说句话,柠柠,骂我也好……」
我沉默地,安静地看着他。
恍惚间觉得他又变回了从前的霍铮。
为什么呢?
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我变回了 Beta?
应该都有吧。
许是打听到我变回 Beta,江露破天荒地来医院探病。
她浓妆艳抹,在霍铮面前拼命释放信息素。
「霍总,您这下可以考虑我了吧?
「您这样稀有的顶级 Alpha,怎么能跟一个 Beta 凑合呢?
「虽然我的信息素跟您不是百分百匹配,但也是很好闻的。」
她倾身往霍铮身上靠:「您闻闻?」
霍铮眼底的厉色蓄积。
冷声道:「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来,现在可以滚了!」
江露涂满腮红的脸抽搐一下:「霍总,您——」
「来人,把她扔出去!」
两个黑衣人开门进来,架住江璐往外拉。
江露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地尖叫:「霍铮,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到现在你都不知道跟自己结婚的是个傻子!」
霍铮眸光一凛,叫停保镖的动作。
他表情森然,声音沉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江露挣脱保镖的手,拽了下衣摆:「你不会一直没看出来,江柠不正常吧?
「他其实是自闭症!就是个智障!」
看见霍铮震惊的表情,江露冷笑着,继续道:「当初看你这条大鱼跑了,我妈就跟江柠说你易感期会死掉,两句话就把他骗进隔离室了。
「即使知道顶级 Alpha 在易感期有多残暴,他还是傻傻走进去,还以为在救你的命呢,哈哈哈!
「我们都以为他会死在隔离室,没想到这傻子命硬,居然活下来还跟你结婚了!」
12
我平静地、面无表情地听着。
回想到那年在病床上装睡,偷听见的话。
妈妈语气懊恼,对爸爸说:「没想到他能活啊,死了还能趁机敲霍氏一大笔钱。」
爸爸低声道:「小声点!没死有没死的法子!
「我们逼霍铮跟他结婚!」
……
原来,霍铮会死掉这句话,是妈妈骗我的。
会死掉的,一直是我啊。
江露仍在笑骂:「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塌方的事关系到霍江两家,你要是敢对江家怎么样,我们就鱼死网破,霍家十几亿的投资也别想要了!
「你就跟这傻子绑在一起到死吧!」
霍铮暴起般冲出去,掐住江露的脖子,把她狠狠掼到墙上。
一字一句,像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再让我听见你说江柠,就去死!」
直到江露的脸变成紫色,霍铮才放开手。
他俯视趴在地上咳嗽喘息的江露,冷声道:「十几亿而已,买你们三个人下地狱,很值。」
江露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他:「疯了!霍铮你疯了——」
她被架着拖出去。
刺耳的尾音被房门夹断。
病房重回安静。
霍铮缓慢转身,仿佛一台陈旧破败的机器。
他的双唇抖了抖,只发出一声气音。
我倚靠在床头,坦然地看着他。
像是在承认他的一切猜想。
江柠不正常,是因为生了病。
他自以为蓄意的接近和献身,都不存在。
江柠只是想救他。
只是把他当成了晦暗人生中的唯一颜色,唯一的月光。
但现在,江柠不喜欢他了。
我想。
13
霍铮看我的眼神变了。
温柔和探究里,糅杂了一些哀伤。
语气也变了,像哄孩子。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没有智商缺陷。
第二天,霍氏的律师来到了病房。
告诉我霍铮搜集了很多江家犯罪的证据,已经举报江家犯贪污罪和重大责任事故罪。
律师问:「江先生,霍总交代,如果您需要追究江家的虐待罪,我可以帮您。」
我抬头看他,答非所问:「我想解除跟霍铮的婚姻关系,你可以帮我吗?」
不足半月,我就听到了江家三口锒铛入狱的消息。
霍铮聘请了一支名牌律师团队。
确保他们会在狱中待很久很久。
只是那两天霍铮都没来医院。
据说是因为这件事导致霍氏赔了十几亿。
他被他父亲打得很惨。
再见到霍铮。
他脸上的瘀青还未散。
故作无事地说:「柠柠,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可是,欺负我最狠的人,是你啊。
我第三次催促律师办理离婚的时候,一位长相优越的妇人找到了我。
她举止优雅,脸上却布满忧伤。
她说:「你就是江柠啊?
