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游戏

 

周望野曾在一次聚会中放话。

谁能为他做一百件事,他就满足对方一个心愿。

那天,我主动走进包厢。

他把红酒倒在地上,发布第一个命令:「跪下来,舔干净。」

大家面面相觑,只有我果断下跪。

之后一年,他的要求越来越过分,几十个参与者,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

他的朋友把我当作饭后谈资。

说我目标太明确,就想借机缠上周望野,当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周望野冷笑:「我才不会喜欢上一个舔狗。」

再后来,我用一条腿为代价,完成了第一百件事。

病床前,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模样。

「小爷我言出必行,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我难掩心中激动,小心翼翼开口。

「我想让你捐献骨髓,救我喜欢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

向来混不吝的周家小少爷,失控掐住我脖子,眼尾一片猩红。

他咬牙开口:「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1

那天,我原本是想去求周望野的。

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

我有做好准备的。

只是没想到,我会在包厢门口听到他和朋友打赌。

周望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散漫。

他扬言:「我今天把话撂在这,谁能为我做一百件事,我就许他一个心愿。」

京城周家的小少爷,手眼通天。

他的一句承诺,轻易能让一个家族从绝望走向巅峰。

故而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起哄。

包厢里很快就变得热闹起来。

周望野还说,这场游戏,任何人都可以参与。

这对我而言是个大好机会。

我没有犹豫,果断推开包厢门,走到他面前。

几十个人挤在一块。

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都有一股势在必得的劲。

至于周望野,他坐在沙发上,身子微微往后压,还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

冷静看着这场闹剧。

良久,他又懒散地掀了掀眼皮,发出一声嗤笑。

「先说好,受不了的可以滚,不过只要退出游戏,就绝没有第二次机会。」

他说完,就将手里的酒杯翻转。

酒水洒在地上,有一些溅到了他鞋上,周望野不太高兴。

他皱了皱眉,指着地上的酒渍。

「第一个命令,跪下来,把这些酒渍舔干净。」

大家面面相觑。

显然,所有人都低估了周望野的恶趣味。

包厢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周望野轻啧一声,刚想开口时,我扑通一下跪到他面前。

他愣住,我抬眸。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我轻轻点头。

我说:「好的,我可以完成任务。」

说完,我弯下腰,一点一点舔干净了他鞋上的酒渍。

我以前没怎么喝过酒。

这味道并不好,心里有点犯恶心,但我并没有打算半途而废。

又跪在地上往后挪了挪。

刚想继续时,周望野忽然伸手掐住我下巴,迫使我仰头看他。

他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叫什么名字?」

「沈眠眠。」

他嘴里默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眼里染上点点笑意。

「眠眠……」

其他人也终于回过神来。

几十个人里,大半人都纷纷跪下,挤在一起低着头,争先恐后。

这是我和周望野的初见。

极尽卑微。

2

自那晚之后,周望野拉了个小群,群里一共有五十八个人。

除了他和五个兄弟「裁判」外。

包括我在内,成功完成第一件事的人,有五十二位。

群名:【一百件事完成度(1%)】

很直接明了。

而我们这群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这六个京圈小少爷感到无聊时,随叫随到。

换句话说,给他们逗乐子。

所以第二个任务,几乎是隔天就发布了。

上百人的大广场上,周望野让人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份水彩,还有一套小丑衣服。

「小爷我最近心情很不好,就想看小丑,越滑稽越搞笑越好。」

说完,他嘴角裂出一个半大的弧度,笑容很是恶劣。

而其他五个「裁判」,也已经举起了手机,提醒我们是直播,全国人民都看得见。

五十二个参与者中,不乏想借此机会得到周家承诺的小家族的少爷小姐们。

之前是在保密系数很高的包厢。

跪在地上,做着一些屈辱的动作,哪怕心里膈应,但知道传不出去。

可现在不一样。

直播的高清镜头怼在脸前,刚开播就有上万人,甚至还贴心一人配了一个镜头。

那些小姐少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几乎全选择了放弃。

他们咬咬牙,当着周望野的面,一脸不甘地退出群聊。

但这个任务对我而言不算难。

我本来就是孤儿,没什么亲戚朋友,脸面这东西,可要可不要。

所以我很快就开始动手。

用手机充当镜子,迅速将水彩涂抹在脸上,然后穿上小丑衣服,尽可能将自己装扮得滑稽可笑。

广场人很多,许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我装扮好后,就开始做一些搞怪动作,回忆着从前看过的小丑表演,还拿出了一袋气球,依次吹好后,递给跑过来看热闹的小朋友们。

五个「裁判」起先看向我时的表情,大多是一言难尽。

毕竟小丑妆,我是真的不会画,但没关系,只要能让他们笑就行。

我卖力表演,也有偷偷转身注意周望野的神情。

他眼里带着一丝玩味,应当时心情还不错,所以我大着胆子将其中一个气球递给他。

他顺手接过,又扫了我一眼:「你叫什么来着?」

他记不得我的名字,这很正常。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能记住的,因为我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所以我又一次恭敬开口:「我叫沈眠眠。」

