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万的账单欠款

 

行医五年,我被亲戚村民们欠下 14 万巨款。

多次索要无果后,我一把火烧了这些欠款账单,大家拍手称快,夸我「仁义道德,在世华佗」。

不久后,从农田坎上掉下来扭伤腰的老头被儿子抬着找到了我,请求我帮他瞧瞧。

我头也没抬,冷笑道:「你们忘了吗?我不做村医了。」

1

因为我爸心脏不好,从小我就立志学医。

哪怕将来我治不了,也要创造条件把我爸送去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网上流行一句话叫「劝人学医,天打雷劈」,是因为学医这条路太苦了。

我本硕博连读,这一学,就学了八年。

再加上漫长的研究生涯和规培生活,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些时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之后,我本来有机会留在大城市工作。

可天不逢人愿,那个医院的 offer 我左等右等就是不来。

后来院方禁不住我死缠烂打,终于松口。

有人偷偷告诉我,那个名额被一个巴黎留学回来的海归医生占了。

他满脸同情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伙子,你很优秀,相信你在别的地方也能发光发热,造福大家。」

在无数次怀疑自己的折磨下,我失魂落魄的过了一周。

最后,是我爸给我打了电话。

他告诉我,他希望我回去,不仅是因为他们年纪大了,我能陪在他们身边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更是因为不想让我这么多年的学习付诸东流。

医者无卑贱。

反正给谁看病不是看呢?

打定主意后,我退了房子,买好车票,一路南下回了家。

我的家在村子里,那里是有名的贫困村,封闭落后,十几年只出了我这么一个高材生。

别说教育了,村民们连最基础的温饱和看病都是问题。

现在不是有好多大学生村官打着灯笼要往村里扎根吗?

要是能在这儿发光发热也不错,我想。

2

刚回来,我就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们这里没有村诊所。

我爸带我去看过,以前的卫生所已经破败不堪,蜘蛛网都结了好几层,更别提有村医坐镇了。

人们看病的时候,要么跑好远的路去镇上瞧,要么去隔壁村子找人家的村医,还会迎来人家的冷嘲热讽。

提起这个时,我爸深深的叹了口气。

「没办法,人家外面的医生不愿意来,村里的人又不会看,之前镇上拨来了个老医生,不知道怎么了,干了几年人家就走了。」

我有些纳闷。

「镇上派的卫生员应该是会开工资的吧?为什么不愿意来?」

我爸摇了摇头。

「我没去过卫生所,不知道这些,只是听别人说的,我每次心脏痛的时候,含这个就够用了。」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瓶速效救心丸,那还是我买给他的。

他拍拍我的肩膀。

「儿啊,你回来,这才是光宗耀祖呢!让他们都看看,我儿子现在可有本事了!」

他笑的开心,我也有些喜意。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3

在全村人的建议下,我当上了这里的村医。

我一举考下了村医资格证和执业资格证,村长又叫了个几个人将卫生所整理了一遍,算不上无菌,但也称得上干干净净。

在这儿,我一干就是好几年。

我们村子叫李家村,全村人都姓李,大家大都沾亲带故,他是她二舅奶奶的大表外甥,她是他小姑姑的三姨奶的二婶子。

在我们这儿,三岁小娃也能被叫爷爷,80 岁奶奶还得叫他哥。

乱得很。

除了这些,更重要的是,村子里有很多智商低下的人。

村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当是老天没眼,对李家村的诅咒。

可我明白,这都是近亲结婚的产物。

行医五年,我从二十来岁蹉跎到了三十大几,见过的人太多了。

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是错的。

但现在,不得不承认。

起初大家还都不太相信我,只是有个头疼脑热来问问,算是间接考察一下我的水平。

因为不信任,我开的药他们不吃,医嘱也没人听过。

直到第二年上,他们才渐渐开始信任我。

因为见惯了人心,再加上上学时老师讲的各种东西。

我立了个规矩,凡是来看病的,一手交诊金一手拿药,谁也不占谁便宜。

村里人都没什么钱,我开的药对症便宜,大家都赞不绝口。

时间长了,卫生所门口络绎不绝,镇上甚至特意给我送来了锦旗。

一开始,大家摸不清我的脾气,没人敢破这个规矩,大都遵守。

不管是几块钱的碘酒创可贴,还是几十块的点滴和药,他们都能给我交回来钱。

可没过多久,村里遭了大旱,那年的玉米颗粒无收,人们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怎可能掏钱看病。

因为我定的规矩,大家不好意思赊账,只好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在卫生所门口徘徊。

我爸心肠软,见不得这些,私下里找我说了好几次,希望我帮帮忙。

干旱是天灾,我身为一个医生要是见死不救,那就是人祸了。

我想了一夜,他说的对,反正医生不就是救死扶伤吗?

为了心里那点医德,我开了记账的先河。

有钱的人生了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钱的人生了病,签下白条按下手印,之后有钱了再还。

大家高兴极了,称我是在世华佗。

连带着我爸脸上也有光。

自从知道能记账后,大家干脆也不装了,一有个小病小灾的就来医院,以前能抗过去的病现在也不能抗了。

在我处理完第 20 个因为着凉流鼻涕的二十岁「小孩」时,我有些忍无可忍。

「大婶,现在天气不稳定,孩子…他感冒是正常的,在家吃点热乎的,捂捂汗睡一觉就好了,成年人抵抗力高,说句不好听的,抗一抗就过去了。我觉得还是把药品留给有需要的孩子或者老人吧,他们抗不过去的……」

大婶白眼一翻。

「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啊?算起来,我儿子还是你远房大舅妈的侄子呢,凭什么小孩老人能治,我儿子不能治啊!你是不是看不起傻子啊!」

我挠了挠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卫生院提供的基础药品本来就紧俏……」

大婶冷哼一声。

「药品紧俏是你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感情我想让我儿子生病来这儿啊?真是搞笑!没有药你就向上面申请啊,或者自己掏钱买啊,你是医生,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那个「重病」的儿子听不懂,起身呜呜渣渣的跑走了。

大婶「诶诶」了两声,跟在他身后跑了起来,临走撂下一句话。

「记账就行了,以后有钱还你。」

她还没来得及摁手印就跑了,我想抓却没抓住。

其实,这样的事儿比比皆是。

4

因为每年卫生院提供的药品指标有限,但大事小情看病的人越来越多,药品不够用了。

我只能经过村委会的同意,打算用卫生所的盈余购买药品。

大不了,就当我不赚钱,义务做村医了。

可是我想的太好了,两三年下来,柜子里除了薄的令人发指的记账本,就是厚厚的白条。

大家只签单,不还钱。

还过钱的白条和待销账的白条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连它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

我本就入不敷出,现在在加上卫生所的饥荒,简直相当于要了我的命。

在爸妈的支持下,我跟村委会商量后,决定按照那些赊过账的单子一一找过去要钱。

我去第一户打白条人家的时候,对方倒是挺惊喜的把我请了进去。

他叫李二毛,我记得是我爸姑奶奶家的一个远房表弟。

李二毛给我倒了杯水,殷勤道。

「文医生怎么来了啊?看你,我还打算等病好了去感谢你呢!你倒是先来了!」

我象征性的问了问他身体状况,李二毛笑得开心。

「你药到病除,我当然很快就好了!看,我现在恨不得给你犁二亩地瞧瞧哩。」

我笑了笑。

「那叔爷,你看你欠的医药费什么时候能还上啊?卫生所没有药品了,需要回回账,买药去。」

见我一言不合就开口要钱,李二毛脸色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李文,我可是你爸爸的姑奶奶的弟弟,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居然问我要钱?」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没想到他一张嘴就回绝了,只能淡淡道。

