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玉
我做了三年皇后,二十年的太后。
死后儿孙环绕,群臣哭灵。
按理说我这样的一生是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可重活一世,祖母问我选谁做夫君之时,我没有再选太子,而是选择了驻守边关的安王。
自此天南与地北,唯愿与君,不复相见。
1
听竹苑,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袅袅檀香自炉中升起,氤氲了祖母凌厉的视线。
她上下打量着我,似要将我看透:
「你不是一直有意于太子,为何不选他?」
我长跪在地,沉声道:
「正是因为孙女有意于他,所以才不能嫁给他。
「孙女不愿自伤自苦,为等一不归人肝肠寸断。还请祖母成全。」
良久,直到我跪得双腿微微发酸。
终听得祖母长叹口气,柔和下嗓音:
「也罢,明日进宫我会禀明圣上,为你赐婚。」
我长伏在地,又磕了个头。
这一世,我不要再嫁给李谨辰了。
2
两日后,人群熙攘,长安街热闹如昔。
我照常出门采买,却被出宫的太子当街拦住马车。
他勒住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动作行云流水,一如既往地风流俊秀。
然而他拧着眉头看着我,声音发冷:
「听说你求了赐婚的圣旨?
「沈玉姝,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他凉薄的视线刺痛了我的眼,微微侧头,我避开他的视线,轻声开口:
「殿下放心,婚事与殿下无关。」
他脸色愈发骇人,冷嗤一声:
「与孤无关?你被孤抱过身子,除了孤谁敢娶你?
「早知道你这么缠人,当年流匪作乱孤就不该救下你。」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尽量放平稳声音:
「殿下莫怒,真的不是——」
「够了!」
话音被他打断,他神情暴躁,猛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孤会娶你,给你太子妃的尊位,至于其他的你就不要肖想了。」
说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青色小轿,喊了声「走」便扬长而去。
只留下我在这闹市里,被飞渐的尘土呛得咳嗽。
青色小轿从身边路过,一只素白的手将车帘抬起,隐约露出一张熟悉的侧脸。
是我的庶妹。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上了马车。
曾经青梅竹马的两人,我也不知怎的就闹成了这样。
明明曾经他是最护着我的,一口一个姝妹妹,宫宴之上只要不见我就要问到祖母那里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约是从流匪手中救下我之后。
他抱着我惊惶失措,生怕我有什么不测。
却在听到皇后要将我许给他的时候变了脸色。
再之后,只要有人提起我们的口头婚约他就会沉下脸不再理会我。
开始我不明白是为什么。
直到前世庶妹与安王大婚那晚,他醉了酒,对着庶妹的小像看了一夜。
我才知道,他心中早有了别人,不过不是我罢了。
前世安王离世,庶妹被送去守皇陵。最后一次相见,两人隔着身份,与庭宴上遥遥相望无语凝噎,当真是情深如许。
所以这一世,我决定成全他们。
3
回府的时候祖母已经在等我了。
她半合着眼睛躺着,身侧的丫鬟不轻不重地捶着肩。
看起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是我知道,祖母的心情很不好。
果然,听到我的脚步,她睁开眼,上下地打量着我:
「可有哪里受伤?」
我心中一软,摇了摇头。
她坐直身子,绷紧了脸看我:
「今日太子派人过来传话,他要娶玉卿做太子良娣,太后那里已经应了。」
玉卿,便是我那庶妹。
我愣住,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情。
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祖母还在笑,只那笑意未达眼底:
「我有心让她做正妃,她倒好,上赶着给人做妾。
「要不是答应了陛下先将你的婚事瞒下来,我真想看看她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我沉默下来,没出声。
前世祖母把我嫁给太子,玉卿嫁给安王做正妃,这一世按照祖母的手段,我嫁给安王她定是会想方设法送玉卿做太子妃的。
可惜,她选择了做良娣。
思及她前一句话,我心头微动:
「祖母可知,陛下为何要先把婚事瞒下来,又要瞒到何时?」
祖母沉吟片刻,方才开口:
「自皇后去后,陛下对太子也不似往日那般,大约是有了疑心。」
说完看向我:
「瞒不了多久,下个月安王回京,定是要赐婚的。」
我默默算了下日子,还好,不过十几日。
玉卿出嫁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太子有意在大婚之前纳她过门,讨好心上人的同时也给我一个下马威。
因婚事赶得急又是侧妃,婚宴算不得隆重。
可太子亲自来接,甚至还带来了一对亲手打的大雁,可见其给足了玉卿脸面。
平日里素净的听竹苑此时张灯结彩,一片喜色。
可细看之下,绸缎锦衣,箱笼妆奁无一是正红。
甚至连新娘头上的喜帕都是桃红色。
我看到太子脸上的喜意一点一点龟裂,很快又强迫自己变得欢喜。
再向下,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一个看似喜气洋洋,一个含羞带怯。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挑衅地抬了抬下巴,将身边女子的手握得更紧。
我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开,没理会他无聊的行为。
直到出了听竹苑,离开祖母的视线,太子恶狠狠地将我拉到角落:
「沈玉姝,你现在怎么这么善妒?