他「哦」了一声,嘴角笑容幅度变大了些,然后冲我点点头。

「沈眠眠,你合格了。」

此话一出,场内还在犹豫的其他参与者,也都纷纷深吸一口气,开始往脸上抹油彩。

搞怪、扮丑,还有少爷们的哄堂大笑。

割裂至极。

而这一次的任务结束后,群里就只剩下三十五个人了。

3

人数骤减,周望野和那五个「裁判」很兴奋。

又觉得这样玩不够刺激。

所以第三个任务,是让我们去隔壁市的一座山上,待满二十四小时。

那山道路崎岖,常年有迷雾。

以前还传出野兽咬人的新闻。

总之,这一次玩得有点大,稍有不慎就会丢命的那种。

「还是老规矩,想要退出的,就自己退群。我会给你们每人发一块手表,手表里有定位,如果坚持不下去,可以按一下那个红色按钮,我会派人接你们出来。」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山上有野兽,还有很多陷阱,你们未必能够活着出来。」

「所以,考虑好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这个游戏。」

说完后,周望野大步走到我面前,又冲我恶劣笑笑。

「沈眠眠,这次我记住你名字了,怎么样,还敢继续玩吗?」

我点头,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手表。

「我绝不退出。」

说完,我就将手表戴好,然后摁下倒计时,接着一步步走进深山里。

或许是刚下过雨,山路有些潮湿,越往里走,雾气就越重。

可五位「裁判」有言在先。

他们说,必须走过深山最中心处,否则就算没完成任务,会被直接踢出群。

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几个小时过去,天色一点点变得昏暗,四周寂静却又不寂静。

偶有一些嘶吼声传来。

有时,我也会听见别人因害怕而尖叫的声音。

抑或是低声哭泣。

在这个夜晚,各种声音都有,很可怕的。

其实结伴或许会更安全,但在这场游戏里,彼此都是竞争者。

比起吃人野兽,人心似乎更可怕。

所以没有人选择结伴前行,而我也只能咬着牙,一步步到达打卡点,然后努力为自己寻找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将这剩下的十几个小时捱掉。

但天太黑了。

山路本来就不好走,藏在各种杂草灌木丛中的陷阱,更是避无可避。

所以当我一头栽进去的时候。

我是真的没防备。

脚腕很疼,应当是被竹尖划破,刺骨的痛,还能够闻见很浓重的血腥味。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但没办法,没时间给我哭,我只能脱下外套,先简单将伤口包裹住。

陷阱挖得太深,我用了好久时间才终于爬上去。

一瘸一拐,一步步下山,在二十四小时结束后的第三个小时,艳阳高照的中午。

我终于走到了深山入口处。

彼时,周望野正坐在房车里,和他几个朋友在打牌。

我拐着棍子走到房车门口,就能感受到一股清凉气息,我朝里面望了望,房车里的空间很大,桌子上摆了红酒,还有各种水果,很是惬意。

周望野一眼就看见了我。

他将手里的牌丢在桌子上,然后走下了车,低头看着我脚踝处的伤。

白色的裤子被鲜血染红,伤口看起来也很是狰狞。

有医生在旁边守着,所以我迅速被安排处理伤口,周望野就站在我旁边,若有所思。

他问我:「沈眠眠,你就这么希望我能满足你一个心愿啊?」

我点头:「是,我很需要这个心愿。」

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周望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定定地看向我,忽然又发出一抹嗤笑。

接着,他转身上了房车,彻底隔绝外界。

很明显,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4

而这次之后,群里人数又一次锐减,只剩下不到十五个人。

第四次任务、第五次、第六次……直到第三十二次任务颁布。

那个同我一起坚持了很久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退出了群聊。

他叹了口气,又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小姑娘,你比我还犟。」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第二十五次后,群里就只剩一下八个人。

五个裁判,再加一个周望野。

只有两个参与者。

而如今,参与者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也正因如此。

包括我周望野在内的六个人,都已经熟知我的名字,也会将我带入他们的圈子。

当然,是为了拿我取乐。

整整一年时间,他们想出了无数能够摧毁人自尊的游戏。

下跪、艳舞,跳海,还有很多。

总之,这一年我进医院,都至少进了十几回,身上留下了数十道疤痕。

我完成第六十八个任务时,还差点没了命。

在医院躺了两个月,但周望野一个电话,我又急匆匆赶去了夜总会。

一群公子哥在包厢里谈天说地。

他们有说到我——周望野身边一个死犟的舔狗。

还说我能坚持这么久,是因为我的目标足够明确,就是想趁这段时间缠上周望野,想借助这个机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而他们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周望野的身份,的确是让人眼红。

周家的小少爷,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而他将这个游戏玩得人尽皆知,又在众人面前放话,说什么心愿都可以。

故而,大家都知道该如何利益最大化。

所以他们也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我。

只要我是个女的,和他没有过分的年龄差,在他们眼里,就一定会肖想周家少奶奶的身份。

对此,我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我害怕流言太多,周望野会因此提前结束这个游戏。

所幸,我有听见他说:「你们把我当什么?我是可能会喜欢舔狗的人吗?」

嗯……周望野看不起我,更别说喜欢我了。

我突然就安心了。

所以我大大方方推开门,一眼撞进周望野眼里,他有些愣住,眨了眨眼后。

他问我:「有听见什么吗?」

我摇头:「没有。」

除非是嫌命长,才会承认自己从头听到尾。

周望野当时嗯了一声。

又冲我招招手,看着心情还不错,所以第六十九个任务,他说可以让我轻松些。

我乖巧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酒杯。

他说:「眠眠,喂我喝酒。」

这个任务,确实很轻松,不用伤筋动骨,也不会因为被迫躺在医院而浪费更多时间。

所以我有些藏不住脸上的笑。

周玄野也跟着笑:「喂我喝酒,就这么开心?」

我猛猛点头。

能不开心吗?毕竟任务这么简单,不会受伤流血,也不会尊严尽失。

我是人,只要是人,这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尊呢?