「叔爷,不是我问你要钱,是卫生所问你要钱,而且不光是你,这些白钱我挨家挨户是都要拿回来的。因为村里看病的人太多了,没药了!这两年,我总想着大家都是亲戚,我能自掏腰包垫上的就垫上了,可这么长时间了,我总不能一辈子给大家掏钱吧!」

「而且你知道,我爸有心脏病,他看病也是个不小的开销……」

李二毛摆了摆手,「噌」的一下拿走了我面前的杯子。

「你少跟我说这些!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平白无辜上我的门!我也不瞒你了,今年我家有事,花了不少钱,没钱付我之前的医药费,等以后有了再说吧!」

我将白条摆在他面前。

「你看,你欠了卫生所二百七十块钱,这也不算多……」

我话还没说完,李二毛将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扔在地上。

「有完没完?我说我没钱了你一直要什么要!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要么你就去别人家看看,要么你就弄死我吧!」

他摆烂的往椅子上一躺,闭起眼不看我。

对付这种无赖,有什么办法呢?

我又坐了一会,也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见我准备走,李二毛站了起来。

「李文,你年纪小不知道,有时候啊,这人情世故可比钱要重要得多!而且你是医生,这本来就是你的工作啊!」

难道就因为这所谓的人情世故,我这个做医生的就得被戴高帽子,就活该饿死吗?

我环顾四周,看着他放在电视机下头的一条刚拆开包装的烟,淡淡道。

「叔爷,你身体不好,少抽点烟吧,云烟二百一条,要是把这钱省下来,就不用看病了。」

李二毛尴尬了一瞬。

「这,这是别人给我的,关你屁事。」

我转身去了下一家。

李二毛不是个例,我去了李大华家,李小芳家,李锤儿家……得到的反应五花八门,但结果都是一个——他们没钱还。

更可气的是,我回过头整理白条的时候,还发现好多编造个人信息、用别人的名字和电话记账的人!

我去问人家家要钱,可家里遗留下来的人说,对方早就死了十几年了!

这些硬骨头成了死账,我要都要不回来。

不仅如此,因为我这次去要钱,村里的人都对我怨声载道的。

在他们看来,我义务付出、自掏腰包是应该的,逼着他们让他们掏看病的钱就是为难他们,就是不把他们当自家人。

平日里跟我见面打招呼的人,现在都绕着我走。

不光如此,就连我妈伺候的土地,都有人往出拽苗、糟蹋庄稼。

那段时间,我妈经常被人家挤兑的晌午就从地里灰溜溜的回来了,搬个凳子坐在院子里哭。

她问我爸。

「为什么会这样?咱儿子不是村医吗?给他们看好了多少大病小病!这些人真是狼心狗肺!他们凭什么欺负咱家!」

我爸坐在门口抽旱烟,无言以对。

5

因为我家被村里排挤这件事,我停了几天卫生所。

那些想看病又不想花钱的人再也没地方去白嫖了,至于那些肯交钱的,我自然还会在家里看,只是也不会给他们安排药物了。

问起来,就说是卫生所没药了。

让我买?

我没钱。

就这么摆烂了一个月,他们终于受不了了,以我拒诊为由闹到了村委会。

村长来我家威逼利诱我,更是扬言我要是再这样,就走到法院告我去。

我卖了一通惨,又跟他说了我的遭遇。

被逼无奈下,村长只能挨家挨户的串了过去。

在他的再三请求(或是逼迫)下,他们陆陆续续的还上了些。

可尽管如此,仍有好多不肯还的。

他们会歪着脑袋叫唤。

「我让他自己买药救我了吗?是他乐意,他活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对啊,反正我迟早都得死,贱命一条,现在都快连饭也吃不上了,怎么能还的上他的医药费?实在不行你们就报警好了!」

「听说李文是个博士生,博士生怎么了?那不也得乖乖回来给我们这群村里人看病,在外头尽是学了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是一个村儿的,他竟然好意思腆着脸问我们要钱!」

「是啊,这小子真是不像话!李家村白培养他了!」

……

加上那些要不回来的烂账,我彻夜算了算,李家村欠我十来万。

而这钱,有的是我从本科到博士存起来的奖学金和补助,有的是我勤工俭学挣的钱,还有的甚至是我父母的卖粮钱、养老钱和棺材本钱。

他们拿村里人当亲戚朋友,可人家俨然不是这么想的。

人家只会觉得,我一个小小村医竟然敢问他们要钱,那不就等于我在反抗吗?

不就等于我家不能纵容他们,给他们一直吸血吗?

他们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天,我正拿着那些烂账厚账发呆,在想怎么用一个合理又热闹的办法,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就算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也要争这口气。

刁民们这么欺负我们,我要是真像我爸妈一样忍气吞声的迎合,那才真是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八年学医,不是为了在这儿受这种气,更不是为了连累爸妈,害得他们每天叫苦连天。

我正琢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还有不少哭天喊地说着「文医生救命」之类话的人乌泱泱的往里冲。

我出去一看,是村口李东强家。

此刻,李东强正拉着辆板车,板车上躺着个奄奄一息口吐白沫的年轻女人。

这李东强是个木匠,以前靠着他爹留的手艺给大家做做家具赚钱,但因为没什么大钱,人长得又小又丑,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前年好说歹说,他终于娶上了媳妇。

这儿媳妇本想着他这样的条件,她嫁过来他们一家应当把她供起来才是。

可李东强是个妈宝男,在家里一切都听他妈的。

娶媳妇后,他妈更是怕他娶了媳妇忘了娘,几次三番的作妖不说,还偷听墙角,逼着儿媳妇天天跟李东强生孩子,床都不能下。

很快,儿媳妇怀孕了,李东强家高兴坏了。

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居然是个女儿!