「连喜帕都不让玉卿用红色,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妾?
「你这样做,不是扎她的心,让她如何抬得起头来?」
我眉心狠狠皱起,甩开他的手臂:
「殿下,侧室用桃红不是理所应当?」
「怎么会是理所应当?玉卿她是——」
「她是什么?」我定定地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脸色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玉卿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怎么能跟别人一样。
我慢条斯理地开口:
「殿下若是替她委屈,大可以求到陛下那里聘她做太子妃。」
妾用桃红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不知道他矫情个什么劲儿。
既然担心心尖尖上的人受委屈,为何不敢早些请旨陛下娶她为妻。
说到底,还是不敢罢了。
他果然恼羞成怒,冷笑着瞪我:
「所谓国公府嫡长女,原来就是这个德行。
「既然你们不给玉卿脸面,那我们大婚当日,也休要怪我不给你脸面。」
我不置可否,正逢玉卿过来寻他,我侧过身子请他离开:
「殿下请便。」
他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玉卿却没有很快跟上去。
她止了脚步看向我,笑容颇有些自得:
「姐姐又因为我被殿下责怪了?真是抱歉——」
说着凑到我耳边,声音极轻:
「姐姐猜,这一世谁能当皇后呢?」
4
沈玉卿也重生了。
我合上双眼,轻叹口气。
上一世她嫁给安王,安王是个武将,性子冷漠不懂得怜香惜玉,玉卿每每见到我总是恨恨地瞪着我,仿佛我抢了她的好姻缘一般。
所以这一世,她提前联系上李谨辰,做了侧妃。
想要先我一步进东宫,提前筹划。
命运的轨迹自此错开,殊不知,我从未想过嫁给太子。
她应对我的筹谋,注定要落空。
接下来的日子我并未出门,而是待在家里为之后的婚事做准备。
对于安王,我一直心中有愧。
他和太子,与我皆是青梅竹马。只我心中只有太子,安王又沉默寡言,常常忽视于他。
还记得他站在阴暗的地牢里,黑眸中是我看不懂的情意:
「阿姝,如果我做了皇帝,你会嫁给我吗?」
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安王拥兵自重,疑有不臣之心。李谨辰以我的名义诱他进京,将他杀死。
这是他上一世的结局。
希望今生,我们都能好好的。
收了最后一针,我展开刚绣好的龙凤祥云红盖头,轻轻吹了吹。
祖母说过我的刺绣功夫不好,我特地跟珍宝阁的绣娘学了,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作品了。
安王殿下他,应该会喜欢的吧。
我怀着满心憧憬,却不承想,我的心血会被人糟蹋成那样。
在我再次赶到珍宝阁拿回红盖头的时候,绣娘笑着告诉我,它被太子拿走了。
见我沉下脸,绣娘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殿下听说你为他绣了红盖头,十分欢喜想要看看,怎么?有哪里不对吗小姐?」
我闭了闭眼,压住心底涌上来的愤怒,猛地冲了出去。
不知问了多少人,终于找到李谨辰的所在。
侍卫小心翼翼地拦住我,说是太子和侧妃正在放纸鸢,我进去只怕不妥。
我冷笑着推开他。
绿色遍野的草坪上,女子正在放风筝,素白的手指伸得极高,很快又被另外一只大手握住,女子羞赧地依偎在他怀里,娇嗔地笑。
我突然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打情骂俏。
太子面色不悦,警惕地瞧着我:
「你来做什么?」
我伸出手,直奔主题:
「红盖头,还给我。」
他眉心微皱:
「没了,你再重新绣一副。」
我顿时横眉倒竖,还不等我说话玉卿先一步娇笑出声。
她掩着帕子,美目流转,指了指天上:
「说起来姐姐绣的红盖头真好看,满京城独一份的风筝呢。」
顺着她的视线,我浑身一震如遭雷劈。
她手中拽着线的纸鸢,正是用我的红盖头所制。
赤红的锦丝在碧蓝的天空中格外醒目,甚至连朵朵祥云都栩栩如生。
李谨辰——
竟然用我的心血讨好他的心上人。
血液直冲头顶,我感觉到整个人像是沉浸在滔天的怒火里,前世和今生的委屈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几乎将我压垮。
不受控制地猛地推开他,我近乎声嘶力竭:
「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这样?!」
「你疯——」
他被我推得一个踉跄,带着怒意的质问在触及我通红的双眼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从未见我这么大情绪过,一时呆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他拧着眉头,硬邦邦地开口:
「好了,反正也是绣给我看的东西,取悦到我不就行了,何必这么较真?
「这个不要了,你再重新绣一个吧。」
我气得浑身颤抖,逼回涌到眼角的泪,压住喉咙口的哽咽,一字一顿地看着他:
「谁说,这红盖头是绣给你的?」
他骤然愣住,在瞬间的迟疑过后,脸上些许歉疚的神色被嘲讽取代:
「学会欲擒故纵了沈玉姝,马上都要赐婚了你就消停点行吗?
