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与鱼
在我和楮景的盛世婚礼上,他收留的小哑巴跳海了。
楮景说,小哑巴其实是美人鱼,如果得不到他的爱,她就会变成泡沫。
小哑巴也哭着和我打手语,说她只剩楮景了,求求我让给她,否则她会死的。
而我只是想着休息室里的那张遗体捐赠申请书,想着楮景到底有没有看见。
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很快,也要离开他了啊。
1
从校服到婚纱,从初恋到伴侣,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和楮景的婚礼,被网友半戏半誉地称作「盛世婚礼」。
记者媒体争破头皮都想挤上这座豪华游轮,记录这童话般的爱情。
但此刻,受邀的媒体人个个扛着长枪短炮,却愣是没一人敢按下快门。
因为就在刚才,当司仪询问楮景「你愿意吗?」时,甲板边缘陡然掀起喧哗。
循声望去,却是一个身穿纯白连衣裙、戴着洁白头纱的女孩翻过了围栏。
她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朝楮景的方向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传来。
但那三个字的口型,任谁都能一眼辨出。
她在对楮景说:我爱你。
紧接着女孩闭眼含笑,松开栏杆,向蔚蓝的大海倒去。
我心脏突突直跳,立刻反应过来,大喊:「救生员!」
然而比保镖和救生员更先冲过人群的,却是楮景。
我亲自为他设计定制的西装,就这么被他丢垃圾似的甩在人群脚下。
楮景毫不犹豫地翻身越过围栏,跟着女孩跳下海。
那无声而果决的举动,比他直接一句「我不愿意」还要震耳欲聋。
哪怕游轮已经停下,跳船也是极危险的。
为了救女孩,楮景差点死在海里。
当救生船将楮景和女孩捞上来时,相拥的两人都湿透了。
一些快门声悄悄响起,无数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豪门里丈夫私藏小情人的事不罕见,但在新婚典礼上就这样舍己救情人的。
无论放肆程度还是痴情程度,都是史上头一例。
直到感动的女孩仰头索吻,楮景这才恍然想起还有我这个被落下的新娘。
却见他猛地推开怀中的女孩,本就惨白的脸色甚至开始发青。
「小北、小北你听我解释……」
楮景的声音颤抖,趔趄着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仿佛再松开一些,我就会永远离开。
不顾周围的交头接耳,楮景将我强行拽进舱内。
脚步踉跄中,我回头看向裹着毛毯瑟缩在地上的女孩。
她仰望楮景背影的眼睛还亮晶晶的,仿佛他当真是她救世主一般的王子——
就像曾经的楮景对我而言。
「小北……」
楮景将我拽进休息室,又将我抵在休息室的门上。
喘息、哽咽、攥拳、叹息。
陪着楮景从白手起家一路走来,我看过他无数眼神。
绝境时的倔强、遇险时的阴鸷、成功时的淡然……
却独独没见他这般痛苦、这般挣扎,仿佛沉沦泥沼的眼神。
「小北。」
楮景两手微颤地撑在我头边,海水冲淡了他身上我习惯了的味道。
「妮妮她……其实不是人类。」
「她是美人鱼,真的美人鱼,就像你最喜欢的童话里那样。」
「她说她和女巫做了交易,如果得不到我的爱,她就会……变成泡沫。」
「小北,我没有办法,我总不能看着她……」
我微微仰头,静静望着他。
那个在股东会或发布会上,对着十几乃至上百人都能自信从容侃侃而谈的楮景。
此刻在我一人的注视下,却连一句解释都说得支离破碎。
像极了年少时我们第一次吵架,他也是这样又急又慌说不清。
自己生气,又怕我生气。
但现在,他的无措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我以为我会难过、会气愤、会和他大吵大闹。
然而我却笑了。
「楮景,你怎么连谎话都编不好啊?」
我真的笑了出来。
「她要真是美人鱼,那她掉海里,你急着去救什么呢?」
然后我就看见楮景的唇色一点点白了。
白的像是我和他初遇那晚,那落了彻夜的雪。
2
颜妮妮是楮景捡回来的。
就像捡流浪猫和流浪狗那样,在一个大雨天捡回来的。
楮景说,当时他正在开车,忽然看见有个人影扑到他的车头。
开始他还以为是碰瓷,结果下了车才发现是个气若游丝的女孩。
更神奇的是,几秒后,不远处铝合金材质的指示牌就猛地掉下。
所以若没有颜妮妮这一拦,轻则砸坏车子,重则连他的人也要重伤。
得知是颜妮妮救了自己的未婚夫,我虽然觉得巧合,却也不至于恩将仇报。
但淋雨发烧的颜妮妮却死活不肯去医院,我也因此发现她还不会说话。
心软之下,我便默认着同意颜妮妮先住下,至少,等大雨过去。
后来因为定期检查与治疗,我连着三天没能着家。
而当我回家时,我以为楮景会处理好一切。
毕竟自从楮景坐稳高位,也不乏抱有侥幸心理的小姑娘想来耍心眼。
对此楮景一概冷淡无视,就算遇到难缠的,他也不介意无情地将人奚落哭。
而每每遇到这种事,楮景都会主动和我报备。
对外冷酷无情的楮总,在我面前却俨然一副「快表扬我棒棒」的幼稚模样。
叫人好笑,又心软和得一塌糊涂。
然而那天当我回到家,看见的却是楮景弹琴,颜妮妮起舞的和谐景象。