可怜的儿媳妇还没出月子,就被李东强睡了一次又一次。

这边刚出月子没多久,那边又怀孕了。

这第二胎,依旧是个女儿,还是个早产儿,两眼间距很宽,生下来像猫崽子似的,把李东强他妈恶心坏了。

……

我来不及多想,李东强把板车一扔,「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

「文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媳妇,求求你了!」

人命关天,我二话没说就让人把他老婆抬进来。

李东强着急害怕,慌慌张张的鞋都跑丢了一只,光着脚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让他干嘛他干嘛。

6

问到他老婆是怎么回事儿时,他有些支支吾吾。

眼看女人已经开始浑身抽搐,甚至有大小便失禁的倾向,我厉声问他。

「再不说实话,你媳妇就死了!」

李东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妈,是我妈给二女儿喂鸡蛋,不小心把她噎死了,我媳妇非说她重男轻女,直接喝农药自杀了……」

噎…噎死了?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打的我晕头转向。

但这是急救,要是我不做处理,还没到镇医院肯定就凉了,现在也只能先暂时急救了。

眼前,已经刻不容缓。

我抬手准备揭开被她吐的一塌糊涂的衣服,进行下一步操作时,李东强一把拽住了我胳膊。

「文医生,你们卫生所没有女的吗……你是男的,我老婆是女的……」

我强忍着打他一拳的冲动,几乎是吼着发出了声。

「我是医生!医生面前无男女!你要是想让你老婆死,就抓着我不放吧!」

李东强赶紧松开我,连声给我道歉。

好在送来的及时,我先给她灌了一瓶水,接着用压舌板伸进她嘴里刺激呕吐。

说实话,以前来看病的大都是头疼脑热,腰疼腿疼,最多也就是砸伤摔伤见血,这种跟死神抢人的事,还是我第一次遇见。

没错,这也是我从业生涯以来的第一次。

为了尽快让她吐出,我只能加大手劲,额头的汗也渐渐殷出。

几秒钟的时间,她老婆就不受控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我压着她舌头,躲闪不及,劈头盖脸被农药混合着胃液吐了一头一身,翻上来的味道恶心的我三天没吃下去饭。

吐出来就好了一半,我赶紧用调配好的高锰酸钾溶液给她洗胃,又给她吃了解毒药,输了液。

一番操作下来,女人的生命体征这才平稳了下来。

见女人呼吸逐渐归于平静,脸色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死白了,李东强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都打哆嗦。

「文医生,谢谢,谢谢你!我女儿才一岁,没有妈可怎么活啊!」

虽然以前听村里人提起过他家,可亲眼见到他家这样子,我还是有些头疼。

软弱的爸、自杀的妈、重男轻女的奶奶和意外惨死的妹妹,这女孩的路,势必会很艰难。

连着输了一星期的液,这女人才将将恢复过来,重活体力活干不了,下床活动还是可以的。

但翻上来的农药烧坏了她的嗓子,说话的时候不仅会疼,而且还隐约带着点呲呲的风声。

不过好在,命捡回来了。

出院的那天,我叮嘱李东强和他妈,在她身体恢复前别让她受累,李东强倒是连连点头,他妈瘪了瘪嘴。

「丧门星,还搞自杀!感情我这是娶了个菩萨啊!」

李东强一把将他妈推出去,一边对着我满脸堆笑。

「别理她,她就是那样!对了文医生,这个钱怎么算啊……」

有些诧异,李东强居然还是少数的主动问我诊费多少的人。

我拿过计算器噼里啪啦算了一遍,将它推给李东强看。

「681,零头不方便的话,给我 650 就行了。」

李东强接过单子似懂非懂的看了看。

良久,抬起头头对我笑道。

「文医生,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沾亲带故的,我这两年生意也不好,家里还多了两张嘴,实在是没钱啊,你看这样,按老规矩,记账行吗?」

我还没来得拒绝,他继续道。

「我知道您之前去挨家挨户要账什么的,闹得挺大的。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您去要账的时候,我还了!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毕竟你之前也跟我们说过,我媳妇虽然命回来了,但后续保养什么的也需要钱……」

我「嗯」了一声。

「你是还了,但是你家里人来看了四五次病,你只还了两次的,剩下的你说你不知道,就不给了。」

李东强尴尬的笑笑。

他没有掏钱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一个人坐在我面前,就是盯着我不说话。

虱子多了不咬人。

最终,我还是为难的同意了,还不忘高级他。

「我是急救回来了,但她后续还需要去镇医院看看,你记得观察一下,及时带她去。」

李东强脆生生的应着,摁下手印,签好单子和名字,喜滋滋的跑出去带着痊愈的老婆和满脸不高兴的老娘回家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越发不知道自己是在图什么。

7

在欠账和要账的极度煎熬下,我又干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曾经好几次想过放弃,但最终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跟那可怜的面子而妥协了。

就在我想准备一个理由从卫生所辞职时,我家出事了。

我爸心脏病突发,晕倒在了家里。

我妈哭着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看看怎么治,能不能治。

我赶紧跑回家,给他服下速效救心丸,又接着做心脏复苏,俯下身子在听到心率确实跳得不对劲时,我直接打了 120 等待救援。

我妈满脸惊恐。

「咱们村里的人生病什么时候打过 120 啊!他们说救护车特别贵!」

我急的满头大汗,口不择言。

「贵怎么了!我爸的命重要还是那几百块钱重要!」

我妈眼圈红了。

「可是,你一直往卫生所垫钱,还不要他们的诊金,我们马上连这几百块钱都掏不起了!」

我鼻间一酸,险些哭出来。

是啊,做医生混到我这个份上,真是丢人。

好在虽然我们这里比较偏,但 120 来的特别快。

在连拐两个弯后大车开不进来,医护人员毅然决然的提着担架跑了进来,将我爸往上一放就往车上送。

我作为陪同人员跟着走了,留下我妈看家。

在车上,我细心的给他们解释我爸的既往病史和我所采取的急救措施。

正在观察心电图的医护人员手一顿。

「同行?」

我点了点头。

车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我爸沉重的呼吸声。

还没到医院,他的病情就控制住了,听主治医生说,正是我在家里采取的急救得当,才保住了他一条命,但也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等平稳了再回家。

医生满脸欣赏。

「学医不容易,你什么学历,现在在哪高就?」

知道父亲没事后,我松了一口气,有些尴尬的回道。

「本硕博连读,我现在是…是……是一名村医。」

医生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了淡定。

「这么高的学历,村医?算了,大概你对土地爱的深沉吧。」

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曾几何时,我会觉得作为一名村医而感到羞耻?

我想,在这么下去,我恐怕已经做不了这个行业了。

我爸这边住院,那边面临的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住院费。

医院可不是我那种卫生所,人家肯给你赊账的。

这是公共医疗机构,你不给人家交钱,人家就有权利不给你治病,甚至以占用公共资源为由将你告上法庭。

家里因为这些年贴的钱早就没了存款,思索再三,我只好向村长开了口。

「大爷,你看我爸现在住院了,他的手术费可拖欠不起啊……我家里因为卫生所的事已经没什么钱了,你看看能不能让大家将欠款给我还上,实在不行……就当我欠大家的,我还。」

村长一拂胡子,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文医生啊,你之前要账的时候,这态度可跟现在完全不同。不过我也能理解,说到底都是村里欠了你的,这样吧,我代表村子给你提供一千元作为你爸爸看病的钱,怎么样?」

这意思摆明了不想管我的事儿,我一咬牙,单膝跪地。

「大爷,你就看在我回村当医生五年的份上,让大家给我想想办法吧!我要不是走投无路,是不会张这个嘴的!大爷,我就这么一个爹,求您了,成吗?」

村长状似为难了好一会,最终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难为你这孩子孝顺,明明走出村子了还能回来给大家看病,这样吧,我明天弄个借钱仪式,看大家的吧。」

我连连点头。

8

第二天一早,村长果然如约将场子搭了起来。

我在台上紧张局促,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好让自己显得可怜点,好让他们还上欠我的钱。

我搞不明白,明明我才是受害者,现在追着问别人要钱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果然那句话说的没错,借钱的时候你是大爷,要钱的时候就成了孙子。