「不就一个红盖头,成亲的时候你不还是得求我给你揭,至于做出这般要死的模样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胸口剧烈的起伏。
转头取过侍卫手中的弓箭,仰头间迅速拉满,只听「嗖」的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嘶啸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天空中轻薄飞舞的风筝瞬间破裂。
利刃穿透锦缎的撕裂声里,红纱盖头被毁得彻底。
太子不可置信地瞪向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身旁的玉卿受了惊吓般捂着耳朵缩在他怀里。
在这几乎凝固了的空气里,我定定地看着他,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我与殿下间,犹如此锦,自此恩断义绝。」
说罢再不理会他,扔下弓箭转身而去。
身后我听到玉卿带着哭腔的嗓音:
「殿下,都是我不好,我以为姐姐见到殿下将她的心意制成纸鸢定然会欢喜,没想到……
「姐姐好像很生气,殿下要不要去哄哄她?」
我感觉到有灼热的视线紧紧锁在我身上。
短暂的沉默后听到沙哑的带着烦躁的男声:
「不用管她,等成了婚她自己就好了。」
5
我以为今世哪怕做不成夫妻,至少也有十几年的情意在。
不承想,他种种行径作态,都陌生得可怕。
就好像,我不是他疼宠了十几年的青梅,而是他的仇人一般。
回到国公府,我将那些曾与他有过关系的东西整理出来,收进库房。
我也该有自己新的人生了。
没有李谨辰的人生。
第二日,侧妃回门,太子亲自相陪。
玉卿讨好地挽住祖母的手臂,动作亲昵。
太子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见我没反应,又掩着嘴冲玉卿轻咳了一声。
玉卿撇了撇嘴,这才让丫鬟送上两匹锦缎来。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这才对着祖母开口:
「这两匹浮光锦是殿下费了很多心思弄来的,不知祖母可喜欢?」
我眉头微动。
浮光锦,便是我绣红盖头所用的料子。
两匹锦缎,一匹是深蓝色,一匹是正红色。
祖母素来喜爱深蓝色,这匹自然是给她的,至于另外一匹——
我抿了抿唇,黑眸幽深。
祖母心中明了,淡淡出声:
「殿下有心了。」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愈发明显,怕我没有懂他的意思,李谨辰低声提醒:
「这正红色,与玉姝很是匹配。」
当着祖母的面,我没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
直到出了院子,我被李谨辰拦住。
他瞧着我,声音有几分别扭:
「这匹浮光锦,是专门给你的,够你做许多条盖头了。」
我停下脚步正视他:
「殿下,我不需要。」
他眉心狠狠皱起,周身顿时被阴云笼罩,声音也下沉了几个度:
「你什么意思?」
我深吸了口气:
「殿下,这浮光锦我并不需要,殿下拿回去或者送人,皆可随意处置。」
他脸色难看得厉害,黑眸里燃烧着怒火,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沈玉姝,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死活要嫁给孤的是你,在这里闹腾的还是你!
「孤都已经不计较你逼婚的事儿了,你还在这里拿乔,你就不怕孤一怒之下,不肯再娶你?」
我退了一步,刚想张口,想起祖母的嘱咐,双唇紧抿没有作声,只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我的沉默不语,落在他眼里变成缩在角落里的隐忍的倔强。
他眉头舒展开,低笑一声:
「好了,多大点儿事?至于气这么久?
「我已经问了父皇,赐婚也就这两日了,你好好准备准备……」
「什么?」
我猛然抬头,瞪大眼睛看他。
安王难道要回来了?