「你好,我是霍铮的妈妈。」
我很诧异,因为霍铮从未提起过她。
她微笑着,语气沉缓:「你眼睛真大啊,长得的确很可爱。怪不得……霍铮会那么喜欢你。」
我说了谢谢,然后问:「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敛了笑意,说:「我来,是想跟你说说霍铮的事。
「我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他爸爸强势标记的。
「当时我在发热期,他爸爸在易感期。两个被信息素支配的人,像动物一样……在一起了。
「不久后,我怀了霍铮,然后我才和他爸爸结婚。
「可想而知,我们过得并不幸福。
「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好妈妈,那时候我恨他爸爸,也恨霍铮。我把他当成我人生中的一个错误,所以我从来没抱过他,没有给过他任何温暖,还骂他,打他……」
说着,她渐渐泣不成声。
我皱起眉,说:「您不应该这样。」
「是。」
她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泪,继续道:「长大后,霍铮开始恨我,恨他爸爸,恨所有 Omega。
「因为我,他否定了所有 Omega,都是因为我……」
「江柠。」她起身握住我的手,语气颤抖,「你原谅他好不好?他现在真的很痛苦,不吃不喝也不睡地看关于自闭症的书。」
「他不是故意的,你们重新在一起吧?
「我生病快死了,这是我唯一能帮他做的事了——」
我冷静地看着她,说:「您快要死了,跟我们之间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您感到抱歉,应该当面跟他说对不起。
「不过至于你之前对他做的事,我想是没办法弥补了。」
做傻子的好处之一,是不用被道德绑架。
她瞪圆了眼睛,失焦地看着我。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砸在她骨瘦嶙峋的手背上。
她没再说话。
出门时,仿佛被抽掉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她应该是在病房外碰上了霍铮,我听见怒吼声。
「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我不需要!我也永远不需要你!」
压抑的呜咽声隐约传来。
然后彻底消失。
霍铮进来时眼眶很红:「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抬眸看着我,哑声说:「她……跟你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你很痛苦。」我言简意赅地说,「她快死了。」
霍铮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都是报应。」他艰难地说。
反正已经跟他说话了。
我直接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婚?」
14
「柠柠想要什么?不离婚也给你,好吗?」
霍铮应该真的看了很多有关自闭症的书籍。
因为他学会了跟自闭症交流的常规方法。
我反感他的语气和话术。
摇头,再次拒绝沟通。
但第二天,霍铮竟然找来了我从小到大的行为干预医生。
她是个温柔的阿姨:「好久不见,江柠。」
我点头,问:「沈医生您好,是霍铮让您来的?」
沈医生摇头,微笑道:「是因为你太久没来医院,电话又打不通,所以我联系上了他。
「不过,霍总的确跟我聊了很多你的事。
「我以为他会更在意你的病情和治疗方法,但不是,他关注的只有你的喜恶。
「他问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舒适、放松、开心。
「还问,如果惹你生气了,要怎么把你哄回来。」
我皱了皱眉,有点抵触:「您也是他的说客吗?」
「不。」
沈医生笑了,摇头道:「我告诉他,自闭症患者常常难以接近,因为他们像孤独的星星,也像藏在蚌壳里的珍珠。
「我告诉他,如果你得到了这颗星星的信任、接纳和依赖,那将是非常难得的事。就像珍珠自愿打开蚌壳,将自己最柔软的、最宝贵的部分袒露在你面前。
「听完后,霍铮哭了,哭得很伤心。他说自己伤害了最宝贵的人,说他爱你,说他知道错了。」
是啊。
现在蚌壳里面的软肉遍体鳞伤,又把蚌壳紧紧关上了。
沈医生继续道:「江柠,我不是来劝你的,但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我茫然地问:「知道什么?」
沈医生缓缓说:「知道你不会只得到嘲笑、怜悯,你还能得到重视和尊重,甚至爱。
「知道你值得自己做选择,值得过更自在的人生。」
说完,沈医生笑了。
我也是。
我想,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霍铮眼中的血丝没消下去过,但他在我面前总装作兴致勃勃。
「柠柠,我成立了一个自闭症公益基金,以你的名字命名好吗?