只不过有些东西,比尊严更重要罢了。

那一天,周望野喝了好多酒,眼尾泛着些许猩红,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幽深。

他说:「眠眠,就算你最后能完成任务,你也该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能肖想的。」

说话间,他伸手拂过我脸颊,痒痒的。

我点头,说不会。

从一开始,我对于我想要的东西,就从未变过。

我也能够听得懂周望野的暗示。

他在说——沈眠眠,你配不上我的。

幸好,我也从未肖想过他。

5

因为这个游戏,我和周望野算是越来越熟悉。

一年时间里,大半都跟在他身后跑,他也姑且把我当作了一个暂时的朋友。

只是每次都还不忘告诫我,别喜欢他、别喜欢他。

因为,他看不上我。

我每次都说好,一开始他还算高兴,觉得我挺懂事。

可后来渐渐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会掐着我的脸,皮笑肉不笑,然后说:「眠眠,你还真是听话啊。」

能不听话吗?

群聊的名字已经到了【一百件事完成度(99%)】

只差临门一脚了。

我很快、很快就能够得到他的承诺,再提出我的诉求。

我甚至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翘首以盼,等着他哪天兴致到来,发布最后一个任务。

这一天也还不算太晚。

除夕夜,接到他电话时,我其实不太想去的。

因为这一天太特殊了。

但周望野似乎情绪很不好,只说了一句如果我不去,那他就会直接宣告游戏结束。

所以我只能坐三个小时的车,快速来到他指定的位置。

一个很大的城堡。

他之前也有带我来过,他说这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不算太喜欢,但也是爸妈心意。

那时候我就在想:

人与人之间,哪怕血脉相连,原来也会如此天壤之别。

有人拥有一整座城堡,也还是说不喜欢。

也有人只能守着小小的一间破旧屋子,吃不饱穿不暖,但依旧温柔坚韧。

思绪回笼,我看着走在我面前的周望野。

我问他:「你找我来,是要发布最后一个任务吗?」

他脚步一顿,随即转身看我,眼里似乎有些怒气,又似乎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伸手,掐着我的下巴,食指使劲碾压。

他说:「沈眠眠,就这么想许愿吗?」

「想。」

做梦都想。

周望野又沉默了好久,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缓缓抬眸,眼里含着些许恶趣味,然后直接取下脖子上的一块玉牌。

他当着我的面,将那块玉牌丢进旁边的湖里。

「眠眠,这块玉牌是我的护身符,对我很重要,你能为我把它找到吗?」

我转身看了一眼身旁的湖。

我有说过,今晚是除夕夜,而我们处在北方,冬天本就是大雪纷飞的日子。

天气真的很冷很冷。

大多湖面会结冰,哪怕是不结冰,湖水也会特别冷。

更别提湖太大,他抛的速度也足够快。

我只能锁定一个大致的方向,但无异于大海捞针,机会渺茫。

可我还是点了点头。

我说:「好,我会为你找到的。」

我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外套,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跳进了湖里。

一如我所料,湖水彻骨寒冷,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冻僵了。

周望野就站在湖边,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他眼里似乎有些情绪在翻涌。

好半晌才开口:「找不到也没关系,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彼时,我不小心呛了一口,喉咙火辣辣的痛,但我还是摇头。

「不,我一定会找到的。」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我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所以,我要深吸一口气,扎进湖底,到处去寻找那块玉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找了有多久。

只记得,身子快要冻僵,意识也逐渐模糊,我终于看见了那块玉,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里。

巨大的喜悦将我包裹,我咬着牙爬到岸边。

周望野匆匆朝我跑来,脱下身上的大衣,将我裹住,又把我抱进怀里。

我将玉牌举到他眼前,冲他笑:「你看,我找到了。」

他低头,眼底晦涩不明。

周望野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话,但我没听清。

因为太难受了。

意识模糊,我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晕死过去。

6

又一次醒来时,抬头看到的是医院的天花板,闻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面对如此熟悉的场景,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家常便饭。

但这次,似乎也有些不同。

我偏过脑袋,一眼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周顾野,他手里正拿着那块玉牌,不断摩挲着。

我急忙开口:「是我找到的,对吧?」

昏迷前的最后意识,我记得我找到了玉牌,否则我是不敢晕的。

他点头,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眠眠,你先好好休息,其他话,我们之后再说。」

我摇头,迫切想开口。

「我……」

他皱了皱眉,目光扫过我身下,又迅速打断我的话。

「你知不知道,你腿差点废了。不对,现在跟废了没什么区别。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医生好好养伤。」

腿……废了?

我忍不住垂眸,看着藏在被子里的腿,试探性地想动一动,却发现动不了。

「你腿本来就有旧伤,这次又在湖里泡了太久,所以……」

周望野像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旧伤,是有一次周望野的小青梅,说是想看人和狗打架。

周望野笑着说好。

他冲我挑挑眉,说这就是我的第七十个任务。

那一天,我看着扑到我身上的大狗。

我吓得腿在发软,但我还是咬牙和它对抗,命是保住了,就是小腿被咬了好几口,还撕扯下了一大块肉。

很痛,特别痛。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周望野失态。

他将我从血泊中抱起来,眼里是止不住的焦急,完全忽视了小青梅的呼唤,急忙忙将我送我去了医院。

他还说:「这次只要你能挺过来,我以后就对你好点,不欺负你了。」

不过,他是个大骗子。

我挺过来了。

但他并没有对我好上多少,我还是受了很多次伤,还是继续被他的小青梅欺负。

而他,就站在旁边看着,神色不明。

不过没关系,我本就是有求于他,自然得放低姿态。

被欺负,我也早有心理准备。

好在现在挺过来了。

雨过天晴,应该能够见到彩虹了吧?