我震惊的模样取悦了他,他瞬间心情大好,调侃道:
「孤就知道你听到这个会开心。
「明明这么期待嫁给孤,还非跟孤说什么恩断义绝,沈玉姝,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会拿捏孤了。
「也罢,虽然孤不喜欢你,但是你这么非孤不嫁,又是父皇看重的太子妃人选,身份门第又与孤相配,孤也就勉为其难地应了这门婚事。
「不过你进门后,万不可像昨日那般争风吃醋,还吓到了玉卿。再有下回孤定不会像今天这样再给你留情面。」
他神采飞扬说个不停。
我却心思飘了很远,也没留意他说了什么,只胡乱点了点头找个借口离开。
6
听竹苑。
我刚进门便对上祖母带着喜色的面容。
我张了张嘴:
「祖母,听说……」
她点了点头,看着我柔和道:
「我也是刚知道,安王殿下行踪有变,不去通州了,眼下已经到了景城,最迟明日晚就能赶回京城。」
我心头「咯噔」一声,突然有几分紧张起来。
「玉姝,赐婚过后,就不再有回头路了,你可会后悔?」
祖母关怀的眼神近在眼前,我攥紧了拳,掷地有声:
「祖母,孙女无悔。」
安王进京那天,是个午后。
主街道上百姓欢欣鼓舞,夹道相迎。
两侧高楼林立,被形形色色的人占满,争相一睹这位三军领头人物——安王殿下的风采。
隔着雕花窗,我一眼望到人群最前方众星捧月般的男子。
他一身银白色轻甲,坐在高头大马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凛然如战神。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似有所觉地扬起头。
四目相对,我浑身一个激灵。
猛地后退一步,拉上窗帘,心口怦怦跳个不停。
晚上便是庆功宴。
华灯初上,殿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皇帝端坐台上,下首最近的左侧是太子,右侧是安王。
他寒暄了几句,举杯庆贺安王大捷。
太子身侧,玉卿娇羞地坐在他身侧,安静地倒酒布菜,很是小意。
按理说这样的宫宴,她一个侧妃是没有机会坐在太子身边的。
可偏偏她坐了,足以见太子对其宠爱。
我刚要收回视线,却对上太子别有深意的双眸。
他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警告。
忽而想起宫宴之前他专门拦住我,郑重其事:
「昨夜玉卿哭了一宿,说自己为我做了妾,今日宫宴父皇定是要赐婚的,你接旨过后就顺势提出让父皇给玉卿一个封号,玉卿有了封号上了玉碟,心中也就有底气些。
「毕竟是你亲妹妹,你请这个旨也理所应当。」
那时的我简直气笑了:
「殿下为何不自己请封?」
他眸光闪烁:
「父皇最近对孤……」
说着又止了话头不悦地警告我:
「你只管照做就行了,今日就赐婚了,你总也不想婚事出什么变故吧?」
思绪回笼,李谨辰仍在看着我,只眼神不由自主地向皇帝的方向瞟了瞟,似乎在提醒我。
我避开他的对视,别过了头。
无视他握酒杯的手骤然发紧。
酒后三巡,皇帝终于望了一圈台下,悠悠开了口:
「朕今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
「太子和安王都已到了娶妻的年纪,朕几番思量择了两位贵女,赐给太子和安王。」
台下一片寂然,太子向椅背靠了靠,一派无所谓的姿态,大有一副我不听他的话请旨他就要我当场难堪的架势。
而安王则是低垂着头,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酒杯。可抿成一条线的双唇和手背上的青筋泄露了他的紧张。
皇帝把一切尽收眼底,这才朝身后的太监摆了摆手。
太监早就等候已久,打开圣旨便张口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刑部尚书之女冯宛宛品行端庄,蕙质兰心,与太子天造地设,聘太子妃。又闻护国公嫡长女沈玉姝温良敦厚,品貌皆佳,堪为安王良配,赐安王妃。」
话音刚落地太子抢先跳起来道:
「父皇,太子妃有话说——」
说罢看向我,频频示意。
我莫名其妙,满脸疑惑。
皇上的圣旨还不够清楚吗?
见我不语,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才又看向皇帝:
「父皇,太子妃心疼妹妹,想给玉卿讨要个封号,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这下不止我,整个宫殿的人都震惊地看向太子。
太子这是,失心疯了?
倒是玉卿咬紧下唇,欲言又止地看向太子,不知是伤心还是欢喜。
刑部尚书之女冯宛宛站了出来,笑意不达眼底:
「回殿下,臣女没有一个叫玉卿的妹妹。
「且恕臣女无礼,沈氏玉卿不配有太子侧妃封号。」
太子正烦躁,瞬时冷下脸:
「关你什么事儿?」
「嘭!」的一声。
皇上面无表情地将杯盏重重摔在桌案上,冷冷开口:
「来福,把圣旨再读给咱们太子听一遍!」
我低垂下头。
很显然,李谨臣太过自信又想着玉卿封号的事儿,完全没把圣旨给听进去。
太监特有的嗓音从大殿上再次飘过。
我看见太子的脸在他的声音里一寸寸变白,直到最后「安王妃」三个字结束,他骤然将手中的酒杯捏个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我。
瞳孔紧缩,脸色煞白。
仿佛受到巨大的刺激,嘴唇也跟着颤抖:
「这怎么可能?」
我眼睑微微下垂。
他的视线仍缠绕在我身上,毒蛇一般几乎将我撕碎,他双拳握紧,目眦欲裂:
「沈玉姝,你骗我!」
我并未抬头,太子当众失态。这个时候并非我说话的时机。
果然皇上冷哼一声:
「太子若是醉了,就回你的东宫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火,坐了回去。
宫宴之上若是他这个太子被当众打发回东宫,这才是真正的丢了脸面。
歌舞继续,酒杯再起。
宫宴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经意遇上安王幽深的目光。
他嘴唇微微抿着,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余光瞥到冯宛宛拿着酒杯站到太子面前。
沈玉卿黏在太子身上的半截身子尚未坐直,就被身后的嬷嬷拉了出去。
她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尚未出口就被人掩住了嘴。
太子盛怒之下就要发火,回头看到郑嬷嬷神色凛然地站在那里,瞬间息了声。
送走了玉卿,郑嬷嬷重新回到冯宛宛身后。
我这才知道,郑嬷嬷方才被皇上送给了冯宛宛。
她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一般人轻易不敢得罪于她。
她方才的意思,也就是圣上的意思。
玉卿被送出宫殿的时候还在求救着挣扎着看向太子,见他默不作声这才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被带出去。
我挑眉无语。
这也能怪到我身上?