不知是宣传没到位还是怎么的,来的人寥寥无几。

村长让人去问,得到的结果出奇的一致。

要么是家里人生病了没法来,要么是没钱来了也没用,更有的就直说了——「我就是不想去,怎么了?」

无奈,我只能先上去简单介绍了下情况,期待有人能可怜可怜我家。

毕竟我之前做的,也足以对得起他们。

大概还是我太天真了,听完我的措辞,大家不仅没有还钱的,甚至连我下场挨个去借,他们都以没钱为借口搪塞我。

他们说了,来这儿只是想凑个热闹。

这次的「借钱仪式」以彻头彻尾的失败告终,也让我对这个没有丝毫人情味的村子彻底绝望了。

这方法不行,我就走另一条路。

散场的时候,我眼尖瞥到李东强也挤在人群后面观察着,可他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看着而已。

我三两步跑上去,抓住了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开口。

「东强,你还记得吗?两年前你媳妇喝药自杀,是我追回来的,这两年还有一些她时不时来看病的费用,三千五百块,你能先还上吗?不行就算我借的!」

我这么一喊,大家目光都聚了过来。

李东强又羞又怒,一把挥开了我的手,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还好意思问老子要钱!」

「都是因为你这个半吊子医生治的不好,有后遗症,让她去洗衣服下田都不能干,我媳妇大过年的就死了!我没找你赔偿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他妈的还好意思要账?」

「怪不得你爸得心脏病躺在医院没钱治,你都是他妈的活该!」

这话如雷贯耳,我惊的不知道该反驳什么,只能呆呆看着李东强转身就跑,徒留我在原地,迎着其他村民的指指点点。

当时李东强媳妇喝药快死了,是我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谁想他们一家压根不把人家当人,在知道女人嗓子坏了以后更是虐待她,不给她吃肉补身体、让她变本加厉的干活生孩子。

去年一整年,李东强媳妇都是卫生所的常客,不是因为冬天着凉感冒发热,就是因为吃剩菜剩饭坏了肚子肠胃炎。

虽然毛病小,但毛病不断。

他们这么虐待人家,竟然好意思说是因为我治疗的不彻底,才让他老婆累死在那个冬天?

可笑!

可笑!!

我为这个村子奉献了五年,把我毕业后的时间都放在这里,每天想的是怎么能花最少的前给大家看病,可他们是怎么想我的?

拿我当冤大头、欠钱不还、甚至理直气壮的让我自掏腰包给村里垫上。

一说起来,就是我从村里走出去的,没有这个村子就没有我。

我能考上大学、本硕博连读,是我凭借自己的努力赢来的,跟村子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非要牵扯上的话,那我当时考上大学时,电视台还来报道过「山村里的金凤凰」,他们还借着我的名义沾了光,更应该是他们对不起我!

想到这里,我一拳头夯在了身侧的木板上,木刺划破了拳头,鲜血汹涌流出。

等等……

电视台,电视台——

9

要钱借钱都无果,我只好发了条求助的朋友圈,乞求上天能让我那些一毕业就去大医院的医生朋友们看看,帮个忙。

十万的治疗费不是很大的数,但我现在根本拿不出来。

发出去没多久,我上学时候最好的哥们郑伟给我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他指责我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借钱。

我苦笑,咽下心里的话。

郑伟有背景,有技术,短短几年蹿的很快,现在已经是我们省三甲医院的主任了,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医而已。

末了,郑伟要了我的银行卡,尽管嫌我不拿他当朋友,还是将十万直接转给了我。

「李文你记住,我永远是你哥们,我不到一年的工资能救一条命,我很乐意,这钱你有钱就还,没钱就拉倒。五年没音信,我联系你你也不理我,我都以为你死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以后常聚。」

此刻,我之前的自尊尽数崩塌。

同样是博士生,我总想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我现在过得很好的样子。

可现实却是,我连十万都拿不出来,而这只是人家七八个月的工资而已。

我千谢万谢了一通,马不停蹄的赶去医院交钱。

因为钱款到的及时,我爸用的药也很不错,他恢复的很好。

在听到我说村子里人心难测,这些钱还是问我当时同袍借的时,我爸难得流下了眼泪。

「儿啊,是我耽误了你啊!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回来了!或许现在,你也能成主任啊!」

对于这话,我不置可否,但更多的,是恨我自己。

让我爸休息后,我给郑伟打去了电话。

我印象里,他之前发过朋友圈,说他老婆是电视台记者。

我希望他能看在大家关系不错的份上,帮我个忙。

等我大概说了下这几年的情况时,他气坏了。

「我靠!他们怎么这么无耻啊!我真是……兄弟,你放心,我老婆最近正好缺题材,我这就让她去你那给你好好报道报道。」

我连声道谢。

顿了顿,他又问我。

「那你之后的安排呢?你把他们得罪光了,总不能还窝在那儿当村医吧?你的未来和前途都不要了?你博士出来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没等我回应,他继续开口。

「这样,我们这里有医生因为医疗事故被开了,好像是有内推名额,我给你问问,要是合适的话,我们就能共事了……」

我眼前一亮。

郑伟在的医院是省级三甲,不仅仪器药品更专业,前途也一片光明。

他对我这份好,我怎么能还的清?

听到我唯唯诺诺的感谢声时,他劝我。

「李文,你不需要这么小心,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要不是你的帮助,我那篇一战成名的 sci 还发不出来呢!是我得感谢你啊!」

我笑笑。

「过去了,就不提了。」

我跟他老婆单线联系,将来村里报道的时间定在半个月后。

到时,确实是个大新闻。

等啊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我爸出院那天。

我大张旗鼓的包了车回了村子,还放了鞭炮,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了,有看热闹的,有打听事儿的。

一群人围在车前,假模假样的你一言我一语关心着我们。

「李哥回来了!怎么样,身体恢复的挺好吧!多亏了你这儿子啊,看来有个医生儿子真是好使!」

「是啊,看李哥脸色挺好的,我们也就放心了!」

「就知道你福大命大,给我们弄回来这么个负责人的村医,好人有好报!」

「李文不愧是高材生,有办法就算了,还孝顺,真是羡慕死我们了!」

……

他们不知道,我爸妈现在也看透了他们的嘴脸,对这些奉承的话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妈心里装不住事儿,知道这些人没有好心眼后,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明面上就表露出来了。

她一屁股挤开堵在车前的人,没好气道。

「行了行了,刚出院,人太多挤的慌,空气都不流通了,老李头还得下车勒!」

人们风风火火的让开一条道,让我们一家通过。

有人看出来我妈脸色不对,主动上前解释。

「莲姐,你听我们说,我们当时是家里真有情况!你也知道,今年大家都没什么钱。」

「是啊!自己吃穿都费劲了,哪能有多余的钱借出去啊!」

「莲姨姨,你千万别不高兴,别记恨我们啊!你有什么需要出力的活,我们一定帮忙!」

……

10

我妈冷笑了下。

「没事,以后也不用大家帮忙、不用大家筹钱了,老李的病情不太好,我们准备去大城市借钱养病了。」

村民炸开了锅,有人伸着手指头,甚至差点戳我妈脸上。

「大城市?!我看你们是要去过好日子了吧!」

「你们不能走!你们要是走了,我们没有医生了怎么办?李文,你不许走!想摆脱我们去外面生活,做梦!」

「你们生是李家村的人,死是李家村的鬼!就算死,也得死在这儿!」

我妈被这不要脸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啊」的一声尖叫了出来。

「好日子?我们现在倒欠医院 30 万,去哪过好日子?以后的费用更多,你们说我们有钱了搬家了,那你们肯借给我们点钱补上饥荒吗!不说别的了,就连我家给卫生所垫的那十几万都没人还!」