只是我的腿……

「那我还能站起来吗?」

我看着周望野,他眼底有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绪,但还是点点头,像是在向我保证。

「放心,我已经给你找了最好的专家,他说手术很成功,只是这段时间你需要静养,知道吗?」

那就好,我很害怕自己行动不方便。

没有了顾虑,我又忍不住开始提及我的奖励。

「我已经完成了一百件事,周望野,你说你会许我一个心愿的,你没有忘记,对吧?」

其实到现在,我心里都还有些坎坷。

如果不是真的没了办法,我不会选择去玩这个可笑的游戏,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他看着我,顷刻间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模样。

靠在椅子上,眼神懒懒散散的,但这次说话的声音却很缓慢,我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他说:「小爷我言出必行,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他将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暗示什么。

但我来不及多想,

只因为我难掩心中激动,一把抓住他的手,满眼期待开口。

「我想让你捐献骨髓,救我喜欢的人,可以吗?」

不过,我有 plan b 的。

如果他不愿意捐献骨髓,那也没关系。

周家权势滔天,那就动用手中权势,帮我快速找到合适的骨髓。

因为,我喜欢的人快等不了了。

一想起周现年,难过的情绪就会在心口蔓延。

老天真是不公平。

坏事做尽的人,身体健康,坐拥无数财富。

而心地善良的好人,却灾厄不断。

我的阿年,如果不是因为生了病,他本应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我陷入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之间难以自拔。

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周望野神色骤变。

向来混不吝的周家小少爷,突然一脚就踹翻旁边的椅子。

一声巨响后,周望野站了起来。

与我四目相对间,他眼中怒火逐渐浮,又失控掐住我脖子,眼尾一片猩红。

他咬牙开口:「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我有些懵,我有想过他会生气,但没想到会如此生气。

还有,为什么要让我再说一遍?

我明明说得很大声,也很清楚,他难道是喝酒太多,耳朵也不好使了?

被掐着喉咙的我有些难以呼吸。

但我还是艰难开口:「如果你不愿意捐骨髓,那你就在最短时间内为我的阿年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

这场赌约如此盛大,圈内圈外无数人皆知,如果临时反悔,他会被人嘲笑的。

而周望野,向来把面子看得比天大。

我就是笃定了这一点,所以我费劲掰开他掐住我脖子的手,靠在病床上大口喘着气。

良久,我又重复了一遍:「周望野,这是你许诺我的。」

刚说完,病房门就被人推开。

我的阿年,穿着病服,唇色苍白,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7

「眠眠,我刚听到许医生说你受……」

周现年的话未曾说完,就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周望野。

他眼底错愕,目光在我和周望野之间来回流转,最后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阿年……」

我有些担忧他,刚想掀开被子下床,周现年就先一步跑过来。

他摁住我的手,又重新替我将被子盖好。

「你受伤了,就要好好休息。你总让我听你的话,那这一次,你也得听我的。」

我的阿年,说话时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

他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仰头看着他,目光在他身上打转,心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医生也让你卧床休养,你这一路跑过来,身体会不会很难受啊?」

他摇摇头,又冲我勾唇笑了笑。

还一直被忽视的周望野,此刻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笑声很浅,但是在安静的病房里,却格外明显。

我忍不住偏过脑袋,和阿年一起双双看向他。

周望野此刻正死死盯着我,眼睛愈发的红,漆黑的眼眸里,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我也确实有些心慌。

玩这个游戏,我一直都有瞒着周现年。

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

但这是唯一能够救他的办法,哪怕他病好后会生气,会讨厌我,我也别无选择。

只要他能活着,这就足够了。

「周望野,我……」

「沈眠眠。」

周望野未曾给我开口的机会,并先一步打断我的话,将目光对准周现年。

「如果我没记错,三个月之前,我有问过你,你说你没有男朋友。」

那是第九十二次,周望野喝多了酒,打电话喊我去包厢。

他的小青梅笑嘻嘻地掐住我下巴。

「阿野哥哥说了,这一次的任务,就是让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我神色未变,只是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周望野,他对上我的目光,眼底晦涩不明。

但还是点了点头,声音略显沙哑。

他说:「两个小时内,阿月让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这就是你的第九十二次任务。」

虽然我知道夏月一向讨厌我。

落到她手里,我大概会很惨,两个小时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但我还是点了头。

打从我玩这个游戏开始,我就想过抛掉所有自尊,无非就是被羞辱嘛。

两个小时,夏月玩得很开心。

她说小时候养了一只狗,后来狗不见了,她难过了好久。

所以——

「所以你学几声狗叫给我听听,不为难你吧,眠眠?」

夏月冲我笑笑,一副无辜模样。

而在场的其他人,闻言也只是哄堂大笑,就连周望野,嘴角也有浅浅笑意。

「汪、汪、汪……」

我面无表情地开口,听着耳边的讥笑声,心口已经彻底麻木,感受不出来疼。

夏月捂着肚子笑得特别夸张,连着眼角也笑出了眼泪。

然后,他又伸手指向坐在一旁的那个男生。

「眠眠,你长得不错,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待了这么久,有什么小心思,我们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有的人,不是你能够高攀的。但是咱们谢哥,对你也算是情根深种,要不你主动,亲人家两口?」