雨过天晴,明黄的阳光透过落地窗,两人的唇角噙着相同的弧度。
那一刹,不知为何,我宁愿自己看见的是两人脱光了滚在一起的出轨现场。
当晚,楮景主动敲响我的卧房,单膝跪着牵紧我的手,低着头与我一遍遍道歉。
他说他只是许久没碰钢琴,突发奇想弹奏,没想到颜妮妮会在旁边跳起舞来。
他说颜妮妮毕竟有恩在前,又是个小哑巴,直接把人轰走有些不道德。
这事他也在苦恼,但他会尽快处理好,不叫我烦心——
可颜妮妮还是在我和楮景的家住了下来。
理由是她为救楮景被撞失了忆,无家可归,但她既不肯就医也不肯报警。
她唯一肯做的,就是住在一个订婚男人的家里慢慢回忆。
不仅如此,每当我和楮景说话或相处,颜妮妮总会怯生生地躲在墙角看。
若我过去问她什么事,她就拼命摇头,摇得眼里都是泪花。
仿佛我是什么会吃人的母老虎。
现在我总算明白那是为什么。
因为在颜妮妮眼中,我就像童话里那个抢走王子的恶毒公主。
正如此刻,当我推开身前仿佛被抽去魂魄的楮景,走出休息室。
远处裹着毛毯的颜妮妮忽然挣开救生员的手,踉跄着冲向我。
接着,她「扑通」一声重重跪在我面前。
求求你……我不能没有阿景……
颜妮妮哭得狼狈,笨拙而拼命地冲我笔画手语:
我只剩阿景了,求求你,把他让给我吧,否则我会死的……
我和楮景曾在聋哑学校当过志愿者,学过一些手语,但在场宾客却很少能看懂。
不过看不懂颜妮妮在说什么也没关系。
因为他们接着就看见,楮景大步走过去,拉起颜妮妮,眼里盛满复杂。
「妮妮,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是真的在痛苦、真的在挣扎。
也是真的在心疼。
视野忽然开始模糊,我忽然感到很冷,仿佛沉入深海的冷。
我冷不丁想起,在颜妮妮刚住进我们的家的一天夜里。
楮景从背后抱着我,低沉的嗓音带着怀念似的哑。
「小北,我有时觉得,颜妮妮其实很像你。」
「不是长相或性格的那种像,非要说的话……就是眼睛像。」
这时候的颜妮妮,有着一双和我年少时无比相像的眼睛。
年轻、澄澈、活泼。
光是看见一片雪花都会含上软绵绵的笑意。
他说,或许曾经他就是因为这双眼睛而爱上的我。
那时的我困倦得厉害,并未把这云里雾里的话放在心里。
如今,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我两手痛苦地攥紧心口处的布料,呼吸也紊乱起来。
见状,楮景立刻慌了神,忙要过来扶我:「小北?你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叫医……」
我却艰难喘息着挡住他,也打断他焦急的话:「楮景……你爱我吗?」
楮景深深地凝视着我,毫不犹豫道:「爱。」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一如我爱他一样的爱。
在得知我确诊晚期的第二天,楮景在医院向我求了婚。
那样一个高大的男人,紧紧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他绝对不会放弃我,绝对不会离开我。
他说他爱我。
爱,只是没那么爱了。
颜妮妮像我,年轻时最美好的我。
而很快,她就要彻底取代我了。
3
期待已久的婚礼被毁,我原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了。
结果事实证明祸不单行,更糟糕的事还等在后头:
我被一个怪人绑架了。
说是怪人,可他却没有双腿。
准确的说,他只有一条泛出碎钻光泽的蓝色鱼尾。
婚礼被闹了个稀烂,驶出海的游轮也不能说回就回,宾主都十分讪讪。
我不想收拾这烂摊子,更不想再听楮景解释,便一人躲到最偏的甲板上吹海风。
而吹着吹着,月光下的海面上就冒出一个银白色的脑袋。
我先一呆,以为是谁溺水,张口就想喊救援:「来人……」
但紧接着,我就看见了他的尾巴——
人鱼尾巴。
见我呆呆地张着嘴,那银白色的脑袋慢慢探出水面,露出泛出珍珠光泽的精壮胸膛。
那一刹那,我简直以为是谁请的男模掉水里了。
然而男人那绸缎似的银白长发浸过水却不潮湿,时不时跃出拍打水面的灵活鱼尾更不是人造所能仿制。
「你不要哭。」
他距离我只有一米,精致的面容上神色淡淡,吐出的声音也淡淡。
叫人不由得联想起静默深海数千年的白珍珠。
我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那里湿漉漉的。
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哭了,我怔怔地,反问:「为什么不要哭?」
人鱼注视着我,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你哭了,海水就变得更咸了。」
我一愣,接着想笑,可嘴角才弯起,眼泪就又砸了下来。
滚烫的、委屈的、压抑到爆发的眼泪。
「我生病了……马上要死了,我的未婚夫还精神出轨了!我为什么不能哭?我连哭都不行了吗?」
白天强装的得体与冷静在这一刻被全部卸下,我胡乱哭嚷着。
不顾脸面的、像个不成熟的小女孩在撒脾气。
然而当我透过朦胧泪眼,看见人鱼的脸上只有冷淡的茫然。
我忽然都有些同情自己,这样的自己,和那卖惨的颜妮妮有什么区别?