「听好了,你们要是在无理取闹,我以后就成天敲碗敲筷子的挨家挨户借钱,谁都别得安宁!」

村民们被我妈突然撒泼吓到了,不敢说话,只是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叨叨什么。

我一边把我爸扶进家里,一边带上门,换我妈回屋,出来安抚大家。

「叔叔婶婶们冷静一下,虽然我们家因为我爸的身体原因得去大医院求医,还得去银行贷款治病,我是要走了,但我请来了我上学时候的记者朋友,她会把我们村的情况报道出去,吸引更多新医生来治病。」

大家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我也不恼,继续道。

「你们放心,她是人民晚报的记者,一定会上报给国家我们这里有多不容易!到时候国家就会重建这里的医疗设施,开设好几个卫生所,派来更多医生给大家看病!最重要的是,国家会全权负责你们的健康安全,治病,不要钱!」

他们又炸锅了,但大家脸上都是欣喜,就连自称见多识广的村长脸上都浮出了喜色。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是啊!我之前看新闻说,确实有地方太贫困了,义务治病,不要钱的!」

「那真是太好了,终于不用被李文追在屁股后面要钱了哈哈哈!」

「李文真是好样的!李家村万岁!国家万岁!太棒了!」

车前一片欢呼,欢呼声里,隐去了我的冷笑。

高兴吧,看你们还能高兴多久。

不就是画大饼吗,谁不会似的。

但大家多少还有点理智,村长站在台阶上,问我。

「你说的话是真的吗?你拿什么为证?我们没有你们的联系方式,到时候你万一骗了我们,我们怎么联系你们?」

我二话没说,写下了我的手机号给村长。

「大爷,你放心,我以李家村起誓,我生是李家村的人,死是李家村的鬼!这是我的手机号,对咱们村民绝对是 24 小时开机,有事有病就给我打电话,我绝对在!」

村长拿笔记下了手机号,但面上还有几分不信。

见状,我只能开大了。

我从家里找出来他们之前留过手印签过字的白条,将欠款人连同欠钱数悉数念给大家听。

「李长青,25 块 4。」

「李三毛,41 块。」

「李雪冬,253 块 7。」

「李爱爱,3 角 6 分。」

……

我一个个念了下去,竟发现村长还倒欠我 1530 块,一张张一件件念得我口渴。

被点到名的人悉数低下了头,原来他们也知道,欠钱的滋味是这样。

但当我念完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我把散落的纸条捡起来收成一堆,一把火点燃了它们!

熊熊火光里,村民都震惊了。

「文医生,你这是干啥!你难道不问我们要钱了吗!」

「唉,李文啊李文,你真是……」

「是啊小文,就算你不要钱了,这么多欠条留个纪念也好啊!」

当然,人群里也有点别的声音传进了我耳朵。

「天老爷呀,早知道我前几天不舒服就去找他看病了!咋能错过这个机会啊!」

「是啊,早知道我以前就用上好的药了,反正也不用自己花钱。」

人们议论纷纷,火光里,我笑得开心的脸逐渐扭曲。

「叔叔大爷们,你们都看到了,这些欠条我今天都一把火烧了!作为我以后不能留在村子给大家看病的惩罚,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问你们要钱,我们之前的事就都一笔勾销了。当然,我也以这堆火起誓,如果我走了以后抹黑村子,不给村子招医生,那我以后就再也不当村医了!」

人们看我拿职业生涯起誓,自动忽略了关键词,纷纷点头同意。

集会末了,我告诉大家,因为我爸的病情,我也没有了看病的心思,反正不久后记者就会来,他们就会有新的医生力量。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给别人看病了,只想伺候好我爸。

人们尽管不高兴,但听到我爸爸在屋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也都表示谅解。

11

第二天下午,记者带着她的团队就来了。

村长起初还有些惊讶,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是这样,我昨天不是烧了吗,他们听说了就想趁热打铁,现在采访完我们,大不了以后再发那个稿子嘛。现在村民被的热情也被调动起来了,更好宣传村子!」

在我的糊弄下,他连连称是,甚至找了好多村民让他们打扫村子,迎接记者朋友们的到来。

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们准时到了。

郑伟老婆叫徐晴,她一看我瘦弱的样子,有些诧异。

「我看过我老公的同学合照,你那时候不长这样吧?」

我苦笑一下。

「在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洪金宝进来都得变成陈鲁豫。」

徐晴笑了。

当然,她也没忘记自己的活儿。

村长为了宣传我的事迹和村子对我的重视,特意找了个年轻人,在红纸上写了一手毛笔字贴在村口,洋洋洒洒的表扬了我一番。

说我火烧五年来村民看病借下的这 14 万借条是当代壮举,夸我「仁义道德,在世华佗」,顺带还好好夸了夸我们村子的民风。

徐晴带着摄影师一边拍,一边私下问我。

「你说他们有脑子吗?我们这么给你宣传出去,但凡人家长个心眼,咋会来你们这种老赖村子嘛!很明显吧?他们对你这种自己人都这么狠,更别提对外人了!」

我笑了笑。

「那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我能出去就行,这地方有没有人再来跟我没关系。他们自作孽种下的果,没人给他们还。」

徐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光拍这个不够,他们拍了好多素材,还采访了好多人。

为了凸显村子的民主,人们用尽好词好句夸赞我,夸赞村子。

对——我的善行义举离不开村子的栽培。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念着徐晴准备的稿子。

什么「潜心医术、宅心仁厚」,什么「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整得我跟个江湖骗子似的。

可是村民们越说越带劲,仿佛他们自己已经相信了似的。

就连当初那个嚷嚷着是我看病没彻底,把他老婆害死的李东强,都义愤填膺的给我作证。

「文医生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当时我媳妇想不开喝了农药,催吐以后喷了他一头一脸,可是他毫不嫌弃,硬是把我媳妇救了回来,感谢他!」

「虽然我媳妇被救回来了,可是她是个薄命没福气的,才活了两年就死了。我家有老母和一女儿,是个木匠,希望电视播出后有能看上我的主动联系我,我的联系地址是李家村村口第 6 家……」

他们想着,送走我这个有可能随时借钱的瘟神,就有机会迎来新的医生,还有可能是女医生。

女医生比我的诱惑,大的多了去了。

直到天黑,他们才采访完。

送走徐晴的时候,村长眼含热泪。

「女同志,你一定要好好的给我们报道报道啊!现在文医生的爸爸生病了,他要离开了,我们就不强留了,但是一定要给我们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啊!不是有句话叫苦尽甘来吗,我们现在受的苦,一定会有回报的,对吧?」