7
我叹了口气,感觉有些闷,带着丫头出去透透气。
眼角微微扬起,向安王所在的方向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在对方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又迅速别开眼神,淡定地走了出去。
夜晚的御花园灯火通明,淡淡的芳香漾在鼻尖,沁人心脾。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你找我?」
我身子一僵,再一次见识到武夫的耿直。
看我羞恼地咬唇,他一双晶亮的眸子黯淡下来,声音低哑:
「你可是后悔了?」
我扬起头,不明所以:
「后悔什么?」
他别过脸,双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线。
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出声:
「后悔也晚了,父皇说了,当初是你自己选择要嫁给我的。」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轻笑着摇摇头:
「不,我无悔。」
说着我歪过头,别有深意地笑:
「也希望殿下,能让我以后也无悔。」
他黑眸瞬间泛起光亮,用力地点头,许诺一般:
「我会的。」
我们并肩而行,静默的空气里夹杂着甜蜜的气息。
直到他被人唤走,我才止了脚步。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唇角弯弯。
也许这一次,我没有再选错。
刚想踏步回去,拐角处我被人拦住。
又是太子。
李谨辰恶狠狠地盯着我,双眼猩红:
「你刚刚,是跟谁在一起?」
我很平静地望着他:
「安王殿下,我的未婚夫。」
他猛地逼近一步,脸色阴沉可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沈玉姝,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离了男人你活不了了是吗?」
我沉下脸,冷冷地看向他:
「殿下慎言。
「殿下贵为太子,当约束己身才是。」
「约束?」
他冷笑一声,视线仍死死地锁在我身上,声音像是淬了毒从嗓子里蹦出来:
「我问你,当日求的赐婚圣旨,本就不是我是不是?!
「从头到尾,你都没想过嫁给我,是也不是?」
我没有回答。
夜风清凉,只闻风吹叶响。
李谨辰愤怒得一拳砸在树上,愤恨中夹杂着不明意味的低吼:
「沈玉姝,你怎么敢骗我!」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嫌我上赶着的是他,眼下我要嫁给别人了,不甘心的还是他。
何必呢?
我闭了闭眼:
「京郊马场,天上飞的红盖头纸鸢,就是我和殿下最后的情分。」
不想与他多言,我淡淡地退后了些:
「殿下,太子妃已定,我亦是准安王妃。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说罢不等他回答,我转身而去。
以后你在宫廷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我和安王在边关相敬如宾。
从此天南与地北,唯愿与君,不复相见。
8
钦天监算了吉时,太子的婚事定在了八月,安王的婚事定在来年六月。
时间上不算充裕,礼部迅速如火如荼地准备起东宫的婚事来。
太子自那次宫宴之后消停了不少,听闻他后来被皇上叫走,好一顿训斥。
眼下倒也安生了许多,甚至和准岳父冯尚书多走动起来。
我听后摇了摇头,安心在家中备嫁。
直到东宫大婚一月后,他带着太子妃去未名寺赏花,途经珍宝阁挑选首饰。
与出门置备嫁妆的我狭路相逢。
他停了脚步,唇角微勾,双目嘲讽:
「怎么,沈大小姐的未婚夫呢?」
冯宛宛见是我,皱了皱眉没出声。
倒是她身后,沈玉卿睁大眼睛看着我,似是恼怒愤恨又隐隐有几分得意。
十分复杂。
我轻轻摇了头。
李谨臣阴阳怪气,笑容愈发得意:
「你千方百计选的夫君?也不过如此嘛。」
说罢揽着太子妃肩膀,轻慢地开口:
「宛儿离她远些——」
突然木梯「砰砰」作响,有人疾步而来。
声音止住,一个糖人儿递到我面前。
只见安王额上带着细碎的汗珠,眸光闪亮,仿佛没有看到周边一行人,满心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你要的糖人给你买来了,快尝尝。」
我愣住。
像是被定住一般,呆呆地看着他。
安王——哪里冒出来的?