逐渐平复情绪,我吸吸鼻子,犹豫道:「你……真的是人鱼?」
他点点头。
「那个颜妮妮,也是真的人鱼?」
他还是点点头:「颜妮妮,是我妹妹。」
我愣着,又想笑了。
原来楮景没有撒谎,他不是连一个正常的理由都懒得编来糊弄我。
原来颜妮妮真的是与女巫交易上岸的人鱼,童话真的发生了。
只是童话的主角,从来不是我。
我哑然许久,才自嘲笑出声:「你是来救她走的吗?」
我记得,在我小时候看的那版童话里。
小美人鱼的姐姐们用她们漂亮的长发作交换,和女巫换来一柄匕首。
只要用那柄匕首捅进王子的心脏,小美人鱼就能重新长回鱼尾,不用变成泡沫。
而此刻,我打量着眼前的人鱼。
首先性别就对不上,不是人鱼姐姐,而是人鱼哥哥。
其次他漂亮的长发也还在,那他是用的什么和女巫做交换?
就在我思考的瞬间,面前漂亮的人鱼却朝我伸出手。
泛光的鱼鳞环绕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腕,像是浅蓝的藤蔓。
「人类新娘,和我逃婚吧。」
他说,眼底闪着蛊惑的光。
「海底一天,陆地一年。」
「你不会死的,等你回来时,你还能看见,他是怎么失去你的。」
4
法餐厅里,灯线昏暗,音乐缠绵。
精心布置的一切都是为了给用餐的顾客营造出最浪漫的氛围。
然而身处其中的楮景却感受不到一丝浪漫。
他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心点餐,便摆手示意服务员将菜单交给桌对面的女伴。
方才他才出公司,就被那个小警察拦下,那张正义且年轻的脸上溢满「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倔强。
楮景不禁厌烦地想,这些刚入职的小警察是不是都有用不完的热血?
明明是五年前就结案的案子,那个小警察却现在突然冒出来,要他重新证明自己的清白。
「阿景?」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烦躁,桌对面的女伴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不关你的事。」
下意识抛出这句话,楮景这才意识到自己态度的差劲。
他深呼吸一下,稍微缓和语气:「就是路上被人堵了一下,她大概是侦探小说看多了,满脑子阴谋论。」
说着,楮景撩起狭长的眼,看向桌对面的女伴,颜妮妮。
五年过去,颜妮妮从开始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到现在她已经能够和正常人类一样说话了。
据她所说,王子的爱能够破解女巫给她施加的诅咒,相反的,若得不到爱,她就会变成泡沫——
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
正因为他爱她,所以她身上的诅咒才能破解,才能真正变成人类,也才能重新开口说话。
他……爱颜妮妮吗?
五年来,楮景一直有意无意回避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颜妮妮口中「女巫诅咒」的真实性。
这世上真的会存在女巫吗?
经过中世纪欧洲的「猎巫行动」,那些不守妇道的女巫不应该都被烧死了吗?
至少颜妮妮是真的美人鱼没错,足以叫喜爱童话的小孩子和热衷研究的科学家同时尖叫的那种美人鱼。
楮景还记得五年前的那场雨。
那时颜妮妮作为他的救命恩人暂住在家,他夜里睡不着去阳台上抽烟,偶然向下一瞥。
映入眼帘的,却是泳池里颜妮妮那张泪眼婆娑的小脸,以及她身下那条惊慌失措的鱼尾。
震撼、惊艳——惊喜。
拉近距离和加深感情的最快方法是什么:拥有共同的敌人,或共同的秘密。
从那夜起,他和颜妮妮就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只是再震撼的惊艳也会被时间磨去惊喜的光泽,除了首次的惊鸿一瞥,楮景就再也没见过美人鱼形态的颜妮妮。
时间久了,他甚至会产生那晚所见是不是只是自己一场梦的怀疑。
然而楮景是自信的,他总是自信的,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阿景你没生气就好,我还以为你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要在今天和你约会……」
桌对面的颜妮妮接着软软开口,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没来由地叫楮景有些烦躁。
这一切都太童话了,英俊有为的王子拯救了美丽善良的女孩,并最终迎娶她成为自己的公主。
但不同的是,童话的结尾永远只会停在「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而现实不会。
现实的篇章还会继续延展,不管主角未来是否还「幸福快乐」。
对上那双一如五年前那般年轻、澄澈、活泼的水眸,楮景却再也感受不到曾经那种怦然心动。
平心而论,颜妮妮是个中规中矩的好情人。
她从不会否定他的话,在他面前也总是温顺乖巧。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视自己为她的王子和救世主。
被人这样全心全意地崇拜且爱着,只怕任谁都会感到满足,情不自禁想要更多。
但时间一长,这种崇拜与爱就会变成以一种压力和包袱,叫人下不来高台,也动不了真心。
何况她只是像她,像年少的她。
却终究不是她,也永远代替不了她。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鱼尾,或是因为找回了声音,越变成人类,颜妮妮就越能体会人心。
正如现在,她的阿景明明就坐在她面前,可她却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
远得好像,隔着一片海。
颜妮妮感到委屈。
她为楮景舍弃了那么多,甚至扛下了女巫的恶意,凭什么楮景还念着那个主动抛弃他的女人?