徐晴笑着迎合。

「是啊大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写,你们这里文化生活这么好,相信有很多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会肯来这里的!」

村长眼睛一眯。

「大学生?那你们能给整些女娃来吗?要是她在这里安了家,我们以后就不愁看病咯!」

听到这话,徐晴拳头猛的握紧,从牙缝里挤出「好啊」两个字,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转身就走。

可怜他们还沾沾自喜,畅想着以后的生活,更畅想着有女医生会嫁进村子,给他们一辈子当牛做马。

12

第二天,我在屋里打包行李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我将东西一藏,顺势走了出去。

五六个人抬着一个哎哎呦呦的老头摆到我家院子里,理直气壮道。

「文医生,你赶紧给我爹看看!他非要去田里看我干活,走到田坎上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了!一米啊!大概是腰扭了,你给治治吧!」

我随手拿起扫把扫地,头也没抬。

「不好意思啊,那天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已经不当医生了。」

为首的那个是他儿子,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打我。

「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是我爸重要还是你那个什么烂誓言重要!李文,你小心老子废了你!」

窗户台上晾着我妈刚洗过的菜刀,我顺手拿起菜刀晃了晃。

「那你就来试试吧,没事,反正在这深山老林里,杀个人不算什么,我是医生,我知道捅哪儿你会变成废人,也知道捅哪儿你死不了。你想试试吗?」

男人哽了一瞬,跟他的同伴们面面相觑。

我吹了吹菜刀上沾的灰尘。

「看病也可以,之前的欠条是一笔勾销没错,我也已经烧了,可是之后的就得钱货两清了,我目测他不太严重,只是扭腰了而已,要是让我治的话,保守估计 500 块钱……」

我话还没说完,老头揉着腰从板车上「噌」的一声爬了下来。

「走吧走吧,不让他看了!我就说我没事儿吧!你非要让我来!丢人现眼!」

男人翻了个白眼。

「我还不是想着让医生看看保险啊,这钱也太贵了,咱俩是没赶上好时候啊!算了算了,以后等新医生来了再说吧!」

他们乌泱泱的来,又乌泱泱的走。

我将手里的东西一扔,继续回头收拾东西。

徐晴走后的第五天,我就带着爸妈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连夜搬走了。

临走的时候,爸妈还惦记着田地怎么办,那两亩地真的要荒废了吗?

我语重心长的劝他们。

这村子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是真为了那一亩三分地把我的后半辈子赔进去,那才是得不偿失。

而且我相信,以我的水平和文化程度,在城里找个工作养活爸妈不成问题。

我妈还想在说什么,我爸挥了挥手。

「行了,我们老了,听孩子的吧,我身体不好,最多再活二十年够本了,咱俩死了以后,你还真准备把孩子扔在那地方吗?我们是一直在村子里过活的,你没看他们是怎么对我,怎么对你的吗?秀莲,现在醒醒还不晚,我们已经耽误了孩子一次,不能再耽误第二次了!」

我妈抹了抹泪,最后朝着田地的方向看了过去,又跪下给祖宗排位磕了几个响头。

「爸妈,女儿不孝,这村子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没办法我们只能背井离乡,但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说着,我妈抱起牌位,包了两层红布,塞进包里就跟我们匆匆离开了家。

给大门落了四层锁,我知道,我们跟这个地方已经彻底 say goodbye 了。

因为怕惊动大家,我们约的车停在离村口 300 米的地方。

夜里没什么动静,家家户户都在睡觉。

我们裹紧衣服,大包小包的背上行李,我妈举着手点在前面照路。

大概走了一个来小时,我们终于出了村口。

坐上车的时候,我才恍如新生。

车子一直开,郑伟两口子为了把我救出狼穴,不惜一切代价,腾了套他们自己的房子,让我们一家三口先去过度着住,等我找到工作稳定了,再搬走也来得及。

别说我了,就连我爸妈都对他们感激涕零。

等把我们放到徐晴家旧房子门口,车才缓缓开走。

直到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我想了想,使劲咬了自己一口,甚至都渗了血。

摸着那个带血的牙印,我哭了笑,笑了哭。

哭我这五年蹉跎时光,笑以后我将会有无数个五年听凭自己的想法。

我想做医生就去做,不想做医生就再也不做了。

13

第二天上午,我的手机开始接连不断的响起电话,大概是他们发现我们已经举家搬走了吧。

我将电话卡拔出来扔了,换上以前办好的另一张新卡。

准备重启我新的人生。

在郑伟的争取下,我虽然没有被他们医院录取,但也被推到了一个相对不错的医院,从助理医师做起。

每天的工作就是跟着带教老师查个房,整理大家的病例,医生忙起来的时候我也可以破格给其他人问诊开药(当然,最后还得主医生把关)。

一个月虽然赚的不多,但吃住不愁,还不用掏租房费用,省吃俭用点也勉强够三个人活。

我去医院任职的第一天,徐晴打电话告诉我,她的文章发了。

我看过了,明里将我夸了一顿,按理实则披露了我的悲惨生活,工作五年倒欠十几万,还有李家村村民对不付诊费的态度。

「诊费?买药钱?这难道不是医生掏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果然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为了给我扩大宣传,她破例申请了连通传统媒体和新媒体的渠道,把她本来刊在报纸杂志上的文章也同步发到了网上。

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大概是宣传的力量太强大了。

一时间,满屏铺天盖地的都是这个新闻,跟是冲上了热搜。

但跟村里人浅显的眼光不同,网友们更多的将李家村从上到下吐槽了个底朝天。

「我要是村民,我脸都红了,还好意思拍手称快,人家又不是地主剥削你,那是给你们看病挣的辛苦钱,这么多年,没想过要还?」

「笑死,十几万的账都收不上来,患者装傻扮愣,不烧掉还能怎样?」

「我来说!翻译一下就是:村民欠钱不还,医生无奈烧掉 14 万元欠条。」

「说白了,以后没有医生,或者说没有类似服务于老百姓的行业愿意去这个村了。村民在为自己薅到了羊毛而沾沾自喜,殊不知赖账不还的行为是在断自己的后路。可悲可叹啊!」

「真恶心,居然还想让女医生去!啊啊啊啊丧心病狂!!!!!」

……

诸如此类的话比比皆是。

我在办公室刷着新闻,眼泪模糊了眼眶。

终于,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这新闻一发,不仅他们会被查,更重要的是,以后李家村不仅不会有医生,更不会有城里的教师、大学生干部去了。

他们没有道德,没有素质,大家都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还会有人想去呢?

我釜底抽薪,不仅堵了他们的嘴,也断了他们的路。

那些视频和证据拍得清清楚楚,他们自己说的话,总不能是我们逼迫的吧?