而那个被称呼为谢哥的男生,眼睛就盯盯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主动。

我有做心理准备的。

他们玩得花,玩得也变态,我连命都打算不要,更别提微不足道的清白。

但是想法是一回事,可真到关键时刻。

腿就像灌了铅,挪动一步都难,而我那副不情愿的样子,也让夏月很不高兴。

「你要是再不亲,我就宣布你这次任务失败,你就只能滚出群聊喽。」

她在威胁我。

我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还是没控制住,莫名想哭,眼泪也不争气,掉了好多颗,模糊了视线,我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却还是硬着头皮朝他走去。

然后,周望野突然走了过来,拽着我的手腕就往包厢外走去。

我靠在走廊墙上,越想越难过,眼泪越来越多。

周望野低头,用手指抹掉我脸上的眼泪,他的动作不算温柔,弄得我有点疼。

但是我还是不敢动。

这群人,都是阴晴不定的性子,顺从,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他叹了口气,一点一点将我眼泪擦干。

然后又伸手掐住我脖子,微微抬起我下巴,我被迫仰视他。

他面无表情开口:「谢荡长得不错,家世也好。他是真挺喜欢你,你刚才要是亲上去,他是真能给你一个女朋友的位置,为什么不愿意呢?」

我说:「因为我不喜欢他。」

亲吻不喜欢的人,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痛苦。

他当时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用拇指摩擦着我的脸,又是那副阴晴不定模样。

他问我:「那你,有男朋友吗?」

我没有骗他,我和阿年,可以说是亲人,也是彼此喜欢,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所以当时我摇了摇头。

我准备跟他说,我虽然没有男朋友,但是我有喜欢的人。

只是话还未曾说出口,夏月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周望野迅速松开我的手,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只跟我说这次任务算我完成,让我早点回去休息。

我迫切想要逃离,只是临走时,我似乎听到他们在争吵。

不过至于为何争执,我并不关心。

思绪回笼,此刻我看着周望野的眼神,我并不觉得我骗过他什么。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坦诚。

周望野又沉默了一瞬,接着一脚踹向他刚才坐的椅子,发出巨大声响后。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我不由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有些担忧。

惹恼了周望野,那我的阿年还能等到合适的骨髓配型吗?

我思绪不由有些飘远,阿年又一次握住我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眠眠,找他没有用的,别再为了我做这些傻事,我不想看你受伤。比起等到合适的骨髓,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更重要。」

周现年只是认出了周望野,但并不知道我跟他之间的赌约,只当作我是义无反顾找上他,从而才受了伤。?

而关于这个赌约,我也不敢告诉周现年。

只是冲他笑笑,然后缓缓伸手,将大半身子都埋入他怀里。

很多次,我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只要能够抱住周现年,在他的怀抱里,我就又能慢慢积攒勇气。

他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这个下午,我俩谁也没有再开口,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给予彼此温暖。

8

在周现年怀里,我是说不出的安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我又回到了从前。

我和周现年的从前。

我没有爸妈,是个孤儿,被奶奶捡到,一点点养大。

周现年是我邻居家的孩子。

邻居周敏阿姨很漂亮,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小时候的记忆里,我一直都很羡慕周现年,能够拥有这么好的妈妈。

我们从小相识,是最好的玩伴。

可后来,周阿姨生病了。

很严重很严重,躺在病床上,瘦得脸颊都凹了进去。

周现年就守在病房门口,瘦瘦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说不出的可怜。

那时候,奶奶都会每天多做一些饭菜,由我送到医院。

只是周阿姨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夏天。

周现年特别难过,他抱着阿姨的骨灰盒,眼里红红的,看不到一点色彩。

他和我说:「眠眠,我再也没有家了。」

我也很难过,所以我用力抱住他,我告诉他,我和奶奶,以后就是他的家人。

再然后,我们从玩伴,变成了亲人。

可是奶奶年纪大了。

高三那年,这不听话的小老太,为了能够多给我和周现年攒一些大学学费,又悄悄出去捡瓶子,遇到了个很坏很坏的司机,醉酒驾驶,奶奶没了。

这次轮到我,抱着奶奶的骨灰盒,崩溃大哭。

周现年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了。

也是那一天,他告诉了我他的秘密。

他说,他是私生子。

但严格来说,是那个男人不好。

那个男人和周阿姨自由恋爱,周阿姨很爱他,可是那个男人骗了周阿姨。

他有很多的钱,多到能让人为他造假结婚证。

周阿姨毫不知情,每天甜甜蜜蜜,然后又顺利怀了孕,生下了周现年。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个男人,在周现年三个月的时候,结婚了。

这次是真的结婚证。

周阿姨受不了打击,差点选择跳楼,直到听见周现年的哭声,这个在爱里出生的孩子。

周阿姨很爱他。

所以,她跑了。

带着孩子,偷偷搬了家,成为了我和奶奶的邻居。

而关于从前那些过往,都被彻底掩埋。

只是有了心病,身体愈发不好,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去世。

从那天起,我和周现年,再也没有了任何秘密,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我们互相喜欢,哪怕从未说出口。

奶奶去世时,我们都已经成年,所以无需监护人。

只是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对于我们俩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我们住的房子,也只是租的。

没有钱,日子就格外难过。

哪怕我们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也有些看不清未来。

我还记得那晚,桌子上摆着两份录取通知书,我和阿年说好,无论未来多难,都要坚持。

我成绩没有他好,为了前途和未来,我选择了另一所大学。

两个不同的城市,连见一面都很难。

更别提我们都还要各自兼职。

所以,直到好几个月后,我才知道周现年并没有去上大学,而是选择去打工。

他说:「我的眠眠,应该要有更好的未来。」

笨蛋阿年,可你才是我的未来。

大学毕业那年,我拿到了一份不错的 offer,我以为我们的未来会逐渐变好。

阿年始终都不愿意跟我确定关系。

他总说,再等一等、等一等。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觉得,现在的我能够拥有更好的选择,所以他不想把我禁锢在身边,想让我去拥抱更好的未来。