「以后我每年都会存一笔钱进去,让更多患自闭症的人能接受干预和治疗,你觉得好不好?」
我平静地看着他献宝似的表情,说:「这是你的事。」
我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离婚。
霍铮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看了我很久。
他单膝跪在我的轮椅前,捉住我的手:「柠柠,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我抽回手,撩开病号服衣摆给他看:「伤疤,很大。
「没办法跟从前一样了。」
其实这道疤他看过很多次,却依然像是被吓到。
霍铮的眼眶一瞬间红了,颤抖着想触碰,手僵在半空。
「对不起,柠柠。
「我当时不知道你受伤,对不起……」
我觉得无聊,打断他道:「你说过要跟我离婚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霍铮愣住了,沉默良久。
然后小心地抱住我,哀求道:「柠柠,别不要我。」
我僵在他怀里,浑身紧绷。
15
霍铮总是拖延。
不是说律师太忙,就是离婚协议出现了问题。
直到他的易感期来临。
出院后,霍铮就在家办公。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他面色潮红,豆大的汗珠挂在额间。
我知道他很痛苦,只不过这一次,他将独自消解。
这也许就是他想要的。
因为再也没有青柠味的信息素,让他无法自持了。
霍铮跌跌撞撞,一路冲到卧室里。
他发疯般将我的衣物全部翻出来,将自己掩埋在里面,像一只筑巢的鸟。
他呼吸颤抖,拼命吸食衣物上残留的青柠味。
但很可惜。
那味道所剩寥寥。
霍铮抬头看向我,乞求道:「抱抱我,柠柠……」
我摸了摸颈后干瘪的腺体,拿出一支抑制剂,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我已经没有信息素了,你应该注射抑制剂。」
霍铮眼中的痛意更甚,伸手哑声说:「好——」
「离婚,就给你。」
我突然收回手。
以前很多次,霍铮会用信息素或抑制剂要挟,逼我做一些难以接受的事。
今天,轮到我。
我学着他的口吻,俯视他道:「想要,总得付出代价。」
霍铮腮边的肌肉鼓动,红着眼吼道:「不离婚!」
「砰」的一声,手中的抑制剂在地上碎裂。
我控制轮椅往前。
让轮子碾在残骸上,离霍铮更近。
「霍铮,你还记得,以前你也是这么对我的吗?」
我看着他猩红的眼睛,缓缓说:「其实,我一直想说,如果你讨厌自己的被信息素控制,难道不是应该把自己的腺体切除吗?」
没有腺体,没有信息素,就永远不会被原始的欲望控制。
你为什么,要把错误归咎于别人呢?