他轻轻侧头,朝我眨了眨眼。
我心领神会接了过来,目光低垂,面上染了羞涩,声音蚊子一般:
「谢殿下。」
李谨辰张着的嘴颤了几颤,又恨恨地闭了回去。
冷哼一声,再也不看我一眼,甩袖而去。
只沈玉卿的视线不可置信地落在安王身上,瞠目结舌,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直到被丫鬟喊走,目光仍追着安王不放。
长宁街上,我捏着糖人儿,轻咬下唇:
「你怎么来了?」
安王的脸色微红,声音很轻:
「他们说,未婚夫妻不能见面,可我不放心你,偷偷跟了跟。」
我心中浮起淡淡的欢喜。
黑眸转了转,忽地转过头,糖人儿顺势塞到他嘴里。
我笑得像小狐狸:
「甜不甜?」
他被迫咬着糖人,直勾勾盯着我,呆愣地点了点头。
我耳根泛红,轻轻垂下头,声音小却能让他清楚地听见:
「我也觉得,很甜。」
上扬的嘴角直到回了国公府才放下来。
我坐在窗前,眉宇间染上淡淡的忧愁。
李谨辰阴鸷的嗓音犹在耳畔。
他经过我时,声音压得极低,毒蛇一般吐血信子:
「太子妃的位置你不想要,有朝一日只怕要做侍妾了。」
见我浑身凛住。
他喉咙口又溢出低沉的笑:
「你不是心里只有孤吗,孤怎么能让你嫁给别人呢。」
我拧着眉头,心中总隐隐觉得不安。
直到第二日,这股不安愈发强烈。
祖母告诉我,西蛮来犯,安王已连夜回了西北。
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
我捏着信,看着最后的【等我,安心】这几个字,不禁心头一紧。
直觉告诉我,安王这次出京定然和太子脱不了关系。
我把想法告诉了祖母。
她沉吟片刻,决定带我进宫。
9
乾清殿,皇帝负手而立,似乎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望着窗台,语气很淡:
「太子和西蛮,已经联系很久了。
「自从皇后去后,他便再不像从前那样,行事愈发没了章法,甚至拿西蛮做后台,来防备着朕。
「朕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他不仅不珍惜还愈发肆意妄为,朕很失望。」
说罢,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
「沈氏玉姝,你可愿陪朕演上一场戏?」
……
等从乾清殿出来,天光已然大亮。
御花园的池塘里水波荡漾,掀起阵阵涟漪。
我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
看来,起风了。
又过了月余,安王在西蛮失踪的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
人心恐慌的同时,太子风头更盛了。
甚至有人提出请太子接手西北兵权,出兵西蛮,以振军心。
就在东宫烈火烹油的时候,一道圣旨震惊了所有人。
太子李谨辰涉及勾结西蛮,残害手足,意图谋反,连夜被关押天牢。
这道旨意像是沸油里的水,顿时沸腾了朝野上下。
东宫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连带着冯尚书府都被禁军围住,只进不出。
太子与西蛮皇子的密信、往来的账目,被搬到金銮殿上来。
字字句句,证据确凿,绝无冤枉他的可能。
可见此事圣上早已调查许久,这才公之于众,发难东宫。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锦衣卫传来消息。
天牢里的太子是假的,真正的太子不在东宫很久了。
连着那位侧妃沈氏,也是个丫鬟伪装的。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人已经在不知前往何处的马车上了。
我被缚住手脚。
正对面,正是消失了的李谨辰。
他冷冷地瞧着我,居高临下的姿态:
「沈玉姝,你是不是以为孤就这么倒了?」
我惊了片刻,继而愤怒地瞪着他,手中用力挣脱绳索,却被他恶意地按住手:
「不必白费力气了,沈玉姝,孤不仅不会倒,孤还要纳你做妾,要是你听话,等孤登基了倒是可以赏你个妃嫔当一当。」
我冷嗤一声,手指翻动指甲狠狠嵌入他掌心,恨恨道:
「你做梦!」
他不仅不躲闪,反而攥得更紧,任由手心沁出血珠来,盯着我的面容诡异,笑容莫名地狰狞:
「孤竟不知,还曾与姝儿做过一世夫妻……」
我心头「咯噔」一声,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阴森森的双眸。
漆黑的瞳孔里,有愤恨,有失望,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10
马车一直走了一天一夜才停下来。
中途除了吃饭如厕,李谨辰并不允许我下马车。
甚至我再次试探性地提起前世,问他如何得知此事,他也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除了那天提起的「一世夫妻」再不肯多言半句。
我看了出来,他并非重生,应是玉卿告诉了他前世的事情。
下车的时候我被蒙了眼睛,李谨辰带着我不知绕了多久才停下来。
黑布拿下来的一刹那,入眼的是遍地的红。
龙凤鸳鸯的喜被,大红色的喜烛,连着雕花木上都挂着囍字。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我骤变的脸色:
「怎么,孤给你准备的喜房如何?
「孤可不像你这么小心眼,哪怕是个妾孤也可以给你正妻的待遇。」
我猛地推开他,愤恨地瞪大眼睛:
「我要嫁的人是安王,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他面色陡然沉下来,目光锐利阴狠:
「不要在孤面前提别的男人!
「安王,他也配?!」
我惊恐地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身后的红木喜桌上。
我咬紧牙,压住心底涌上的不安,强装镇定:
「你不是心里只有玉卿,眼下娶我,就不怕她心里难过?」
他咧了咧嘴,笑了:
「姝儿这是吃醋了?
「我就知道,你心里的人是我,嫁什么安王,你就是故意存心气我的是不是?」
说着他又变了脸色,严肃地望着我:
「可是沈玉姝,这次你真的气到孤了。
「孤必须给你一个教训,你才知道自己真正爱的人是谁!