就在五年前的今天,那个女人识趣地退出她与阿景之间,永远消失在了那片海上。
颜妮妮坚信,不管邪恶女巫和恶毒公主怎么阻挠,她与楮景才是命中注定的爱人。
自从她在海上看见船头英俊帅气的楮景,那种与童话一模一样的相遇让她对他一见钟情。
但她绝不会步入童话里那种遗憾结局的后尘。
只要换她陪在楮景身边,楮景迟早会彻底爱上她,心里只有她一人。
可每每想起五年前,当确定那个女人失踪后,楮景失魂落魄的模样,颜妮妮还是忍不住吃醋,忍不住不安。
此刻,桌对面的楮景仍心不在焉地沉默着。
颜妮妮搅了搅手指,继续试探道:「阿景,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然而过了许久,颜妮妮也没能得到回答。
她抬头看去,却见楮景的脸色忽地白了,瞳孔也骤缩到极致。
紧接着楮景的薄唇不住颤抖,呢喃着吐出她最不想听见的那个名字——
「顾……北?」
顾北,他的小北。
只是一眼,只是一片背影,就彻底扰乱了楮景的心神。
梦中呢喃了千百遍的名字脱口而出,当那熟悉的侧颜微微转来时,汹涌的情感宛如失控汽车狠狠撞向楮景的心脏。
是她吗?
他的小北……真的是她吗?
五年前,在他和她的游轮婚礼上,在那稀烂又混沌的夜里。
她宛若一滴干净的水融入无际的海,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婚礼还没结束,新娘却缺席了。
整个游轮因此乱作一团,人在船上,船在海上。
游轮就那么大点地方,一个还穿着婚纱的新娘能跑到哪里去?
从宾客到船员都在疯狂寻找,简直把甲板都翻了个底朝天。
可顾北就像是人间蒸发,没留下一个字、一句话,就这么彻底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不管楮景报不报警,警方肯定都要介入调查。
然而调取游轮监控,最后拍摄到顾北的画面,却是她一人提着裙角,安静地走在甲板最边缘,一点点没入监控死角的暗处。
从始至终,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不少人都说,顾北是承受不了婚礼被毁的打击,一时想不开跳海了,
也只有那样,才能解释得了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也有部分人不怀好意地猜疑,说是楮景出轨暴露,恼羞成怒之下对顾北说了什么难听话,逼得顾北绝望投海。
亦或者,干脆就是楮景起了杀心,亲自或派人动手……
只是涉及犯罪的事都要讲证据,楮景是有证据,偏偏他的证据又是那么难堪。
那晚的那个时候,楮景正准备看一眼被安置在客房的颜妮妮就去找顾北,不想被颜妮妮拦住,哭着打手语和他表白心迹,迟迟脱不了身。
听到这个证人证词,就算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都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
未婚妻出事时,未婚夫却正和小三在一起,证据不道德却合法。
外加有楮景聘请的精英律师团辩护,不多久楮景就洗脱嫌疑。
哪怕楮景恨不能长一百张嘴解释他与颜妮妮当真没发生什么,奈何所有人都默认他俩已经有一腿。
连律师也建议楮景最好不要立刻和颜妮妮一拍两散,这时候刻意拉开距离才更叫外人起疑。
拉近距离和加深感情的最快方法是什么:拥有共同的秘密,或共同的敌人。
颜妮妮是唯一一个从头至尾都绝对相信他清白的人,而颜妮妮和他共同的敌人便是那些怀疑他犯罪的人。
何况她的眼睛还那么像她……
那么像他永远失去的小北。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失踪满 4 年,即可由利害关系人,如配偶向法院提出申请,由法院予以宣告该人的死亡。
如今五年过去,所有人都觉得顾北早已葬身鱼腹,必死无疑。
就连楮景都在无望的等待中放下了对童话再次发生的奢望。
可就在这种时候,顾北出现了。
楮景浑身僵硬,心脏加速,喉间更是犹如两片磨砂纸在狠命切磋。
餐厅二楼的入口在一个拐角,被屏风似的装饰阻挡,影影绰绰露出后边的人影。
简直像他们初遇时一样。
他和顾北都是弃婴,只是他在 4 岁时被一户人家领养,而顾北从未离开过孤儿院。
后来那户人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惊喜之下又嫌他碍眼,便将他丢回孤儿院。
还记得那夜下了好大的雪,漫天的白淹没人的眼睛。
他自暴自弃地脱去外衣躺在雪地,想就这么结束自己可悲的生命。
而顾北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她先是躲在影影绰绰的树丛后,接着走到他身前,弯腰看他时挡住天空纷纷扬扬的雪。
「雪花很漂亮吧。」
她弯着眉眼,那双黑眸年轻、澄澈、活泼。
光是看见一片雪花都会含上软绵绵的笑意。
「但也很冷呢。」
「回去吧,听说明年院长就能攒到钱买暖烘烘的电热器了。」
所以先活到明年吧。
雪地里,他攥住那只同样冰冷的小手。
放声大哭。
所以一起活下去吧,他们不是已经约好了吗?
究竟是谁,先打破了这个约定呢?