我后退,看着霍铮像瘾君子一样狼狈地伏在凌乱的衣物中间,泣不成声。
「霍铮。」
我像从前那样唤他的名字,然后说:「我好恨你啊。」
16
霍铮终于同意了离婚,易感期没结束,他就让律师办理好了一切。
听说这次的易感期来势汹汹,已经让他经历两次急救。
医生说,是因为他的精神和身体都遭到了重创。
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离开别墅,头也没回。
我扔掉手机,换了号码,带着我的小狗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
凭借着画画的特长,我在一家出版社找到一份画插画的工作。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适应新的生活,然后渐渐觉得日子平静且安逸。
离开霍铮让我变得幸运很多。
比如我在出版社旁边找到一间性价比很高,并同意我养宠物的公寓。
又比如,我总能在便利店买东西时中大奖。
有时是空调。
有时是冰箱和微波炉。
由于我并没有在便利店看见售卖家电的展位,所以一度我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
后来,店长耐心向我解释,中奖是因为我是进店的第 888 位顾客、999 位顾客和 1111 位顾客。
于是我便开始相信自己真的非常幸运。
就算在停电的夜晚,遇见对面楼顶在放烟花,也觉得稀松平常。
我租住的公寓离出版社仅五百米,五百米中间,有一家做煲仔饭很好吃的店。
饭店老板总会在我的饭里放一些珍贵的食材,比如和牛和大虾。
理由为我是每日幸运顾客。
所以我的日常是出版社、煲仔饭店和家。
我喜欢这样三点一线、有规律的生活,并且乐于加班。
因为在出版社画画,可以省一些电费。
我偶尔在天气晴朗的周末出门写生,开始尝试画除了月亮之外的东西,我学习坐地铁。
虽然总是因为害怕人多而错过车次。
回家后,我会抱着豆包看电影,觉得一辈子都这样就很好。
只是有时候,我会莫名觉得有人在默默注视着我。
在便利店门口,出版社楼下,地铁,或是写生的公园里。
可当我回头寻找,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不会的,我告诉自己,不会是他的。
那个人的名字像一道伤疤,看不见的时候可以忽略。
一旦看见,受伤时的疼痛就会再来一遍。
我不看新闻,不听八卦,就是不想遇见他的消息。
17
受伤后,我的身体到底是落下了病根。
每逢降温下雪,我必然感冒。
腰间的疤痕也会又痒又痛。
可在新一轮降雪来临之前,出版社突然通知体检。
我很怕拥挤的医院,所以质疑道:「今天明明已经体检过一次了。」
主管笑着说:「江柠啊,因为你是优秀员工,所以这次体检奖励你去一家私人医院,不用排队的。」
见我不答应,他挑挑眉:「公司福利,体检有礼物相送哦。」
我:「好吧。」
在猜测了一整晚礼物是什么之后,我第二天欣然前往。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检查之后,医生郑重地要求我注意保暖,并给我开了一大堆药。
其中竟然还有去疤痕的药膏。
更离奇的是,全部免费。
还送了我一年份的体检大礼包。
我渐渐觉察出不对劲。
认为这家医院一定是拖欠了出版社的费用,才把优秀员工福利换成了体检和药物。
我抱着一包药心疼。
这要是换成钱,得多少啊。
事实证明那家医院水平有限,因为我还是在半月后感冒了。
我挨到下班,一个人走到临街的医院挂号看病。
深夜里,急诊的冷清正合我意。
医生看了检查报告,要求我住院。
「高烧合并肺部感染,虽然不严重,但还是住院保险些。」
我急忙摇头:「不用了医生,我打点滴就好。」
住在嘈杂混乱的医院,比让我死掉更难受。
再三保证按时打针吃药,医生终于同意了。
输液室温度不高。
我窝在靠墙的位置,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
病人逐渐走光。
我放松了一些。
意识慢慢被困乏吞噬。
迷迷糊糊中,有人坐到我身旁的位置上。
把我的肩膀从冰凉的墙面扳到了他那边,然后用身体撑住我缓缓歪倒的头。
可能是药效发挥了作用。
我意识想醒,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最后只能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抱歉」。
醒来时,护士在给我拔针,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我摁着手背上的胶布,问:「谢谢您,请问您认识刚才坐在我旁边的病人吗?」
护士惊讶地说:「他不是病人啊,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呢!」
我魂不守舍地道谢,走出医院。
寒风凛冽,医院门口停着辆出租车。
司机摇下车窗,冲我喊:「你好,限时免费乘车。」
我走过去,低声问:「是霍铮让你来的吗?」
18
司机愣了一下,支吾道:「我也不认识他,他给了我一百块,让我在这等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男生。
「是你吧?走吗?」
我气血上涌,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真的是他。
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我不顾司机的呼喊,拔腿往家跑。
帽子掉了。
寒风像刀子一样直往我的领口、鼻子、眼睛里扎。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身后追上来,越来越近。
「柠柠,求求你别再跑了!」
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我跑得更快,却在转角跌倒。
身上痛得爬不起来。
下一秒被身后的人拦腰抱起来。
「摔哪了?哪里疼?!」
我在他怀里奋力挣扎。
闭着眼睛不看他,捂住耳朵不听他的话。
尖叫道:「滚!你滚开啊!」
为什么还要让我见到你,为什么还要纠缠我!