「孤要纳你为侍妾,再跟着玉卿学几日规矩,什么时候听话了,什么时候再来伺候孤。」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
李谨辰,他疯了。
他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我被关在了柴房。
李谨辰说,让我什么时候想通了答应做妾,什么时候再把我放出来。
我望着小窗上的一方天地,神思恍惚。
眼前再次浮现起皇帝负手而立的背影。
他像是苍老了好几岁,只声音仍旧坚定如昔:
「太子勾结西蛮,意图取朕而代之。他这么做原因有二。
「其一,他察觉到朕对他的失望,唯恐朕废太子。其二——」
他看向我,双眸晦暗如深:
「他要在你嫁给安王之前登上皇位。
「沈玉姝,他见不得你嫁给别人。待他登上帝位,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要你入后宫。
「朕老了,朕不懂你们年轻人间的情情爱爱,只是国事并非儿戏,太子,朕容不得!
「太子在外有一处私军据点,据朕所知,他与西蛮的交易皆在此处,朕派人查了许久都没有收获,但朕查到他近日又将和西蛮交易,朕准备打草惊蛇,剑指东宫,届时太子必将大乱。
「以他对你的用心,定是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他若是派人来捉你,你愿深入敌营,给朕做内应吗?」
虽然对皇上口中太子对我所谓的「用心」颇有怀疑,但我还是应了。
上一世我对安王有所歉疚,这一世我定不能让他出事。哪怕是为了救下落不明的安王,我也会答应。
所以,东宫之乱那夜,皇帝早知太子不在东宫,特意布置了这一切,只为了引他来劫我。
也好瓮中捉鳖,将太子的依仗连根拔起。
我想到李谨辰会恨我折磨我,没想到他竟然要娶我。
这个妾,怕是不得不做了。
一只雀鸟停留在窗台,像是在觅食。
我将备好的信递到它口中,它尖尖的嘴一张,整个裹进了嘴里,拍拍翅膀扬长而去。
11
我等了两日,正准备第三日让人唤李谨辰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玉卿浓妆艳抹,华贵衣裳下的身子,消瘦得可怕。
她站外破旧的柴房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说不出的怪异:
「好久不见啊,姐姐。」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闭上。
她也不生气,自顾自笑出声来:
「姐姐可知,我今日来做什么?
「殿下让我过来劝你,劝你答应嫁给他——」
她尾音拉长,隐隐有几分尖利之音。
再抬眼,双眸已经通红一片。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明明前世,明明他最爱的人是我!」
她上前一步,眼底掩不住的苍凉愤怒:
「沈玉姝,你为什么不嫁给他了?
「你可知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自从赐婚圣旨下来后,太子跟疯了一样,时不时就在榻上折辱于我,甚至对着我喊你的名字。
「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妃进门,冯宛宛更是狠,不许我见太子不说,还令郑嬷嬷给我立规矩,轻则罚跪打骂,重则藤条加身。太子……他根本顾不得我……」
她恨恨地瞪着我,眸中隐隐有泪珠落下。
「他整日不见人影,哪怕我向他哭求他也只会嫌弃地叫我敬重太子妃,任由我被她们欺负,前世的他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蹲下身子与我平视,一字一顿:
「这一切,只因为你没有嫁给他。」
我微微皱眉。
这些事我的确听闻一二,却不承想李谨辰竟然这么狠。
不过,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她冷笑一声:
「你不懂是不是?我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为何他得知你要嫁给安王会暴跳如雷,甚至勾结西蛮以身犯险。
「想不明白为何他明明前世对我情深似海,如今却要逼我去求你嫁给他。
「甚至,若不是我拿前世之言说与他听,他很有可能会抛下我,让我和冯宛宛一样身陷牢狱,性命难保。」
我敛着眉,神色难辨。
见我不语,她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哭过的嗓音仍有些哑:
「沈玉姝,你为何总是跟我过不去?