可是我的未来里必须要有他。

他不愿意确定关系,也没事,反正我们也不会分开,我也不会爱上其他人。

只要等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些。

我想,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可老天还是跟我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阿年,被查出了白血病。

骨髓配型,我没有成功。

我有去找那个男人。

那个把自己看得极为重要的男人,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他说他只有一个儿子,叫周望野。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等待骨髓配型,成功的几率太低太低,所以但凡还有别的机会,我必须要去试一试。

所以我想了好多办法,才得到了周望野的消息。

那一天,我站在包厢门外,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时,就听到了这场荒唐的游戏。

我想,这或许是老天再给我机会。

9

周望野很生气,他觉得自己被沈眠眠给耍了。

所以他在群里发了个消息。

喊来一群朋友,打算今夜不醉不归。

到了包厢后,他还是生气,所以又打了个电话,让人去查沈眠眠身边的那个男生。

包厢里一如既往地热闹。

但明眼人都晓得,以前周望野最为纵容的那个小青梅夏月,不在了。

据说,是周望野使了点手段,给送出了国。

上飞机的时候,小青梅哭得很惨,口口声声都在质问周望野,问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沈眠眠。

一众好哥们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搭话。

毕竟,天之骄子一般的周望野,会喜欢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实在是太可笑了。

但是周望野却又为了沈眠眠,送走夏月,这确实耐人寻味。

一百件任务,让圈内人都熟知了沈眠眠这个名字。

一个很是倔强的小姑娘,大家都猜她喜欢周望野,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坚持呢?

不过,今天的周望野,似乎很不高兴。

他一杯又一杯酒下肚,旁边的几个好兄弟欲言又止。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们门清儿。

周望野的那块玉牌,是他从小就贴身带着的,看得比命还重要。

据说,是他母亲留给未来儿媳妇的。

可后来母亲早逝,玉牌到了周望野手里,谁能拿到玉牌,便是默认的周家未来女主人。

而周望野,却用这块玉牌完成这场游戏的最后一环。

作为周望野最好的兄弟,任白也拍了拍他的肩,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以为周越野还在那里别别扭扭。

明明喜欢,非得故意欺负沈眠眠,怕自己兄弟最后把人家姑娘惹恼,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只得开口劝一句。

「阿野,听兄弟一句劝,如果你真的喜欢沈眠眠,以后就对人家好点。」

又提起了这个名字,刚猛地灌下一口酒的周越野,脑海里又一次不由想起病房内,那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时候,四目相对间,仿佛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人。

而他,周望野,就像个局外人,局促站在旁边。

这种感觉真特么太难受了。

心里闷闷的。

但他可是周家小少爷,天之骄子,没人能让他心里不舒服。

所以,他直接伸手推开了任白也。

周望野想:他要再去找沈眠眠,他不信,这一年的相处,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开车到一半的时候,周望野酒醒了大半。

他心里还是不得劲,越想越烦,正想停车在路边抽根烟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有人给他发了条信息,还有一份文件。

周望野点开,看着文件里的内容,愕然瞪大双眼。

他靠在车边抽了好几根烟。

烟雾缭绕间,脑海里模模糊糊想起周现年的模样,他似乎比自己更像父亲。

但,父亲是个无情的人。

他好像不一样,他很爱沈眠眠。

这么一想,周望野突然生出了一股恶劣的心思。

如果周现年能和父亲一样绝情就好了。

这样,沈眠眠,是不是就会喜欢自己了呢?

少年心思活跃,揣着些许激动憧憬,掐灭烟头后,又一路飙车去了医院,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是心里有头猛兽,快要冲出来了。

然而,他站在病房门口,透着玻璃看着病床上相拥的两人。

沈眠眠靠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稳。

而周现年,低垂着眼眸,含笑看着沈眠眠,眼里同样是无法忽视的爱意。

他,突然就没勇气推开那扇门了。

10

我在医院里休养了半个月,那条没知觉的腿,也逐渐恢复。

能下床走路,但不能跑。

周现年不是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受伤。

我不想骗他,所以我选择沉默。

他再问,我就哭。

然后,他也哭,眼眶红红,鼻子一吸一吸的,特别自责。

他说:「我可以死,但你不可以受伤。」

笨蛋阿年,他或许不知道。

如果他死了。

这个破破烂烂的人间,我也就再找不到任何留恋的地方了。

所以啊,他必须得好好活着。

我这段时间里,周望野一直都没有消息,我尝试给他发信息,反复提及我的要求。

他如今有接管公司,手里握着滔天权势。

我不是好人,我自私,我也可以下地狱。

如果他不能捐献骨髓,那我希望他动用手里的权势,快速替我找到配型。

等半个多月,始终都杳无音讯。

我的阿年,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其实我已经有些绝望了。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周望野不愿意见我,那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他又主动给我发消息了。

还是那个城堡,我打车过去,按照他的要求,进了城堡。

二楼左边第一间房,我走了进去。

四周漆黑,我谨慎打量,房门却突然被关上,我来不及惊呼,就落入到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周望野,你松开我!」