李家村,彻底完了。

郑伟两口子打来电话恭喜我,庆祝我脱离苦海、重获新生,也庆祝我终于能当上医生了。

我知道,没有他们的帮助,我的复仇路将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第二天我上班的时候,同事却都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我有些纳闷,拽了对桌的人问发生什么了。

对方摇摇头。

「李哥啊,要不是这新闻报道,我们还真不知道你竟然受了这种委屈!你们村竟然是那样子的!他们也太过分了!对了……我今天来的早了点,听大家说新闻反响很大,已经闹到院领导那去了。」

我一头雾水。

「啊?闹?谁闹的?」

对方耸了耸肩。

「还能有谁啊,咱们科室自然是向着你,大家陆陆续续都去反应了,还有其他觉得「世道不公」的医生,都给你撑腰去了!人家说了,这次不给你撑腰,以后轮到自己头上恐怕也没人会给他们撑腰的!我听说还有好多群众,把你们镇的卫生院和镇政府门口都堵了,死活让他们给你个说法!」

我心道不好。

我是想报仇,是想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可没想弄的这么大,万一连累同事和其他人怎么办?

而且我工作还没稳定,万一因为这事影响以后的发展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甚至来不及换衣服,三两步就冲去了领导办公室,在门口犹豫了半天,刚准备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院长戴着副眼镜,看到我的时候愣了愣,随即笑了。

「我还说去找你呢,你倒找上门来了。」

被请进门后,我有些焦急。

「院长,我希望不要因为我的事影响大家,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一边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水,一边状似无意问我。

「你认识省医院的郑院长啊?」

他说的人我自然认识,那不就是郑伟的爸爸、徐晴的公公嘛。

我茫然点了点头。

14

院长一边喝水,一边翻着手里的东西。

「那就对了。」

「新闻刚发酵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商量过了,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了,你放心,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能让好人白做好事不是?虽然你这件事小,可反应的问题却不小,你别有心理压力。这事很容易解决,你等消息就行了。」

「对了,听说你父亲是陈年性心脏病,我们毕竟是国家机构,不能给你过多补助,但鉴于你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医德,我们可以破例给你父亲提供今后的医疗帮助……也就是说,他以后一切费用,医院买单,而这,都是对你这个坚持学医的人才的鼓励。」

「此外,我们还会给你开表彰大会,号召大家向你学习……」

我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现在的澎湃激动,竟然没想到我会因为这件事因祸得福。

相比这些奖励,之前的十四万甚至在我眼里都不重要了。

钱没了还能赚,可前途和名誉却是难赚的。

我一边感谢院长,一边喜滋滋的往外走。

没两天,带教主任老师跟我发了张截图。

他跟我说,这个群主要是一些省市级三甲医院主任医生的交流群,有些问题都会在群里互相讨论。

可昨天,群里大拿郑院长突然在群里转发了这个消息,问大家是怎么考虑的。

清一水的,自然所有医生都向着我。

郑院长不轻不重的发了句,「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家更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

主任老师羡慕的看着我。

「你不知道吧?郑院长跟我们说,他有几个学生准备去村里支医,特意选了几个地方,其中就有你们李家村,郑院长什么都没说,把这条新闻往他们群里一发,那些学生都不打算去了!」

「尤其是女生,更不知道骂了他们几百遍了,这算盘珠子快打人家脸上去了,一群不讲理的山鸡,竟然还敢肖想金凤凰!」

「小李啊,那个村子,算是完咯。」

……

新闻日渐发酵,网上的消息越来越多,一些声音也越来越响。

一年一度的三支一扶公告公布的时候,无数医学生却在论谈里私下匿名表示自己不会再去「李家村」支医。

哪怕不参加今年的三支一扶考试,哪怕要再荒废一年,他们都不肯去那个地方。

就算被逼无奈选了那个镇,在镇卫生院的操作下,也没有一个村医肯再去李家村了。

就连他们之前赖以依靠的隔壁村村医,在那个交通闭塞的地方都能收到那条新闻的报道,也不肯给他们看病了。

不用说他们去看病了,就连隔壁村子的人都对他们嗤之以鼻。

只要是李家村的人,不管去哪都像过街老鼠似的,人人都拿鼻孔鄙夷的看他们。

而且他们以后要是想治病的话,要么去镇卫生院找人,要么去县城医院治病。

可那时,已经再也不会有人给他们赊账了。

这大概是「狼来了」的故事,或许以后万一遇到真正困难贫穷的人,也会再有好心医生给他们义务治病了。

好心人,已经寒了心。

好好的路,硬是让他们硬生生走绝了。

就是可惜了坐井观天的村长和那群愚蠢的人们,他们还真以为我走以后,能来更多的新鲜血液供他们驱使。

自古以来,看病不给钱,哪里的说法?

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新闻热度虽然下去了,但那里什么样子大家却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共识。

不仅自己不去,也会号召身边的人或者自己的学弟学妹不去。

当然,我们内部圈子里也因此流传了一句话——「恨他,就让他去李家村,你的不二之选。」

我们闲暇聊天的时候听到这些话,总能笑的前仰后合。

当然,郑伟这么多年来帮助我接济我的这些情我自然还会领。

要不是郑院长帮忙引了个头,医生们恐怕不会这么团结起来,只为给我打抱不平。

每次我提起这事儿时,郑伟只是摆了摆手。

「我就是跟我爸提了一嘴,没想到他真放在心上了,咱俩谁跟谁啊,举手之劳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我爸说了,咱俩关系铁,他就是你爸,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你爸心脏病好点了吗?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帮助呢?」

说起来,自从搬家以后,也不用做什么重活了,我爸每天就像其他普通的老头一样溜达、跳跳舞、买买菜、遛遛狗,再也没有心脏不舒服过。

而我妈迷上了追剧,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用投影看剧,时常为美好爱情感动流泪,时常又被搞笑综艺逗得前仰后合。

我笑着摇摇头,真诚道。

「一切都很好,谢谢你们。」

他勾上我肩膀。

「谢什么谢……」

此生有这么一至交好友,是我的幸运。

15

就在我以为一切会尘埃落定,等我自由生长时,变故又来了。

那天我病人很多,意外加了好长时间的班,等我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医院除了住院病人和保安,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

顶着月色出来的时候,我却无意间瞥到医院角落垃圾桶旁的一个身影,畏畏缩缩的挤在垃圾桶旁,竟意外的有些熟悉。

我暗道不好,加快走了几步。

没想到对方却看到了我,他拔高声音一下叫停了我。

「文医生!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我愣了一下,一瞬间还以为是哪个穷苦百姓没钱治病才来的,可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我知道,我的噩梦又来了。

在这里,从来不会有人叫我「文医生」。

果然,那个身影从黑暗阴影下缓缓走出,等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他颤颤巍巍的流下了眼泪。

月色下,那张熟悉的、老泪纵横的脸露了出来——是村长!

是那个明里暗里拿我的事当笑话,暗地里怂恿大家不要还钱的村长!