「前世你仗着皇后之位,仗着家世将我困在皇陵不得脱身,不许我改名换姓入宫为妃。今世你倒好,直接要换个人嫁,让太子求而不得心心念念,害得我生不如死。」
说着她歪着头,朝着我咧嘴笑:
「姐姐你说,殿下他是不是贱,怎么总惦记着得不到的女人?」
……
临走之前她不咸不淡地瞥我一眼,似是心灰意冷:
「姐姐好好想想吧,我倒是不介意与姐姐共侍一夫的。
「至于安王殿下那里——」
她低下头,似是几分自嘲:
「我本以为他天生冷心冷情,原来他心里的人是你——」
说罢摇了摇头,开门而去。
12
得知我答应嫁给他,李谨辰甚为欢喜。
他笑容咧到耳根,在触及我时又迅速收了神色:
「我就知道,你分明心中放不下我。
「既然如此,孤就给你一个机会,看在你非我不可的分上。」
我从柴房被放了出来,安置在李谨辰隔壁的院落里。
时不时有人上门来,筹备婚事所需。
不过因着先前早有准备,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琐事。
李谨辰也常常过来看我。
他看起来正常不少,不再动不动发脾气,还会温柔小意地送些我喜欢的东西来。
我一一笑纳,偶尔若有若无地亲近,惹得他愈发愉悦起来。
甚至连我过问起西蛮的事儿来,也不甚防备。
我全部记下,塞到鸟儿嘴里,飞到远方。
婚事越来越逼近,我也越来越紧张。
按照皇帝的说法,大婚之日,便是收网之时。
婚礼前夜,李谨辰送来了一方喜帕。
我凝着上面图案,隐隐有几分眼熟。
奇怪地看向他。
他别扭地别开眼:
「你的红盖头,孤赔给你了。」
我这才发现,这方针法并不细腻的红盖头,绣的图案与我曾经被当作纸鸢的红盖头图案,几乎相近。
不过这方红盖头,明显粗糙了些。
见我摩擦着上面的线脚,他红着脸,不自然地开口:
「孤刚学没多久,你不许笑我。」
我低下头,攥紧了它,心中五味杂陈。
总有人,近在眼前时不知珍惜,失去了却又追悔莫及。
何必呢,李谨辰。
说是妾室,婚事却是按照正室的规制来置办的。
大婚当天,李谨辰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踏进他布置许久的殿堂。
没有长辈高堂,没有亲朋好友。
有的只是冷冰冰的物件儿,忙忙碌碌的下人,和一些中原话都听不明白的西蛮人。
「一拜天地——」
李谨辰躬着身子,认真地与我行礼。
以至于长箭破空之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愣愣地看着胸口的箭,甚至还想拉我藏到他身后。
直到安王猛地冲进来,紧张地上下打量着我。
他才不可置信地看向我,目光带上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颤着嗓音:
「沈玉姝,你又骗我。」
我走到他身边,将头上的红盖头扯下来还给他。
「殿下,有些事情是不能一个赔字就能两清的。
「不过殿下,这一世,我原谅你了。」
站起身之前被他拽住了手,他的血染到我的手腕。
只见他目光灼灼,嗓音发颤:
「我一直没有问你,前世你嫁给我,做了皇后又做了太后,为何,这一世你就不要我了呢?
「难道就只是因为——」
他哽住,说不出话来。
想来沈玉卿早告诉过他,我们之间的那些恩怨猜忌、貌合神离。
我神思恍惚,是啊,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他不喜我, 有的只有怨恨和猜忌。
也许是因为他满心满眼都是沈玉卿,以至于整个后宫都是她的替身, 包括我。
也许是因为他偷偷地给我下了绝子汤,让我不得不养别人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玉卿病逝后, 他郁结成疾,不久后随她而去, 只留我孤儿寡母, 艰难地度过混乱的时期。
不过眼下, 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的情深如许,在这一世仿佛成了笑话。
或许他分明谁都不爱,他所谓的感情, 不过是内心的不甘和执念罢了。
他到底还是放开了手。
至死也没有等到我的回答。
我站起身,默默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永别了, 太子哥哥。
13
离开的时候我碰到了被束缚的沈玉卿。
她看着安王,双眼发光, 像看着救命稻草。
「救我啊殿下,殿下我是你的王妃啊你都忘了吗,前世是她害死了你,明明我们才是——呜呜……」
她被人堵上了嘴。
而身边的安王, 正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吵死了。」
我们并排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没过一日,侍卫传来消息, 沈玉卿投河自尽了。
我看向安王。
我知道这一定是他的手笔。
也知道他一定听到了所谓前世的故事。
可他仍旧没有开口问我。
沉默片刻, 我叹了口气:
「殿下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点了点头, 很快又摇了摇头:
「他们说的, 我不信。」
我静静地看着他:
「早知道你这么缠人,当年流匪作乱孤就不该救下你。」
「愿这」他垂眸, 双唇抿成一条线。
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出声:
「要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一世你选择了我。想到这个, 那些乱七八糟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苦笑一声:
「哪怕我前世没有嫁给殿下,甚至还害死过你吗?」
他终于看向我,直视我双眼, 掷地有声:
「沈玉姝, 前世到底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世你选择了我,我很开心也很珍惜。
「我只想对你好,陪你过好这一生, 不再让你所托非人不再让你孤立无援。
「过去的, 我们一起忘掉,好不好?」
我脸上发烫, 轻轻咬了下唇,半晌点了点头。
应了一个「好」字。
回到京城时,已经过了两日。
皇上仿佛衰老了许多, 鬓边白发丛生。
看到我们,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们做得很好。」
太子一案牵扯甚广, 不知多少人被拉下马。
又过了两个月,才堪堪肃清。
西蛮也被安王震慑,一时不敢来犯。
一切像是又回到了之前的繁盛祥和。
时年三月, 安王被立为太子。
同年六月, 太子与护国公嫡女沈玉姝大婚。
百花齐放,礼乐齐鸣。
锦衣华服,盛妆凤冠。
他牵着我的手, 一步步走向长阶。
这便是我执手一生的男子,太子李承璟。
愿这一世,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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