「……阿景,阿景你怎么了?是醉了吗?」
颜妮妮一脸不安地想抓住他的衣袖,却被楮景猛地甩开。
桌边的高脚杯因此被碰倒,颜妮妮惊呼一声,高脚杯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不,他没醉,那也不可能是他的幻想。
他绝对不会认错的,那就是小北,他的小北!
刺耳的动静引来餐厅其余顾客的瞩目,楮景却无暇在意其他,直勾勾盯向装饰后摇曳的人影。
她也转过身,她也看过来。
她看见了他——
那一刹,楮景的泪就涌了上来。
五年、五年。
她还是和五年前一样,那样漂亮、那样耀眼。
那样一眼,就足以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可也只是一眼,她就又重新转过脸。
连带着那烛火般触不可及的身也要没入拐角。
她要离开了。
她不愿再走向他了。
「别走,小北!」
楮景急得霍然站起身,撞得餐桌连带上面的昂贵餐具都叮当作响,周遭顾客更是议论纷纷。
见状,一个服务生为难地过来劝阻:「先生,请不要大声喧哗……」
「滚开!」
楮景却满眼戾气,一把将挡路的服务生推开。
也不管身后颜妮妮「阿景!」的哭喊,楮景径直冲出餐厅。
可餐厅外的夜已深了,车水马龙,仿佛疾驰在路上的彩色的雪。
在这场冰冷的大雪里,哪儿还有那抹纤细的身影?
小北,他的小北,再一次……
不要他了。
心脏仿佛被活生生剜去一块,抓肝挠肺的疼毒素似的麻痹神经。
「求求你……别离开我。」
楮景颓然蹲下,哽咽的声音脱口便被俗世的繁华给淹没。
再也没人,能够听见。
5
五天前,我搭上了颜今歌伸来的手。
颜今歌,就是那晚诱拐我的人鱼。
「你们人鱼的名字……也是父母起的吗?」
我被颜今歌装进一个巨大的泡泡里,坐在那透明的泡泡里,时间就像被定格。
我不再需要呼吸,生理机能似乎也停止,不过倒还能和泡泡外的颜今歌说话。
颜今歌摇头,他轻盈地游在泡泡外,时不时用鱼尾拨开那些好奇围上来的小鱼儿。
「人鱼不需要名字。」
颜今歌在海底也能自如开口:「但我们喜欢模仿人类。」
「晚上有时无聊了,我们会浮上去偷听船上人类的谈话,碰上中意的,就会捡来做自己的名字。」
我听得有趣:「所以你的名字是从人类的哪句话里『捡来』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那时听见一个人类这么高呼,他还大笑着往海里倒酒。」
颜今歌说着,眼帘微撩。
之前在甲板上光线太暗,此刻我才发现他竟有双蔚蓝而甜蜜的眼眸。
「我不会喝酒,但我会唱歌。」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夕有歌今夕吟——总之明日愁来明日愁。
提起唱歌,我不禁想起五天前。
在我搭上颜今歌的手后,他递给我一颗华光异彩的珍珠,让我含在嘴里。
我想着反正自己也时日不多,比起死在病魔手里,不如叫人鱼了结,那样倒更有传奇色彩。
而我刚照做,他便阖眸低低吟唱起来,我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我就躺在了这座非凡的海底宫殿。
这是人类从未踏足过的神奇世界,人鱼的世界。
初来乍到,我惊奇地趴在泡泡上唏嘘不已,怎么也看不够。
而颜今歌也一直专注看着泡泡里的我,仿佛我是水晶球里什么值得观赏的雪花。
我不禁开口问出那个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
颜今歌默了许久,才淡淡答道:「有三点原因。」
我:「第一?」
他:「你快死了。」
我:「……我谢谢你特意提醒我。」
颜今歌却轻轻摇头,垂下的纤长睫毛也是银白色的。
「死亡并不需要避讳,任何生命的终结都是浪漫且神圣的,特别是人类,这时的他们往往更接近生命的真谛,也往往更守口如瓶。」
我:「……」
这条腹黑人鱼,想表达的关键还是最后一句吧!