他浑身上下都冰冷得可怕,但无论我怎么挣扎,他都不肯松手。

周望野从背后抱着我,框着我的腰。

男女间天然的力量悬殊,我挣扎不开,他低下头,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脖子上。

很痒,还很恐惧。

「周望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声,他才突然停住动作,但是依旧抱着我。

房间里很昏暗,所有感官被放大。

我看不见,但能够清晰感受到脖子处喷洒出的热气,夹杂着冰冷气息,让我很不舒服。

「眠眠……」

他突然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很沙哑,没了从前半点的意气风发。

「你可以先松开我吗?」

我试探开口,又伸手去推,依旧推不动。

他轻笑,然后发了狠,在我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没动。

他抬头,声音里带了些期待:「你没有抗拒,有没有挣扎,这是不是代表着,你其实也有一点喜欢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没动,是因为挣扎不开,所以就想着刚被狗咬了一口。

反正,破破烂烂的身体,只要能让我得到想要的,也不是不可以交换。

我说过的,我可以下地狱。

只要,我的阿年能够长命百岁。

见我沉默,周望野缓缓松开我,我迅速往前跑了一大步,转身谨慎看他。

他抬手,摁一下开关,房间里灯亮起。

不同于我从前看到的周望野,是所有人眼里的天之骄子,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他眼中颓废,衣服像是几天没有换过,上面还有酒渍。

他又试图朝我走近,但这次我有防备,他一靠过来,我就往后退。

周望野终是停下脚步。

他抬眸,眼底猩红一片,却还是努力挤出一抹笑。

然后问我:「眠眠,你有喜欢过我吗?」

这个问题,着实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不是一个会莫名自信的人。

天之骄子转身,我看见普普通通的我,这样的戏码只会存在于言情小说里。

但此时此刻,我的的确确是察觉到了他身上有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所以我反问他:「周望野,你喜欢我?」

他点头,笑容苦涩。

「可笑吧,我竟然喜欢上你了,还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想娶你,想和你结婚。」

我皱着眉,并没有立刻接话。

因为我也觉得很可笑。

毕竟眼前之人,对我做的那些事,的确让我看不出他有半点喜欢我的意思。

但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开始回忆从前。

「第一次见面,我没有记住你的名字,但我记住了你的眼睛,抬头看我时,眼睛很亮。」

「第二次,你扮丑哄我开心,眼里胆怯怯的,却一直盯着我看。」

「第三次,你义无反顾从我手里拿走手表,我看着你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

「还有很多很多次,你永远是人群里最平静的那一个,眼睛永远也是亮亮的。」

「除夕夜那晚,你倒在我怀里,却还在努力举起玉牌,你不知道你那时候的模样有多好看,让人恨不得把你一辈子捧在手心里。」

他顿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段时间,我有一直在回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你。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莫名的,总会想起你的名字,想起你的眼神。这颗心脏,会因为你,而剧烈跳动。」

听着他的话,我又在原地沉默了好久。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在告白?

但如果是告白,那么为什么提及的每一件事,都是对我而言痛苦的回忆呢?

我努力扬起一抹笑,在他略显希冀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周望野,第一次见面,你说了六个字。跪下来,舔干净。我照做了,抛掉所有自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你,我心里全是屈辱,而你却觉得我的眼睛很亮?」

「第二次,几十万人的直播间吧,我扮成丑哄你开心,可你觉得,我开心吗?」

「还有第三次,夜晚的深山真的很可怕,我后来做了好久的噩梦。」

「还有之后的很多很多次,那些对我而言都是恐惧的回忆,包括寒冬腊月,你让我跳进那个冰冷的湖里,为你找到玉牌,我其实当时心里把你给骂死了。」

「我想不明白阿,你们这群公子哥脑子里,每天到底在想什么?欺负别人,看着别人痛苦,就会开心吗?」

说到这里时,我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看着他越来越破裂的眼神。

我说:「但做这些事,我心甘情愿,因为我有所求。周望野,我求你,兑现给我的承诺,好吗?」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还是决定要拒绝我。