我怕引起别人注意,特意将他带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

虽然没人,但是医院全监控覆盖,哪怕他做个什么事儿我也有证据可循。

村长被我领着到了拐角处,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鼓鼓囊囊的报纸塞给我。

「文医生,是我们知道错了,这是钱,这是我们所有的钱!这些年欠的债,我虽然只帮你收回来七万,我们都给你,你回来吧!」

他展开报纸,我看到里面全是皱巴巴的一百块钱和乱七八糟的零钱,甚至还有很多角钱和钢镚。

我知道,对于村里人来说,这七万足以要了他们半条命。

可他们是哪种人,我最清楚,现在也并不想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我没接钱,倒退了两步。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村长挠挠头,苦涩的笑了笑。

「我去镇卫生院蹲了好几天,有人闲聊的时候我听到了,他们说李家村出去的那个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了,不愧是博士生……还说你去大医院当主任了,我就把这个城市的所有大医院都跑了一遍……一开始他们不让我进,我只能假借有病去挂号,跟你同名同姓的医生我见了千儿八百个,现在终于找到你了!」

「为了找你,我光挂号费都花了小万数块钱!文医生,我们知道是我们错了,对不起你,村子里不能没有你,你别忘了,你爸你妈可都是村子出去的!没有他们,怎么会有你的现在啊!你回来吧!」

「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开以后,再加上那篇假新闻的报道,我们村子简直是乱成一团!不仅没有医生肯来,就连原本的女支教老师怕光棍惦记,都卷铺盖走人了!而且这两年世事变迁,隔壁村都已经拆迁了,咱们村就因为这个丑闻迟迟拆不了啊!镇政府把名额留给了别人都不肯给我们!」

「对了,还有李东强,李东强你记得吗?你之前救过他老婆!他妈得了哮喘,晚上憋死了,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冰凉,整个人都硬了!李东强跟疯了一样,把尸体推到镇政府门口让他们给个说法,却被人家以什么罪给抓紧去了!李东强这辈子都完了啊!他老实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居然得在监狱里度过!」

「……文医生,你害苦了我们啊!」

我听得愈发想笑。

「没有你们,恐怕我爸妈会活得更好。就是因为给你们垫钱,我家才会在我爸生病的时候连十万都拿不出来!你作为村长,难道不替你的村民们羞愧吗?」

「我害苦了你们?你听过一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吗?我给过你们无数个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要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了,我要下班了。你的要求我达不到,我也不会满足你,我有我的生活,你别打扰我了。」

说完,我拔腿就走。

没走两步,村长一把拉住了我。

我回头时,见他目光测测,另一只手隐隐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来。

「李文,你想好了。别忘了,你之前发过誓,生是李家村的人,死是李家村的鬼。」

我暗道不好,想先趁机安抚他。

「村长,我们医院可到处都是监控,这里不是村子,你要是有什么意外,你的孩子们怎么办?」

村长阴恻恻的笑了笑。

「我的子孙不像你有本事,能考出去,他们这辈子都是李家村的人,以种地为生,现在你剥夺了他们的医疗和教育,你知道吗?村里的每个人都巴不得你赶紧死!」

说着,他也不装了,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芒。

看到这一幕,我手心渗出了薄薄的汗,只能乞求警察赶紧来。

趁警察还没来的时候,我咬了咬牙。

「要是我说,可以跟你回去,但是你不能伤害我,我是医生,你害了我,我回去也没用了……」

村长点了点头收起了刀子,漫不经心道。

「我知道,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带你回去,村子需要你。那……你就跟我一起走,我们可以先去宾馆住一晚,等明天一大早就跟我走。」

人命关天,我自然只能勉强同意。

为了不引人注目,也怕我逃跑,村长一手拽着我,一手将匕首顶在我腰间。

「你听话,就不用受伤。」

我比对了一下他对着我的地方,虽然不致命,但这么一刀此下去也有可能大出血。

安全起见,我只能跟他去他选好的宾馆。

他没收了我的手机,又坐了半个小时的车,我们才到了一处有些破败但便宜至极的旅馆。

16

掏钱的时候,村长捅了捅我后腰。

「你,掏钱。」

我苦笑。

「我没现金,现在我们都不用现金了,你把手机还我,你看着我扫码掏钱,行吗?」

村长点了点头,将手机还给了我。

我刚准备扫桌子上的码时,从进门就开始打量我们的前台服务员突然开口制止了我。

「您好,今天我们系统有问题,扫我个人的码可以吗?」

我连忙点头。

等我扫上码后,将一晚上 80 块钱的房费转过去时,不忘在备注那栏里加上「SOS」三个字。

村长一把摁住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耐心解释。

「你没有手机不知道,扫码的时候要是不加这三个字,就弄不过去,这只是一个后缀而已……」

我没想到的是,服务员也帮我解释。

「是啊大爷,已经好了,房间是 102,你们住吧。」

她一边将房卡递给我,一边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不知道她看到没有,只是一直重复默念两个字「报警」。

夜深了,村长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

而我双手双脚被绑起,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躺在床上乞求前台能看懂我的各种暗示。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就在我忍不住困意准备睡觉时,大门突然被「滴」的一声打开了。

前台熟悉的声音传来。

「警察同志,就是这里,这个客人被绑架了,他要我报警!」

几个警察破门而入,入眼就看到我双手双脚被绑在床上,一目了然。

村长惊醒的时候已经被警察控制住了,他恶狠狠的看着我。

「我一直盯着你,你是什么时候报警的!」

我没回答她,只是一边活动手腕, 一边扭过头对前台服务员致谢。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在短视频上刷到过你, 你是李医生吧?一进来我就发现了,而且他没藏好顶着你的刀, 也被我看到了……否则我是不会帮你解释 sos 的啦!我虽然只有初中文凭, 但我也能看懂 sos 是报警的意思!」

「不用谢我!不不不,也不用给钱!救人嘛,你没事就好!」

刚回来,我就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有了这次的前车之鉴, 郑伟和徐晴都担心我留在原来的医院会有生命危险,求了他爸好长时间, 他爸才走了走关系,破格将我调升到了郑伟所在的医院。

十年时间, 我们终于达成了上学时候的愿望——在同一家医院共事。

只不过他是外科, 我是内科。

反正, 一样嘛。

结尾

又熬了几年资历, 我如约成了内科科室主任, 也有了上手术台的资格(不过一般情况是不用上手术台的, 当然也有要紧时候)。

虽然比起郑伟,我这条路走的慢了点、曲折了点, 但好在一直在前进。

在这里,人人都叫我「李医生」,再没人叫我「文医生」了。

虽然路漫漫而修远兮, 但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五年,自我开始赚工资后,我就陆陆续续的开始攒钱还钱。

郑伟两口子对我极好, 我不能忘恩负义。

我连本带利还了他们二三十万, 还成功在医院附近付了首付按揭买了房子, 带着爸妈搬了家。

走的时候, 我叫了家政,给这个我们住了五年的家彻底打扫了一遍,钥匙也正式还给了郑伟。

爸妈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可以熟练掌握手机、网络等各种智能家居。

大概是心情好身体就好了, 我爸的心脏病再也没发过。

有时候聊起来,他们只会唏嘘。

「唉,早知道城里的生活这么好, 当初就不把你叫回来浪费五年了, 你要是一直留在城里,现在肯定会混的更好!我们当初还怕不适应城里的生活, 现在想想, 简直是笑话!这里简直不要太舒服了!不用蹲旱厕,在家里就能洗澡……我们也能提前五年搬过来享受生活了,唉!」

每当这时,我总是无所谓的笑笑。

正是因为有之前五年十年的不容易, 我才知道以后的许多个五年十年我要怎么活。

人生的每一步,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我不恨我爸我妈,他们也不能未卜先知,不能隔着肚皮看透人心。

我只知道, 我不会辜负自己的职业,白活这一辈子。

太阳,永远会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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