因为我快死了,所以我看得开,也不用太担心我会把人鱼的存在到处乱说。
「第二,妹妹做错了事,当兄长的,总要负起责任。」他接着道。
我不免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们人鱼还挺重视家庭的,和童话里一样。」
「你是说《海的女儿》?」
「你也看过那篇童话?」
颜今歌点头,他的声音本就是蛊惑人心的动听,此刻在深海更染上些空灵——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浩瀚的大海深处,有个人鱼的王国。
老祖母时常会讲些海上的新奇故事,使小美人鱼对人类的世界充满好奇与向往。
等到小美人鱼 15 岁时,她终于被允许浮上海面,兴奋地东张西望。
这时一艘大船驶过,船里有许多穿着华丽的人在为王子庆生。
当小美人鱼看见船上那英俊的王子,立刻深深地被他吸引。
忽然一阵狂风暴雨,风浪摧毁大船,无数人被淹死。
小美人鱼将昏迷的王子救到岸边,然后躲在远处,等着有人来相救。
一位年轻姑娘发现了王子,王子醒后,以为是那姑娘救了他。
回到海里后,小美人鱼依旧忘不掉王子。
于是她找到女巫,用自己的声音换取了变成人类的药剂。
女巫告诉她:如果王子爱上她并与她结为夫妇,那她将会得到不灭的灵魂。
如果王子与其他女子结婚,那她将会在王子婚礼前一天的早上死去,变为海里的泡沫。
为了王子,小美人鱼义无反顾地喝下药剂,从此双腿无时无刻不像行走在刀尖。
她为王子跳舞,舞姿轻柔飘逸,人们都看呆了,谁也不知道她忍受着怎样的疼痛。
王子非常爱小美人鱼,爱她的容貌与舞姿。
但王子同样爱着那个救过他的姑娘,王子不知道,真正救下他的是小美人鱼。
后来国王为王子选中了新娘,她是邻国的公主,也是那个姑娘。
王子要与心爱的姑娘结婚了,小美人鱼不顾剧烈的疼痛,为他们跳起舞来。
因为这也将是她与王子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夜降临了,美人鱼的姐姐们忽然出现在海边。
为了救妹妹,她们用自己珍惜的长发和女巫换来一把尖刀。
只要用它刺中王子的胸口,小美人鱼就能重新回归大海。
然而当小美人鱼踏入卧房,她听见王子在睡梦中还呢喃着新娘的名字。
于是小美人鱼最后吻了王子的额头,用颤抖的手把刀子扔到海里,自己也跟着跳下。
天亮了,人们找不到小美人鱼。
而船边的海浪上,浮动着一片白色的泡沫。」
故事到此就讲完了。
哪怕儿时我就看过这个童话,此刻我还是听入了迷。
整个故事是童话,也是悲剧,基调凄美而哀伤。
小时候我只觉得小美人鱼好可怜,如今重温……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人类还是太善良了,幻想出这样一个和和美美的故事。」
颜今歌垂着眸,指尖绕着他银白色的长发。
「即使美人鱼的姐姐当真愿意用她的头发和女巫交换匕首,那也绝不是为了送给美人鱼,给她一次回归大海的机会。」
他说着,平静撩开眼帘,眼眸的蓝依旧甜蜜。
「而是为了直接捅进那小美人鱼的胸膛,免得她次日自我感动地为了一个男人变成泡沫。」
还没从故事的凄婉余韵中回神,我一时打了一个激灵。
假如童话真这样写,那就不是给孩子看的了。
颜今歌声音淡淡:「人类的船只每天都会往海里丢下很多东西,大多是糟粕,但也有精华,比如书籍和知识。」
「颜妮妮看到这篇童话,便如痴如醉地坚信这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命运。」
「人鱼的寿命有数百年,多半过得随心所欲,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就能抛下家人与朋友,甚至愿意背叛种族,献出生命,这样蠢的妹妹和同胞,不如不要。」
我听得怔怔,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
「所以你帮我……是为了惩罚你妹妹?那第三点原因呢?」
「因为我欠女巫一个人情。」
「噢……我以为女巫都是邪恶的。」
「那是人类历史的杜撰,女巫从来都是勇敢的。」
我愣了愣,又想了想,将掌心贴在透明的泡泡上,冲他展颜一笑。
「好吧,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蠢妹妹毁了我的婚礼,你也算欠我一个人情的吧——正好我也有个想惩罚的人。」
美人鱼是天真的蠢,那王子就是贪心的坏。
「就请你配合我,一起演出好戏吧。」
6
楮景快疯了。
自那晚在餐厅擦肩而过,顾北的痕迹又重新涂抹满他的生活。
对此他欣喜若狂、急不可待。
可他也怎么都找不见她。
或是人群中的一瞥,或是拐角处的裙角,或是出神时的轻喃。
仿佛看不清的幻象,醒不来的鸳梦。
他思念她思念到发疯,可他依旧抓不住她的一缕发丝。
懊悔与愧疚时刻掐紧楮景的心脏,叫他喘不上气来。
从五年前那场雨夜就开始发起的高烧好像终于在一段大汗淋漓的噩梦中惊醒。
楮景终于清楚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混蛋,又有多么伤了他真正爱的人的心。
然而正当楮景决定与颜妮妮彻底一刀两断,变故又发生了——
似乎是某个新官的上任三把火,五年前顾北的失踪案又被翻出来。
至于原因,是有了新的人证和物证。
首先是五年前那艘游轮上的一个船员主动报案。
说当年的那天晚上,他从厨房偷了瓶好酒出来,正好离顾北最后出现的位置不远。
那时他隐约听见有女声喊了句「来人」,但没喊完,戛然而止得像是被谁捂住了嘴。
后来他似乎还听见男人低吟哼歌的声音,不过那时他已经醉了,不确定是不是幻听。
事后他也只当那是哪对小情侣在私会,直到顾北失踪,他才感到细思极恐。
怀疑顾北其实不是失踪,而是被绑架甚至……
谋杀。
但畏于楮景的权势,他一直没敢说出口。
直到最近他总感觉顾北的冤魂又回来了,实在良心不安,这才前来坦白。
接着,警方又收到了更为板上钉钉的物证——
染上顾北血迹的睡裙、同时沾有顾北和楮景指纹的近期报纸……
一个早就失踪的、在法律层面已经被宣判死亡的人,突然以另一种方式宣告所有人:
她还活着。
至少她并没有死在五年前,但未来就不一定了。
而楮景,毫无疑问成了最大嫌疑人。
警方内部有人怀疑,就是楮景将顾北绑架并囚禁长达五年。
深究背后原因,很可能是楮景出轨暴露,担心顾北会因此将她与他共同创办的公司里所占股份转卖,那样很可能导致楮景不再是最大股东。
听到这种无端诽谤,楮景恨不能驱车过去直接砸了警局。
但事到如今,律师告知楮景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低调。
楮景相信顾北还活着,可他也无法解释一个人是如何凭空消失五年又能凭空回来。
而在他的小北真正出现,为他洗清全部嫌疑前,他还需要颜妮妮这个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人证。
哪怕楮景现在对颜妮妮已是厌烦至极。
如果作为人鱼,如今的她又没有一点人鱼的特征。
如果作为人类,除了空有副漂亮皮囊,她甚至连手机和电脑都不会使用。
既不能像小北那样辅佐他的工作与事业,满脑子也只有情情爱爱没半点帮助。
更不用说她还总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仿佛所有人都在欺负她。
开始那模样是惹人怜爱,看多了便是惹人厌烦。
倘若他因此发火,颜妮妮也只会委屈地眼含泪花,仿佛无声控诉「阿景你怎么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以退为进的态度,叫楮景恼怒又憋闷,不明白自己当年怎么会觉得这蠢女人像他的小北。
而颜妮妮也不傻,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楮景。
喉间传来一阵蚂蚁啃噬似的发痒,再这样下去,她又会失去声音的!