直到他开口——

「眠眠,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如你所愿,我捐献骨髓救周现年。二,你……」

「我选一。」

我直接打断了周望野的话,他神色错愕,随即苦笑。

「你甚至,不愿意听我把第二个选择说完吗?」

我笑:「因为不重要啊。」

我所求的,只有一。

11

配型成功,是在意料之中的。

因为我干过一件坏事。

在这一年,我一直跟在顾望野身边,他有去医院体检过。

我偷偷,调换了血样。

我想确认,如果配型不成功,周望野这边,就只能用承诺来换 Plan b。

让他动用所有人脉权力替我找配型。

但等待合适的配型,本身就是大海捞针,哪怕有了资本插手,也是一件未知数。

所以,我偷偷做了这件坏事。

直到配型成功的那天,我特别开心,也很忐忑。

不过,多一个希望也是好的。

就像现在,我终于完成了那 100 件事,周望野也肯实现他的承诺,捐献骨髓。

阿年有问过我,为什么会说动周望野。

我告诉他:「我答应替他干了一些事,所以受了点伤。」

更多的,我没敢说。

我怕他哭,更怕他自责。

我只是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接受,那么我们就一起死,一起去见周阿姨和奶奶。

他知道我没有开玩笑。

所以,我看着他们俩一起被推进手术室。

在进去之前,周望野问我:「沈眠眠,你有喜欢过我吗?」

我沉默。

他苦笑,又有点执拗,抓着我的手腕,嘴角泛着些许恶劣的笑。

「如果你不说你喜欢我,那我就后悔。」

所以,我缓缓俯身,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冲他笑。

我说:「周望野,我喜欢你。」

他明知道我在骗他,但他还是笑得很开心,说他也喜欢我。

自欺欺人,挺傻的。

12

手术成功了。

我的阿年还在昏睡,我就坐在病床边,一直守着他。

我想,老天还是眷顾我们的。

只是没过多久,周望野那个好兄弟任白也,就突然冲了进来,眼眶红红的,看我的眼神也很恶劣。

他咬牙开口:「沈眠眠,你到底有没有心?阿野为你做到这份上,你都不愿意去看一看他吗?」

我疑惑,认真反问:「这难道不是我的游戏奖励吗?」

用一年时间,三十五道疤痕,外加一条腿为代价,获得的游戏奖励。

他像是被我的话呛住,但还是不服气。

「就算如此,算我求你,你去看一看阿野,好吗?」

他低头,似乎是想给我下跪。

「阿野,真的很喜欢你。」

这几天,周望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说他很喜欢我。

可我真的看不出来。

而他,你很早之前就告诫过我,不要有妄念。

他也绝对不会喜欢我的。

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是他们违背了游戏规则,我不会为此而感到半点愧疚。

但,阿年醒了。

他握着我的手,脸色很苍白,可还是开口说:「去见一见吧,我等你回来。」

「好,我去。」

我的阿年让我去,那我就去。

13

周望野的病房,特别豪华。

一群兄弟围在旁边,但没有从前的吵闹,反而安静到不行。

见我出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我。

周望野躺在病床上,见我出现,眼里浮现一抹惊喜。

我走上前,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我告诉他:「阿年让我来看看你,你身体怎么样了?」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良久,病房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周望野看着我,突然笑了。

他问我:「你真的就不好奇,我给你的第二个选项是什么吗?」

我摇头,无所谓的。

他继续说:「如果第二个选项,是我会给你数不尽的财富,给你绝对的权利和地位,你都不在乎吗?」

我还是继续摇头,告诉他:「我只想要一个周现年。」

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生命里,他就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房门突然被踹开,周父走了进来,眼中满是怒火。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周望野。

「你疯了吗?你居然不顾自己的身体,给别人捐献骨髓,你万一死了怎么办?值得吗?」

周望野没回他,而是转头看我。

「眠眠,如果我因为捐献骨髓丢了命,你会难过吗?」

我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告诉他:「那我把命赔给你。」

我想要的游戏奖励只是他的骨髓。

如果他会因此丢命,那我会把自己的命赔给他,很公平的。

周望野突然笑了。

笑出了眼泪,然后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说:「父亲,我觉得值得的。」

周父没再说话,眼神莫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转身看我。

「他,怎么样了?」

我讨厌他,因为我见过周阿姨的眼泪,见过阿年无助的模样。

他一个人,骗了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都因他郁郁而终。

我有时候,就总在想,他怎么不去死呢?

最该死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所以面对这个男人,我嘴里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阿年如何,你在乎过吗?当初我去求你,你说你没有这个儿子,不过我觉得你说得也挺对的。阿年才不需要你这样的一个父亲,周阿姨也不需要你这个丈夫。如果可以,我希望死的人是你,而不是周阿姨。」

最后,他走了,步履略显蹒跚。

我有盯着他的背影看。

两鬓发白,应该是老了,那就更应该早点去死。

14

再后来,我的阿年出院了。

这次我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不让我成为你的女朋友,可以。那我要当你的妻子,合法的那种。」

我拽着他的手,拉着他进了民政局。

户口本上,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页。

我们, 不会再分开了。

15

周望野彻底继承公司,成为执行 ceo。

周父退位, 闲暇在家。

或许是人老了,就总会想起从前, 想起那段还算是温馨的回忆。

还有,那个他有所亏欠的儿子。

周父有去偷偷见他。

他的眉眼, 真的很像他的母亲, 温柔干净。

他也比自己更深情。

沈眠眠, 是他的妻子,他看向她的眼神,是干净炽热的爱。

周父又恍惚想起自己从小养大的小儿子。

过于溺爱, 混不吝的顽劣少年。

但他很爱他的母亲,爱到哪怕他母亲的出身不好, 也义无反顾娶了她,给了他一场极其盛大的婚礼, 昭告全世界。

所以,爱屋及乌,他永远偏向周望野。

如果沈眠眠不是周现年的妻子。

他想,哪怕是砸再多的钱, 用一些非人的手段,他也会把这个女孩子, 留在自己儿子身边。

因为, 周望野喜欢他。

而爱而不得, 就会格外深刻, 愈发难以忘怀。

他不想让儿子痛苦。

但, 周现年也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有些讨厌沈眠眠。

但转念一想, 这或许是自己的报应,周现年母亲的爱而不得。

如今,周望野爱而不得。

兜兜转转, 总有一个人在遗憾。

有时他也在想, 沈眠眠那丫头说话虽然难听,但也挺在理。

自己,确实不配活着。

但也只是想一想。

只是辗转反侧,看着周望野越来越沉默, 他就难受, 心里止不住地疼。

我难掩心中激动,小心翼翼开口。

「少周」周望野说:「另一个选择,是我。选择我,我给你我所有的一切, 给你全世界。」

然后, 周望野更难过了。

他问他的儿子, 为什么。

周望野说,沈眠眠不要他,也不要他的全世界, 她只要周现年。

所以, 周父偷偷跑去见沈眠眠。

想让她去见一下周望野。

但沈眠眠把他骂了一顿,满眼恨意,临走时。

他听见沈眠眠对周现年说:「没关系, 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只爱你。」

周父抬头,门口处站着一个熟悉身影。

少年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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