霍铮!
你真可恶!
我已经快要忘记你了,就差一点!
我的激烈反应吓到了霍铮,他将我轻轻放在石阶上,退到两米外。
我瞪着他:「再远一些!」
霍铮又退两步。
我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家走。
走两步,回头吼他:「别跟着我!」
霍铮在我身后喊:「你说什么?离太远听不清。」
没脸没皮。
我瞪他一眼,还是决定赶快回家。
进了家门,洗完热水澡,我从床上起身又在客厅转了两圈。
终于还是走到了门后。
从猫眼往外看,霍铮肩上有雪融化后的水渍。
他站在我家门前,眼神仿佛穿透了门板,看见我。
豆包在我怀里,冲门外叫:
「柠柠,你在听吗?」
他靠近门板,低声说:「昨天,我妈妈死了。」
那个美丽又狠心的 Omega?
我握住门把的手紧了紧。
听见他嘶哑的声音:「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以前我恨她,但现在觉得……有个恨着的妈妈也是好的。
「她怎么那么快就死了呢?明明还没有把欠我的还给我啊……」
手握紧了又松开, 我终究没开门。
门外安静了一会, 我听见他靠墙坐下。
「我只有你了,柠柠。
「你继续恨我吧,但不要赶我走, 不要躲着我,好吗?」
他站起身,背对门。
「柠柠你看, 我已经听你的话,切除了腺体。」
我猛地瞪大眼。
看见他颈后爬着条狰狞的伤疤。
这个疯子!
19
一年不见。
霍铮瘦了,但脸皮厚了很多。
他开始整日默默跟着我。
在出版社楼下一等就是一天。
并且正大光明地坐在输液室。
陪我输液。
我痊愈的时候, 霍铮病了。
他顶着滚烫的额头, 站在我家门前:「柠柠,让我进去暖和一会,行吗?」
我沉着脸:「你应该去医院。」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虚弱地说:「好,你进去吧,我没事的。」
刚关门,就听见门外重物倒地的声音。
果不其然, 霍铮还是坐在了我家的沙发上。
我站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米黄色地毯上, 不高兴地说:「你骗人。」
你根本没有晕倒。
霍铮仰着脸笑:「是滑倒了。」
我转身不看他:「你回去好好工作吧, 不要来找我了!」
霍铮:「公司被我爸爸收回去了, 我现在只管理公益基金会。」
他走过来, 用灼热的两只大手抓住我的肩膀。
「基金会的名字叫『安柠』,好听吗?
「切除腺体的时候,我差点就死掉了,昏迷了三个月。
「三个月,我的梦里全是你。
「醒来后我就想, 你不原谅我、恨我,都没关系。
「我只想看着你,默默照顾你,让你健康、平安。」
肩上的大手在颤抖,我不敢回头。
「便利店的礼物是你安排的?」我问。
「是。」
「出版社的体检,还有那家医院也是你?」
「是。」
我转身愤愤地瞪他:「我的工作也是——」
「不是的不是的!」霍铮双手举过头顶,投降一样, 「我找到你的时候, 你刚刚应聘成功。」
我皱眉:「那这间公寓?」
「是我买下来的。」
「煲仔饭店也是你的?」
「不是的,我只是定期把和牛跟大虾送过去,让他加到你的饭里……」
我痛得不敢呼吸。
「—但」「烟花。」他抬眸看我,像在认错, 「停电时,我担心你害怕,在对面放了烟花。」
我不说话了。
渐渐有液体从眼眶溢出来。
沿着脸颊往下淌。
霍铮眼中泛着疼痛,强硬地将我箍在怀里, 求我别哭。
我挣不脱, 呜咽着说:「霍铮,你好讨厌啊。」
他点头,不停道歉。
最后问:「柠柠, 可以让我赎罪吗?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
转头看着窗外无声落下的雪花。
心里想。
这个冬天似乎会很长。
但不知为什么,自己不再感到害怕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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