焦虑与嫉恨扭曲了颜妮妮的小脸,叫她咬紧牙关。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阴魂不散的顾北!
她为什么还活着……她为什么不去死?!
然而当楮景推门进来的时候,颜妮妮又恢复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过去拉住楮景的衣袖,怯生生开口:「阿景……」
冷漠与厌烦清楚地闪过楮景狭长的眸,颜妮妮又感到一阵强烈的委屈和心酸。
「什么事?有话快说。」
楮景不耐催促。
最近不知为何,海上不太平得厉害,好几批货都被浪打翻了。
公司因此损失巨大,搞得他焦头烂额,才没工夫陪她玩什么童话角色扮演。
见状,颜妮妮眼眶含泪,嗫嚅道,「阿景……你娶我吧。」
楮景眉头皱紧,甩开颜妮妮的手,觉得她简直是异想天开:「你又发烧了?」
颜妮妮却再次抓住楮景,期期艾艾道:「她还放不下你不是吗?她还爱你……你可以利用我……让她嫉妒。」
「阿景,我爱你,我愿意为你献出一切……」
「只要你和我结婚,顾北她就会出现的。」
7
屋外,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看着阳台边一袭洁白婚纱的女孩,楮景有些恍惚。
小……北?
「阿景。」
然而转过脸,却是一脸幸福与娇羞的颜妮妮。
那种恍惚随之消散,楮景低下眸,低低应了声「嗯」。
一步错,步步错。
他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因为一时的贪图新鲜感与不知足,他亲手将自己真正的挚爱推远。
如今被赶鸭子上架似的娶一个劣质替身,真的值得吗?
然而望着颜妮妮眼中的感激与爱意,再想起那天她对自己的深情表白,楮景又有些心软。
其实,妮妮她也没做错什么……
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楮景敛去神色,低沉道:「请进。」
女化妆师站在门口:「楮太太,请您和我们……」
瞧见生人,颜妮妮下意识往楮景身后躲,只露出一对怯生生的水眸。
职业生涯中也不是没有碰上过这类小娇妻,女化妆师嘴角抽了抽。
还是继续道:「婚宴马上要开始了,楮太太,请您和我们去补下妆。」
捕捉到化妆师的微表情,楮景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颜妮妮的性格太小家子气,当情人可以,却实在难登大雅,配不上当他的楮太太。
但事已至此,订婚的消息已经公布,宾客和媒体也都到齐。
这也才是楮景答应颜妮妮娶她的真正原因:博人眼球。
一来可以趁机澄清网上谣传他绑架囚禁顾北的谣言。
二来公司的海运业务接连受创,也好借此挽回其他股东的信心和社会公信力。
只是说来也怪,那些海啸就像偏偏盯上他家公司的货船。
同一海域里别家的货船都安然无恙,唯有他名下的货船连连被掀翻。
船员一个没事,船货一个没剩。
若不是颜妮妮已经无法变回人鱼,如今和人类无二,楮景都要怀疑是她在偷偷搞小动作,只为让他少工作多陪她。
「你快去吧。」
楮景压下心头的烦躁,催促。
这次楮景没有再包下游轮,而是按颜妮妮的心意租下海边的一座古堡,在那里举办婚礼。
「阿景,我不想一个人,阿景你陪我嘛……」
颜妮妮还想撒娇。
而楮景只是冷冷望来一对眸:「无理取闹够了吗?」
「我会娶你的,你还要怎样?」
听见这冷酷至极的话,颜妮妮的娇笑僵住,脸色也开始发白。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会娶她,但不会爱她。
喉间一阵想要尖叫的发紧。
最终,目送神情恍惚的颜妮妮离开房间,楮景才缓缓吐出一口郁结的气。
整理了会儿稍后要用的发言稿,楮景再一转身,整个人就愣住了。
接着,那双颓然的黑眸里就迸发出欣喜的光:「小北!」
那真的是顾北,他的小北,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楮景的眼眶瞬间红了,浑身遏制不住地颤抖。
他激动地想冲过去抱住顾北,却被她抬手挡住。
「楮景,你要结婚了。」
那含笑的话语甚至不是疑问句,而是最平静的陈述句。
平静到叫楮景的心脏冰封又敲碎,痛入骨髓。
「小北,小北你听我解释……」他慌忙开口。
「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却见他的小北笑着,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
「她像我,也比我更好,不是吗?」
她摇摇欲坠地靠着阳台的低矮围栏,海风拂过她洁白的裙摆,仿佛一片还未破碎的泡沫。
「你的爱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不是吗?「
楮景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的、不是的小北!」
他急切地想要撇清关系。
「我根本不想娶她,我只是被她蛊惑,只是在利用她,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我爱的从来只有……」
「听见了吗?美人鱼。」
而随着她话的落音,楮景也真切感受到了真正的心痛。
嘴边的话戛然而止,楮景僵滞在原地。
然后,缓缓低头看向他自己的胸口。
捅穿了那里的,分明是一柄造型古怪的匕首。
而在楮景身后,是一张愤恨又绝望到扭曲了脸,是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的颜妮妮。
至此童话里的匕首,终于真正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她站在灿烂的阳光下,顺势接住楮景软下的身子,一同向后倾倒。
而在她从阳台上坠落前的一瞬,她凑近他的耳畔, 吟唱似的呢喃:
「既然故事的开头总是浪漫又虚伪,没了新鲜感就会背叛。」
「那我祝你, 永远逃不过新鲜的死循环。」
8
未婚妻子在新婚当天用匕首刺中自己的未婚丈夫。
这足够博人眼球的一幕恰好被现场一个记者拍下。
奈何距离太远,阳台上第三个白裙女子的脸未能拍清。
视频里只能看见那妻子疯癫癫挥刀冲来,而丈夫中伤倒下的时候恰好压在那白裙女子身上。
伴随着楼下一连串惊呼, 跌下阳台的女子仿佛一只折翼白蝶,直至被崖下汹涌的海浪一口吞没。
生死不明。
该骂视频一发出就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疑点和谜团挑逗着网友的好奇心。
有人说那看不清面孔的白裙女子就是失踪五年的顾北,并由此猜疑她当真被楮景绑架并囚禁了五年。
有人说身为前小三的颜妮妮正是因为发现顾北这个原配的存在才大受刺激, 发疯刺伤了楮景。
还有人说看动作楮景是不是本来就想推顾北下楼, 然后陷害给颜妮妮……
总之众说纷纭, 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但警方在古堡临海的崖下打捞几天,别说尸体,却连一片裙角都未曾捞到。
不过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进海里,除非有魔法加持, 否则是个人都活不了。
至于楮景,在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后, 他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整个人的精神明显不正常了。
曾经意气风发的楮总, 现在被关在精神病院, 不是哭着呢喃「小北」, 就是大嚷「她是美人鱼!真的美人鱼!」
等主治医师弄清楮景口中的「她」指的就是颜妮妮时,颜妮妮已经被警方以故意伤人罪正式逮捕。
除此之外, 警方发现这个突然不会说话了的颜妮妮还是个黑户,身份信息都是楮景找人假办的。
他们当然不可能相信这世上存在美人鱼, 相信颜妮妮是什么童话里才有的美人鱼。
于是合理推测楮景说得「美人鱼」可能是某种黑话,怀疑楮景还涉嫌地下组织的非法交易。
总之这案件里的当事人一个疯,一个哑,一个下落不明。
其中的复杂纠葛可算是把网友想破脑袋。
「网友都说这是他们今年听过最狗血、最阴暗、最离谱的豪门故事。」
我坐在透明的泡泡里, 放下又刷出空白页的手机。
海底自然没信号,颜今歌便一趟趟游上去,帮我蹭轮船的网刷新热搜评论。
一些快门声悄悄响起,无数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说着,我看向泡泡外的颜今歌,他银白色的长发此刻被剪断到了耳垂处, 露出尖尖耳朵。
「人鱼哥哥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妹妹,用他漂亮的长发和女巫交换了匕首。」
「而美人鱼也最终用那柄匕首刺中了她的王子, 弥补了童话里的遗憾。」
我说着, 踏出那汇聚着人类只要一到成年就会自发嗤之以鼻的魔法的泡泡。
「至于那个不算公主的公主,变成了海底的下一任新女巫。」
9
很久很久以后, 至少在我短暂的生命终结之前。
我也许也会从海面探出一个脑袋,朝甲板上穿着婚纱默默流泪的女孩伸出手。
「人类新娘,和我逃婚吧。」我会说。
她大概会愣住,然后茫然地问我:「逃婚, 可, 能逃去哪儿?」
而我会笑着回答她:「逃去海里,当下一任新女巫。」
「女巫……我也能当成为女巫吗?」
她可能犹豫,可能退缩。
我则会掏出才从海底捡来的《女巫:不可战胜的女性》,读给她听:
人畜无害的标致与清风拂面的和善并不是唯一可想象到的女性命运。
女巫代表着跨越所有支配、所有限制的女性。
她掷地有声, 惩治恶人。
她让你感受到报复那些曾经轻视你的人所带来的畅快淋漓。
如果你是女性,并敢于自我观照,那你就是女巫。
我一定会握紧她的手告诉她:「当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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